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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灯光柔和。诺诺换好了拖鞋，撒开腿丫子就奔到阳台上，他要看看从班级带回来的绿萝。每学期开学的时候，老师总让学生每人带一盆植物放在教室后面，却疏于打理，所以，个把月后，许多植物就蔫了，有的甚至就“没气了”。诺诺见了难过，就跟老师讨来了三盆濒危的绿萝，保证养好了再带来。
见孙子跑去阳台，爷爷易凝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有近十个钟头没看见大孙子了，想得很。再说了，头靠头、手把手地教孙子各种各样的知识，可是他每天最盼望的事，手术刀都丢下来十多年了，如今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不就是能让大孙子高兴起来么？
诺诺的奶奶林洁在厨房里忙活。她身上扎了一条很有民族风的围裙。那是以撒在淘宝上给她买的。白色帆布底子，红色的牡丹花，映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透出一股喜庆。她正在炖猪大肠。她自认为这东西很脏，非常不卫生，在以撒进门前，这东西就没在自家的饭桌上出现过。可以撒好这口，易凡也迁就她，小两口经常偷偷地出去吃，这更让她不放心了。以前夫子庙那儿有家很火的火锅店，后来被查出来底料回收，下一个人吃的是上一个人的锅底，这多不卫生啊。看看新闻报道，到处都在说地沟油。算了算了，为了小的身体健康，老的，就多花些气力罢。每周烧个三两回，把儿子媳妇的胃给拴住，省得一天到晚想往外跑，就剩下老两口大眼瞪小眼的，那饭怎么吃怎么没滋味。
“以撒，快去洗把脸，然后就来吃饭吧。今天回来的有点晚，早点吃，早点休息。”林洁说话的时候，眼神不停地瞟着儿子，易凡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着一个魔方，右手白净修长的小拇指高高地翘着，在灯光下，竟然有种柔美。林洁有点痛苦地低下头，知道儿子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自己也没那个奢望。自从以撒进门后，他便能每天按点回来，这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已经够了。不想再过八年前的那种日子了。她在心里叹口气，抬起头，声音清脆地喊着：“诺诺，快和爷爷来吃饭哦！”
“奶奶，奶奶，我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三盆绿萝都活过来了。爷爷真棒，他是华佗再世。”诺诺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偶像爷爷。
易凝开心地大张着嘴乐呵呵地笑起来。这可比完成一项高难度的手术后，受到病人家属夸赞更能让自己心情愉悦。
“以撒，来，先把这黑鱼汤给喝了。”林洁端出一个陶瓷煲。
“妈，还要喝呀，您都给我熬了八年黑鱼汤了，我要是有亲妈，也做不来呀。”以撒嘴皮子利落地夸着婆婆。
林洁很享用，笑呵呵打开盖子，一股醇香扑鼻而来：“你怀孕生孩子时身体太亏了，不补怎么行？”
“这可都补了八年了啊，还要补么？”
“女人身体亏一次，就要补一辈子。”林洁宠溺地看着儿媳妇，这个女孩的到来，彻底把他们从深渊拉了出来，给她熬八年黑鱼汤怎么了？熬一辈子都乐意。
饭桌上，诺诺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一会儿说今天张老师发火了，一会儿说班上某某同学说脏话了，一会儿又说音乐老师穿的衣服比她本人更漂亮啦，等等等，爷爷听了后老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以撒刚在酒店吃了许多猪大肠，已经吃不下什么，但和老婆婆也不闲着，头靠着头，嘀嘀咕咕地说着报社里的好玩事。易凡坐在四人中间，左听听，右看看，心情也好了许多，甚至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在两边搭着儿子老婆的话。
这顿饭吃得一大家子心里都是暖和和的。
月光从窗口泻进来的时候，易凡走到了门口玄关处换鞋，手里的车钥匙发出丁当的响声。林洁从厨房里出来，问儿子：“都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易凡嘴里“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每周三你都要出去，雷打不动，在家陪陪诺诺不好吗？”林洁埋怨地说。
“妈，易凡那是和朋友聚聚，男人嘛，总会有朋友圈子，天天晚上在家，也不利于他的交际呀，再说了，今天他又做了个手术，压力挺大的，出去放松放松，也挺好的，是吧？呵呵。”以撒见场面有点尴尬，赶紧接话。
“妈，我陪你洗碗去，易凡他顶多一两个钟头就回来了，您别担心了。”她回过头，对易凡说：“别喝酒啊，开车慢点，别太赶时间了。”
易凡感激地朝妻子笑笑，问：“今天晚上，你不用做版子？”
“啊？”以撒拍了下脑门，对了，差点忘了版子的事儿，“一样已经堆好了，我陪妈洗了碗，回报社二校就行了。你先忙你的去吧。”
易凡点点头，开门离开。宽阔的后脊梁很快融入到夜色里。
林洁掀开窗帘，看着儿子的车子慢慢地消失在眼际，心里不由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她想，以撒啊，你哪里知道，他这是去何处呀！
再回头时，以撒已经扎好了围裙，戴好了橡胶手套，正笑嘻嘻地洗着碗呢。
林洁收拾了一下情绪，也到了厨房，和媳妇一起洗起碗来。
“妈，易凡如今一周就一个晚上和朋友聚聚，他很顾家的，是个好儿子，是吧？他一个大男人，要面子的嘛，老不出去，会被朋友笑的。呵呵。”以撒凑近婆婆，腆着脸说。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比起以前他天天不在家，现在一个星期只有一天晚上不在家，我还有什么抱怨呢？以撒啊，你真是个好妻子，脾气这么好。”林洁打心眼里夸媳妇。
“妈，嘻嘻，您就别夸我了，怪不好意思的。”以撒把下巴搁在林洁的肩膀上，撒着娇说，林洁也乐了，和媳妇笑成一团。
见厨房里热闹，易凝也跑过来看个究竟，林洁得意地朝老伴笑着说：“谁说我没女儿的啊？瞅瞅，多贴心的姑娘。”
易凝也乐呵呵地直点头。
“对了，小撒啊，你颜阿姨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易凝问。
“有好些日子没去看她了，最近总忙着采访写稿做版子，心里挺记挂的，打过几个电话，阿姨说，她现在的状况挺好的，药总按时吃，中间也自己去过几次鼓楼医院，秦医生对她很好，检查得很仔细。”
“她的病要经常复查，马虎不得，这两天抽个空，再带她去医院看看，你要是没时间，我和你妈陪她去。”易凝叮嘱说。
“陪她看病的时间总能挤出来的。我也熟门熟路了。妈介绍的秦医生特别好，医术好，人又好。”
“那是，那是我带出来的学生，能对我儿媳妇差吗？”林洁有点小得意。
“这个星期天，喊你颜阿姨来家里吃饭吧，在福利院挺累的，光吃食堂哪行啊？有病的身体，一定要多进补进补。以后休息日，都让她过来，我有的是时间，又会烧，不在乎添一副碗筷。大家在一起吃，热热闹闹的。”林洁的声音透露出满足和惬意，她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十分舒心。
“妈，你真好。”以撒的心愈发暖和起来，用胳膊环住婆婆，她老人家对自己可不是一般的好啊。娘儿俩就这样静静地头靠着头。诺诺也跑过来了，两只小胳膊，一边圈住一个，殷殷地抬着头傻乎乎地跟着她们一起笑着。
老爷子在一边感慨万千，若不是以撒，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以撒，心里正在进行剧烈的思想争斗：要不要把严唐找到自己的消息告诉易凡呢？
易凡会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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