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汕最近几日早出晚归，每次都带着几分醉意，回到房里倒头就睡，尽管皇甫家家教森严，皇甫将军和夫人多次警告却无济于事，我也一直隐忍不言。不记得是哪一次，听到他隐隐的说什么，什么竹，什么什么竹，竹子？后来听得多了，我也理出了几分头绪，貌似这个叫什么竹的姑娘才是他的青梅竹马，后来因为那位姑娘身份卑微，偏这个儿子又是个死心眼，放言非她不娶，皇甫将军没有办法，暗中派人将那姑娘送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甫汕却依旧未能忘了她。我明白，他多希望明日一早起来就发现，我不是阿丘，而是他的什么竹，可是命运偏偏如此残酷，他只好买醉，纵使心中有些小小的不愿，我却还是理解他的。
“阿丘，老四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不回家吃饭？”一日正吃饭，皇甫夫人突然问。这个问题倒是难倒我了，要是实话实说，免不了告状的嫌疑，要是不说吧，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想来想去，我说“娘，想必是他外面有事儿吧，谁还没有几个朋友。”我说的仔细小心“小娜啊。”小娜是大嫂的名字，“回头让老大说说老四，这新婚燕尔的，就让妻子守空房，实在太过分了。”显然皇甫夫人是生气了。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好戏晚上才刚刚上映。
“四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老爷……四少爷……”丫鬟小翠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怎么了，慢慢说。”我笑着，在皇甫家的原则是，不笑不说话，这样还能让我在这儿大宅门里多活几年。“您快去吧，老爷要动家法呢。”小翠着急的说。“怎么会这样？”我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小翠儿快步的朝大堂跑去。还未到大堂，就听到他们父子的吵架声，“你凭什么管我？”“就凭我是你爹！”“我爹？皇甫将军，您认错人了吧，我六岁生病险些死了，我声声的叫着爹，可是他不在我身边，十岁，我第一次来到军营，却莫名其妙的被处于军法，十三岁，我第一次上战场，一支箭直直的射中了我，当时我爹又在哪里？”“这……不管怎样，阿丘是个好姑娘，又是皇上赐婚……”“皇上？又是皇上，就算是皇上赐婚又如何？她的身份就比竹妹高多少吗？”“你闭嘴！你……”我心里一紧，“爹息怒！”一只脚刚刚踏进来，我就喊了一声，却看见老爷子正举着“家法”准备教训这个“不孝子”，师父说，这个“家法”是最有趣的发明，妄想用这些规矩约束所有人，殊不知只是摆设，吓唬人罢了，其实谁也管不了。“阿丘，”娘站起身来叫住了我，“你爹在执行家法，咱们就别插手了。”“娘，我是皇甫家的妻子，爹今天要打的是我的丈夫，怎么是与我无关呢？”这是我见到皇甫汕最狼狈的一次，歪歪扭扭的跪在地上，被老将军按着头，头发有些凌乱和散落，我却在缝隙中看到了一丝的不羁和倔强，我对他突然升起了怜悯之情，至少这一刻我看到了他的心。
“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话音未落，老爷子手中的家法已经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皇甫汕的身上，皇甫汕不喊也不叫，反而开始笑。看着他的眼睛，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心包裹的太紧，就像是一只小刺猬，不管是谁，一副生者勿近的样子，可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压力和几分醉意，他的眼睛比他诚实得多。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的扑在了他的身上，老爷子和夫人被我的举动惊呆了，就连三个哥哥也呆住了。“阿丘，你让开！”老将军高举家法对我说。“爹，求您放过他这次。”我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这个逆子，越来越不学好，原本以为成了亲你能定性，谁知道你变本加厉了你……”老将军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然气得抖了起来。“爹您息怒，他不是有意要忤逆爹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要日日买醉的，只是……只是我们成亲之后，他的好朋友总是要恭喜他成亲了，这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娘的声音，“阿丘，你是说汕儿最近出去你都知道？”看得出来，娘心疼皇甫汕，可是碍于老将军在家中的地位，之前也不便多言，现在见我如此说辞，也就想找机会为儿子开脱。“是啊，娘，我们这新婚燕尔的，汕就算是贪玩，也不可能这么做啊，他每次出去我都是知道的。”我说着，偷偷的看了一眼老将军，他肯定是被皇甫汕气得不轻，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一场好戏就此落幕，夫人赶紧招呼下人将四公子送回了房，几位兄嫂也各自回屋去了，只有我自己还呆呆的站在刚刚的地方没动。夫人安排好一切这才发现我还在前厅站着，“阿丘啊，快回去歇着吧。”娘说。我没说话也没动。“你爹他不会怪你的啊，没事的。”娘大概是以为我这才有些后怕，其实不然，我一直在想刚才老将军的脸色，直觉告诉我，应该提高警惕。“阿丘！”娘摇了摇我的胳膊。“啊！”我这才缓过神来，“娘，我这有一个我自己配的香囊，里面都是一些安神静气的花草，我看爹今晚被气得不轻，要是信得过我，请娘把这个香囊挂在床边。”说着我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香囊。“好，娘知道了，你这孩子有心了，快回去歇着吧。……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回屋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拿着几个小碗刚一回房，就见到了趴在床上气势汹汹的皇甫汕。“没什么。”我一边说一边坐在床边将他身上的衣服褪去。“你！”他想回过头看我，可是牵痛了身上的伤口，*得他又扭过头去。他身上的伤让我不忍心看，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还有的已经鼓起了檩子，个别地方有些渗血。我赶快走到桌边，把一颗很小的白色药丸用凉水化开，瞬间碗里的水从透明变成了白色。这是小姐教我配的药，是沐家的祖传配方，多年来沐家军战无不胜也全赖它，它是能保命的，小姐说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有了它就能止血化瘀，消肿止痛，那是沐家不外传的绝密，小姐却教给了我。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早就有了别人。”我轻轻的帮他清理伤口，他呆呆的，这话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我知道。”我顿时有些可怜他，我们原来是同命相连，同样的身不由己。“可是我又能如何，为什么不要我爹打死我？”他继续着。“这么说，今天的醉酒你又是装的？”我故意把“又”说的很重。“为什么我不能娶竹妹？”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安静的说。“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他又问。“没有。”我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说。“算了，你不懂。”他有些失落有些惆怅。“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四面楚歌乌江岸，乌骓画戟奈何天的时候，虞姬要挥剑自刎，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和项羽在一起。”我依旧静静的说。“你知道？”他突然将半个身子反过来看着我。“嗯。”我点点头。“为什么？”他迫切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孩子。“因为在虞姬的心里，项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虞姬看来项羽文韬武略，汉高祖根本比不了心爱的男人，当时的情景已经让虞姬意识到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她怎么忍心看到自己最爱的男人那落魄和无奈的模样，她挥剑自刎，死在了项羽的怀里，项羽在她的心里就永恒了，生生世世她想着念着的都是项羽怀里的温暖和他的深情，我若是虞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我一边说一边拍拍皇甫汕，示意他趴下。“可是为什么项羽和虞姬不能一起回到江东，重新再来呢？”皇甫汕问。“就算是他们重新来过，就算是项羽最终得到天下又能怎么样，当他坐拥天下，谁能保证他不会三妻四妾？就算项羽一直深爱着虞姬，可是在复仇的过程中，虞姬看到的是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男人，会不会因为心理落差过大而疯掉。”我静静的说，就像是在讲一个动听的故事。“其实你和竹妹也是一样的。”我接着说道，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震。“你不必感到惊讶，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这只是基本功夫。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哪有舌头不碰牙的？爹和娘这么多年的夫妻偶尔还小吵小闹呢，不是吗？在柴米油盐中，很多东西会慢慢的失去原本的味道，甚至会变得酸涩、苦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至少你们在彼此的心里都是最好的回忆。”皇甫汕不再吱声，我俩就这么静静的呆着。
“不好了，四少爷，四少夫人，快去看看吧，老爷不行了！”门外翠儿的叫声打破了宁静，看来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不得皇甫汕，我急急忙忙赶到了大堂，看到将军躺在了地上，脸色发白，人已经昏迷不醒，夫人正在一边手忙脚乱，“郎中怎么还没来？”此时的夫人已经有些慌神。“娘！”我赶紧跑了进去，“你千万别动爹，我来看看。”轻轻的切了个脉，“皇甫汕，快过来！”我高声喊道。“还是等郎中吧。”夫人很担心。“不行，快过来！这大晚上的等郎中来了，就错过了黄金时间了，娘，爹最近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心脏跳得过快，或是胸闷等症状？”我很着急，虽然眼前的男人与我毫不相干，但我不能看着人命的逝去而什么都不做。“有，但是不严重。”夫人恍然大悟。这就对了，“皇甫汕，快过来，现在必须马上进行……算了，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懂吗？”看着夫人和皇甫汕一脸的怀疑，我怒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看着爹这样死掉吗？若是你们再不听我的，爹就真的没救了！”等待大夫赶到了时候，皇甫将军的意识也渐渐的清醒，真是虚惊一场，“阿丘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见到爹没事，娘很高兴。“娘，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娘，那个香囊这几天您先别用，等过几天爹的情况再平复平复再用不迟，我怕物极必反。”我说。“行，娘听你的，你真是娘的福星……”娘将我搂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娘的温度。皇甫汕怪怪的看着我，弄得我浑身的不自在。“阿丘，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皇甫汕终于忍不住了。我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在皇甫家的日子我才真正理解了小姐的心境，原来锦衣玉食真的是一个牢笼，还没有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快乐，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约束和限制，说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复掂量才能说出口，什么话带来什么样的效果，我不得不去预计和估量，说什么话给什么人听，我不得不算计，说什么话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我不得不精打细算，原来宅门真的是一个牢笼，那么小姐的日子呢？会更累更无奈吗？皇甫汕现在只是对我不冷不热罢了，可是小姐呢？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夜夜笙歌，她的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人言，果然是最可怕的武器，第二天三位嫂子对我的态度马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能她们是怕我威胁到她们来之不易的地位吧，本就无意与她们争些什么，这又何必呢。可是女人的嫉妒一旦发作，又哪是那么容易平息的怒火，我能做的就是离那些权利远一点，再远一点儿，我还不想这么冤枉的死在这无谓的争斗中。
自从我给他讲了项羽的故事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阿丘，你来看……”时间一长，他也邀我一起欣赏画作，这天他的心情大好，在后花园中作画。“怎么了？”我闻声从湖边走进了亭子，画中的少女正坐在湖边想心事，再简单不过却戳中了我的要害，画中少女眉头微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阿丘，近来几位嫂子对你的态度好像不大对劲，你是在为这件事儿发愁？”皇甫汕看着有些出神的我。我摇摇头，这点儿事还不值得。“那你是怎么了？”皇甫汕问我。“没什么。”我笑了笑。“阿丘，你来帮我提个字吧。”皇甫汕说着将笔塞进了我的手里。“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写出你想要的东西？”我笑笑。“能将项羽和虞姬的故事分析的如此精辟之人怎么可能无才无德？”他也笑了。我稍想了片刻，便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小字。“好清秀的字！”他在一旁赞叹道，“只是你这笔体我没见过。”“这是沐体。”我笑了笑，这是小姐的笔体，你又怎么会见过呢？“沐体？”他对于这样的说法似乎感到莫名其妙。“这是我家小姐的笔体……”很奇怪，小姐的事情一直是我心里最深最深的伤，只要一想起来眼泪就忍不住的往外涌，可是和他说起来，却像是和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在一起聊起往昔岁月一样，心里很平静。
“牢笼？皇后娘娘真是意境高远，原来她早就想到了。”皇甫汕深深的感叹道。“是啊，牢笼，当时的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我是多么认同小姐的观点。”我有些自嘲的笑着。“阿丘，你别这样。”他认真的看着我。“其实沐府难道不是牢笼吗？即便小姐不嫁给皇上，嫁给了哪位王公大臣的公子，那就不是牢笼了吗？其实都一样。”我摇摇头。“阿丘，你这样让人看了心疼。”皇甫汕看着我说。“没关系，我说过，看脸色、猜心思，这些都是基本功夫。”我笑了笑。“可是皇甫家，我只能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是一个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冲破却被束缚住的牢笼。”皇甫汕也笑了笑。“小姐生前对我说过，既然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呢？改变不了，至少我们可以试着改善现状，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儿。”我笑了笑，他也点点头笑了笑。他笑得很干净，很纯澈，这也是成亲之后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这个与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男人，皮肤白皙，两道浓浓的剑眉，不算大的眼睛，高鼻梁，这个造型让我想起了师父在醉酒时提到的李寻欢，一副大侠的做派。他倒是和三位哥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说实话，他却和皇上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
姐姐，这就是你日夜都在算计的恩怨是非吗？尽管你只求与世无争，可是你还是牺牲在各种斗争当中不是吗？现在的我就像是当年的你，我们都只是想要在这个牢笼中能够喘口气，能活下来，尽管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我们却不知不觉的就站在了风口浪尖，难免成为别人议论的对象，一步行将踏错就要被人议论纷纷，甚至被人说谁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姐姐，你的与世无争并没有为你带来幸福，那么就让我尽毕生所能去争取我们的幸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缘何眉头紧蹙？只因情深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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