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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上次同我们喝过一次酒的文兽医同祖医生的姐姐是邻居，向他打听祖医生的电话是没问题的，不过他是个傻子，当年靠他老爸是领导，安了个位置，还娶了老婆，据说他扒在老婆的肚子上不会做事，他老爸索性同媳妇把儿子都养出来。文兽医虽是老实，但要他打听祖医生的电话，还得小心从事。
每天傍晚，我都会在职工大楼和办公大楼之间的马路上蹀躞，装出悠闲自得的样子，可一直没看见那个迈着鸭步左右摇摆的文兽医，便走到办公室大楼当头的马路上打望。远远的宿舍大楼下，牛疟子同一群闲聊的老职工眼望着我这边比比划划，牛疟子又在说我的坏话了，我心中一股怒火，恨不得冲下去将这小人撕得烂碎去喂狗，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
休假在家同顾氏吵了几天，我异常郁闷，早早赶去上班。我改变去的路线，不走八角山，走月英村，踩单车到二联时，单车掉了链子，天气很冷，矮下身装链条，透过树间缝隙，我看见文兽医弓背在坡上采野花。我觉得诧异，这个肥胖傻呆的文兽医，竟然在寒冬采野花，颇有种在自然中寻找浪漫的味道，我暗笑：“呆子也成诗人了。”
我洗了手，见那肥胖的身体在荒草乱世石间若隐若现，很吃力的样子，将红的、黄的一大片草药装进塑料袋，步履蹒跚地去坡上背了药箱，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来。世人嘲笑他、捉弄他，在他后面说三道四，他居然毫无反应。他每走一步要停顿一下，轻缓的，挑逗的、幽默诙谐的，所以那些践踏他的人，过得并不得意，而他一样过他自己的生活。
他摆着鸭步踱到我身边时，那痴呆的眼神动了一下，满脸肥肉的笑象两朵草菇。我马上把情绪调到180℃的热情，向他招呼：“呀，文兽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们边走边聊有个伴”。文兽医僵硬的笑没有改变，看半天才吐出一句：“哦，你是劳教所万头种猪场的”。我说：“对了，上次你还说要我们帮忙弄耳标，我这次刚好回去问了那个负责人，说不好弄”。他的笑动了一下，回复原状，说道：“没关系，不过要是弄得到，就请他喝酒”。
我们边走边聊，我漫无边际的问他，一些茶场的人和事。他居然口齿清晰，知道很多事，我不失时机地问他祖医生的手机号码。我撒谎说：“有个朋友是卖药的，想推销药品，不知祖医生的卫生院能否考虑，价格好，药品正宗，全是哈药总厂的”。文兽医拿出手机翻了半响，说：“手机上没存，家里的电话本上有，我回去查一下”。我忙记下他的号码，把他的药箱接过来挂在单车上，继续走。接药箱时感觉及轻，我疑心里面什么都没有，难道是空药箱？我为自己居心叵测感到惭愧，又想这世道真假虚实谁看得清？贪官挖空心思聚敛钱财却要装出清官的样子，做出清官的言行。他们做假账开假票搞假证写假政绩做得天衣无缝；他们争当和谐家庭模范却暗地里养情妇二奶；他们拿人民政府的钱狂赌烂嫖，却天天喊扫黄打黑；他们天天喊主持正义，以法治国，却充当黑社会的帮凶；他们贪赃枉法，为所欲为，却装腔作势，道貌岸然。一个文兽医算什么，他不过靠他父亲关系捞了一个养家糊口的饭碗，而且不是吃闲饭，至少要跑来跑去下通知，还要背着药箱掩人耳目——那简直是枷锁，文兽医在公务员里算是最低等的了。他父亲已经远调他乡，虽然余威还在，但毕竟不同了，谁不为眼前利益争夺？何况如今形势不比以前。自负盈亏，朝不保夕，文兽医说他的年终奖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差点没他的份，兽医站捞的钱都是中途私分了的，剩下一点可怜的钱大家分个名声而已。文兽医一路上大骂那些领导不是人，有的还是他父亲提上来的，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我也跟着他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我如此恭维，还不是为了向他打听祖医生的手机号。
晚上我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祖医生的号码。文兽医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祖医生的号码，我忙说感谢的话，并说明天下午一定过来喝酒，他傻笑着夸我知情知性，我才确信他不傻，能说这话的人怎么是傻子呢，在这个尔虞我诈人心如刀的浊世，他争不过，只好装傻。
拿着祖医生的手机号码，我一直不敢拨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憋得难受，只好起床增加撒尿的次数。小苏说我一定是生殖系统疾病或更年期综合症，我才想起夜尿频多的习惯由来之久，只是近期更加突出，吓得我忙去医院看病。照完片出来医生说是前列腺炎，又是肾炎，需治疗和锻炼相结合，又说我性功能障碍，若不加紧治疗会引起肾脏萎缩，那和癌症差不多了。我想大概也是，难怪以前算过几次命都说我四十五岁是个大坎。看来都是有前因后果的，只是普通人参不透其中玄机。
这段时间母猪生产准备工作顺利，逢教授直夸阎老师措施到位。阎老师心血来潮请我们去茶花山庄酒家喝酒。说到街上太远，家里没人，怕贼偷饲料。最主要的是茶花酒家就在茶场，可以请祖医生和水兽医来热闹热闹。我听他要请祖医生，心虚得不行，想不去，又想起近来阎老师同水天师总拿我同祖医生开玩笑，水天师还问我是不是给祖医生写信了，若是不去，倒让他们怀疑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内心里倒希望阎老师请不到祖医生。祖医生那样阴郁寡闷的一个人，哪里会同我们这些人瞎胡闹呢。
可事情不是我预料的，到了酒家包厢，阎老师不但叫来了祖医生和水兽医，连文兽医夫妻也来了。原来祖医生.水兽医都同文兽医的老婆玩得好，所以叫过来凑热闹的。我吓得躲在角落里无地自容，不敢看祖医生。幸好小苏隔着文兽医的老婆，水兽医一边同文兽医的老婆谈谁和谁有婚外情，一边同水天师谈四种常见地方性猪病的防治，文兽医独自看电视，阎老师真绝，竟然真的把青莓素和磺铵类药物不能混用的话题拉出来同祖医生聊。我躲在角落里暗笑。本来我同祖医生是相连的，幸好角落里隔着一个大冰箱救了我，使我在窘迫之余还可以偷笑。我注意到祖医生朝我看了几眼，有点顾盼忘神，我一点不自在。正在这时，文傻子突然说出一句惊世骇俗山高水低的话来，他说，苏胡子你还说要我打听祖医生的电话，你们不是都认识的吗。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十几只不同内容情调的眼睛扫黄打非一样地射向我。我坐卧不安坐以待毙四肢发抖思想停止了呼吸。在这危急关头，祖医生轻描淡写地说，苏胡子，我上次在路上碰到你，叫你把我的电话告诉我表姐，你不小心删除了啊，不过不用了，我表姐不在塘前湾了，到天堂去了。水天师和文傻子不知其意，异口同声地问，天堂在哪里啊。
祖医生为我解了危，自己却脸红脖子粗。幸好阎老师叫服务员取歌本来，叫大家点歌。水天师和文傻子一人唱了一首歌，文傻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唱歌却有一手，他唱的《知心爱人》深情动听，大家不住地鼓掌，文傻子兴致勃勃地展开喉咙唱了好几首。上菜时，阎老师给每人一支碑酒，祖医生说她喝咖啡奶茶，阎老师就不住地给她夹菜，居然把莲子墨鱼汤和海虾夹在一个碗里，叫人家海里捞虾，有意思。菜到一半，祖医生有事回诊所了。我象头上压着的五指山移开了，心里一轻松，就敬了文兽医一海碗酒，干完了，对阎老师说，今晚文兽医在此，怎么样也得来瓶高度酒。话刚说完，水天师已去取了瓶泸州老窖来，我说，文兽医，兄弟同你投缘，先敬你三杯，叫水天师倒满，一一干了，文兽医也爽快，一饮而尽。水天师说，大苏，你同文兽医干了，我们也来几杯。我说好，不过你得同水兽医也来一杯。他问为什么。我说你们是水家人，一笔难写个水字。如此一来，水兽医和文兽医的老婆，阎老师和小苏都参了战，大家喝得酩酊大醉，其中最厉害的是我同水天师，不仅醉倒了，还呕吐得不成样子。小苏扶我们去祖医生的诊所，祖医生正要关门，见醉倒的是我和水天师，有点不可思议。等我同水天师躺在病床上，小苏就同阎老师回家了。祖医生忙着给我们打点滴，走出走进的。我酒醉了，心里明亮得很，见水天师醉得死死的，我也假装睡了。祖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一瓶热水，偷偷塞到我铺盖里，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一些慌乱。我怕水天师看见，忙将热水瓶压在脚板下，用棉被盖住，我以为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吊完点滴回家，水天师一进门，就对阎老师和小苏说，祖医生用热水瓶传情，苏胡子同祖医生暗渡陈仓，把我们蒙在鼓里。他们本来睡了，又坐起来聊了半天。我甜蜜得一晚上辗转反侧，可第二天洗了澡洗衣服，发现口袋里硬硬的，摸出来一看，原来是祖医生写的纸条，只有一句话：我无法了解你。
拿着这句话我想了好几天，那晚喝酒我表现得太差了，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可每次想起她的眼睛，就会想起黑嫂，就会想起那天我们在桑葚花下的倾诉。就会想起那天她对我谈了那么多关于她的一切，一个女人肯把心底埋藏多年的情感遭遇对一个异性倾诉，那是一种缘分，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碰到，尽管我是沾了黑嫂的光，我不仅同情她的不幸，并且在心底有了一丝怜爱，甚至在梦里，与我缠绵交织在一起的不只是黑嫂，而是黑嫂和她的轮流变换。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我对那些性格内敛忧郁冷傲的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关注，以为这种女人内心是一座矿藏，有着不一般的风景，大学时我就对康慧玲暗恋了好多年。
猪场象一座坟墓，阴森黑暗，抬头所见，破旧的猪栏屋，断垣残壁的墙，山坡丘陵，古树荒坟，方圆十里，都人烟稀少，分布在各处的村落，都隐没在山陵深处，如此孤独冷寂的世界，我更多的是想象祖医生的遭遇，想象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进入到她的心里去，有时我觉得我是她克死的三个男人中的一个，这样一想，我就总想逃出去，逃到那一大丛桑葚花下。我不奢望能再有一次邂逅，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喜欢在逝去的悲欢里咏叹徘徊，寻找慰藉。
可是有一次我在桑葚树下又遇到了祖医生，背着药箱山高水低地走过来，我窘迫得脸红了。她静立片刻，说，不修路还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我说，一个人无聊，我将手上的外衣铺在地上，请她坐一会儿，于是两人又坐到了桑葚花荫里，不知为什么，一到了桑葚花下，两人心有灵犀一样，思绪就会牵到往事中去走好远，我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那是我同黑嫂赶集时的合影，谁知她也从药箱底部翻出一张旧照，说是小时候同苏姐在茶场拍的，发黄了，我却看到两双一样大的明亮的眼睛，两人的思绪努力回忆与黑嫂有关的情节，然后有句没一句地说着，这时候两人好象进入一种状态，特别兴奋，特别激动。我看到晚霞映在桑葚花树上，荡漾出层层光泽，一些蝴蝶顺着那一线霞光，飞到对面的山岚里，我说，我们到对面的桃花山顶去玩吧，她也不说，只是跟着我起身。桃花山上到处是枯萎的桃树，毛草，岩石，一条山泉从上而下，远处有瀑布声。祖医生说她不喜欢山，因为山太枯燥太阴沉太粗糙太简单，她更喜欢大海，海的碧蓝象梦境，海的潮汐象生命的脉博，海的深远令人遐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睡在大海的怀抱，一定能洗去一身的尘埃。我说，我更喜欢山不喜欢海，海神秘莫测太虚幻了，只有山上，鸟语花香，飞泉瀑布，高山流水，那才是生命的华美乐章。祖医生的心弦被震动了，阴郁的脸上容光焕发，她看了我一眼，说，你那晚太死板了，现在象换了个人似的。她沿着山涧小溪，在野菊花丛中穿行，几只喜鹊从桃树上飞到菊花丛中啁啾，祖医生被这自然的美景迷醉了，欢快地奔跑着，到了山泉旁，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又掬起一捧，嘬了一口，我发现她阴郁憔悴的脸庞变得红润了秀雅了，饱涨着成熟的女人味，又泄露了少女般的欢欣。她说，前面就是瀑布，我们去看看吧。我说，那就是山顶流下的水，要说瀑布，贵州山上的瀑布才是壮美。这一说她的心情又灰蒙蒙的，立在一棵枯树边寞寞寡欢的样子，我知道让她不开心了，想解释，又口拙，急得不行，抓住她的衣袖说，去吧，去吧，大山的瀑布象大海一样壮美，小山的瀑布也有清泉一样秀美，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各有千秋，其实我更喜欢小家碧玉的秀美。她问，为什么。我说，小山的瀑布不粗犷不华丽不张扬不喧哗，娴静，清雅，内秀，妩媚，有诗一样的清丽，梦一样的迷离，琴声一样的曼妙柔和，这才是生命的乐章，人生只有在宁静中细细倾听，才能领悟生命的真谛，才能达到内心的平静，那种汹涛骇浪，反而会蹉跎了岁月。
她回过头来盯着我，叹道，你太捉摸不定了，看起来平庸，倒是内秀。我说，我的内心是一座死火山，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发出火光。她说，我终于知道你一事无成了，你是永远无法融入世界的人。我说，高山流水嘛，她说哦，我说知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子期和伯牙的高山流水，那是绝世之音。两人的心轻松了，我不知不觉中拉了她的手，走向山崖，在握手的瞬间，两人的心狂跳不止，看到山崖上一束鲜艳夺目的海棠花，我松开她的手，说，我去采下来。便冲上去，我捧了一大把海棠花回来，放在她手上，花光映着她红润而娇羞的脸，那经历了风雨沧桑的脸，此时正如秋的海棠花，冷艳凄美，一丝丝铬到人内心中去，让人产生一丝甜蜜的痛。她颤动了一下，脸上弥漫了绛红的云霓，我痴迷心醉，对这种爱情的密码作了完全错误的解读。我情难自禁，伸出手，重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瘦小，并不纤美，我却感到不胜娇柔，那瞬间，我心中狂喜，以为她接受了，一把抱住她，吻住她的脸，她如梦初醒，开始抗拒，我已神志不清，把她压在地上，吻遍她的脸，她的嘴死死闭住，我只好移向她的脖子，双手伸进她的衣服，触到了她的肌肤，正要进一步深入时，她猛地一掌打过来，我的牙出血了。她把一束海棠花扔在我身下，咬牙切齿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提了药箱，向前跑去。我吓木了，好久才冲上去追，向她道歉，她气愤得一言不出，下了山，冲上黄土坡，向茶花寺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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