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湄的百日宴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极致。
冰冷的极致在沈府。
苏家人不但挨了当头一棒,还搬起石头重重砸了自己的脚。
开源二十八年,冬月廿六日,天气晴好,无风。
卯时,一轮骄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宣示着新的一天正式来临,这天,沈湄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隆重的节日——百日宴。
襁褓中的沈湄并不知晓,在这天会上演如此精彩的故事,高家准备迎她做儿媳,苏家准备卖她换银子,爹娘拼尽一切保护她。
无论各方势力如何拉锯,百日宴都踩着它不紧不慢的脚步拉开了序幕。
浔溪城,沈府,此时洋溢着一派热烈而喜悦的氛围。
府里的每个园子都打造的童趣盎然,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悬起,五颜六色的彩球随处可见,小小的彩球被巧手的婢女轻轻一抚,就变成了各种可爱的小动物,有小兔子、小鸭子、小熊猫、小猪猪等,引得孩子们争相哄抢,热闹极了。
花厅里,下人们正在忙着洒扫庭院、安置桌椅、摆放杯盘碗盏,一应待客之物都是上等精品。
后厨中,食材非鲜不用,非活不取,特别是鸡鸭鱼虾,定是要活蹦乱跳的。师傅们已经捋直了袖子,跃跃试欲。
珍园里,还是一片寂静之音,苏浩岚刚刚睡起,还未梳洗,从昨晚个开始,她的右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
沈府的管家曹福一脸的喜气洋洋,换了一套逢年过节才会穿的新衣裳,衣襟上特别系了一条红绸结。他不断的跑里跑外,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今儿可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整个沈府都要靠他撑着,只有把主子交待的事办好,才不辜负平日里的知遇之恩。
他鼓足了精气神,又整了整衣冠,瞅瞅巳时已到,该去大门口迎接宾客了。
沈文彦为人正直良善,为官廉政清明,在浔溪城颇受爱戴,街坊四邻、府衙同僚、城中百姓络绎不绝的赶来庆贺,一波一波的挤满了花厅。
曹福谦卑有礼,举止落落大方,热情而周到的安置好每一位宾客。回头转身间,发现苏家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而来。
曹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鄙视,顷刻,又是一副笑模样的赶去迎接:“苏老爷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花厅已备下您最爱喝的大红袍。”
苏得财翻着白眼,把龙头拐杖在地下重重一击,“沈文彦怎么不来迎我?好大的架子!”
曹福见苏家人一登场就开始作难,机灵的回道:“呦,苏老爷您请见谅,老爷此刻正在珍园陪夫人呢。”
苏得财一听在陪女儿,这才罢休,脚步一顿一顿的去了花厅,不大的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
苏浩康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背着双手,仰着个头,悠闲的迈着八字步,神气极了!
上次他来沈府时,还是一身的黄金行头,惊得众人下巴子都快掉了。现下再看,这身行头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两枚孤零零的戒指,其他的大概是丢在了赌场。
苏浩康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心里美滋滋的,眼珠子不停的眨来眨去,他今儿可是来收货的,高家把人接走后,还会有一笔银子到手。他一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起了转悠悠的骰子,也想起了白嫩嫩的春香和春兰姑娘。
午时,众宾客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入了座,茶喝三巡,闲聊九遍,却始终不见主角沈文彦和沈湄的现身。
再一盏茶后,沈文彦和沈湄还未现身,众宾客骚动起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浩岚坐在主席间,手心里出满了汗,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从清晨起,她遣了无数回婢女去寻沈文彦,甚至自己也去寻了几遍,就是不见他和沈湄的踪影,整个兰园人去楼空,连冯忆柔也没了影。
苏浩岚终于感到了害怕,午时三刻,高家就要来接人,这可怎么办?
反观苏浩康,还在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咧着嘴一壶壶的喝茶,他心里惦记的只是下午的赌局。
曹福领着下人们忙前忙后,不断的陪着小心,尽力按捺住宾客的骚乱。忙乱间,他摸了几回袖中掩藏的“告示”,还好,它静静的待在里头,待会可有大用场,它将代表着老爷的出场。
午时三刻一到,迎亲的唢呐准时响起,高家的大队人马吹吹打打喜悦而来,高家老爷高德发,骑着高头红马,抱着怀中病怏怏的小儿高子昂,前来迎娶儿媳沈湄。
唢呐声一响,就惊起了苏浩岚,她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心头仿若焦雷轰轰隆隆炸开来。苏浩康犹不自知,心里做着发财的美梦。
众宾客纳闷极了,一个幼儿的百日宴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场婚宴?
曹福见时机一到,呼喊着下人们一起把“告示”贴到了厅堂中央。
白纸黑字,洒脱飘逸的字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少识字的人早已跟着念了出来:
“吾沈文彦,特至各位宾客!
吾于八月中秋喜得小女,爱之甚切,视为掌上明珠。奈何小人诡诈,妒妇不容,联手欲置小女于死地,行尽坑蒙拐骗之手段,偷偷许给高家少爷,吾誓死不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皇家律法已明文规定不可强抢民女。
高家与苏家之交易,请自行解决,与吾沈家无半点关联。
众宾客若有兴致,请移步徐仁和府邸,沈文彦在徐府恭候各位大驾!
惊扰之处,请多见谅!”
看完告示,众宾客无不变色离席,痛骂着苏家丧尽天良,高家罔顾人伦,沈家无辜遭殃。
高家人傻了眼,出了无数银子,却换来自身的臭名远扬,随后便把一腔怒火全转向了苏家。
苏浩岚傻了眼,苏浩康傻了眼,苏家老爷子苏得财更傻了眼。
高家人不依不饶,不但要全额退还银子,还要拉着苏浩康去见官,告他们欺诈之罪,拉拉扯扯间,心焦的高家人不免对苏浩康拳打脚踢。
苏浩康在地上打着滚,惊天动地的嚎哭着,嘴里还不忘指责苏浩岚:“妈个巴子,老子全上了你们的当,当初可是你答应高家的,现在甩手不认账,害死老子了。”“哎呦呦,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苏浩岚指使的我。”“爹呀,娘呀,救救我呀,我不要见官,我不要坐牢!”
苏浩岚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气愤填胸,忍不住也上去狠狠踹了苏浩康几脚。
没一会儿,一股屎尿的臊味传来,只见苏浩康吓得大小便**了。
苏得财见自己的一双儿女相互掐了起来,急得直转圈,把龙头拐杖顿得震天响。
闹归闹,事情总得解决,苏得财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罕见的躬身向高德发行大礼,小心的商议着解决之法。
高德发鱼没吃到,惹了一身的骚,狮子大开口道:“不见官也行,除了退还三万两白银,还要再赔偿我们两万两。统共五万两白银,今儿交得出,这事就作罢。”
苏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上那去弄五万两白银啊,之前的三万两基本上都被苏浩康败坏完了。
苏浩岚见状,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对高德发说道:“虽然没有沈湄,但我还有一个女儿沈如歌,长得玲珑剔透,虽说大了些,也能将就将就。”
事到如此,高德发只得勉强点了点头,答应先相看一番再议。
大家又开始拼命寻找沈如歌,整个沈府翻了个遍,也没见沈如歌的踪迹。
高德发更觉得被耍,愈发的不依不饶,嚷嚷着马上要去见官。
苏得财拉下脸,求情说:“五万两白银我们还,且容些日子,再宽限几天。”话说得巴结之极,就差给人家跪下了。
“不成,必须今天拿出现银,少一分都不行!”高德发趁机一动,“还有个法子,你们拿鸿运钱庄抵押也成。”
苏得财一听当场晕了过去,鸿运钱庄可是他的命根子,是苏家唯一一处还在赚钱的营生,抵押了出去,苏家就要彻底完了。
又是一番折腾,大家手忙脚乱的弄醒苏得财。
苏得财悠悠醒转过来,老眼中黯然无光,叹息着自己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对儿女,真是冤家啊!
当苏得财哆哆嗦嗦的在转让契约上按下手印后,整个人都垮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龙头拐杖也不拄了,弯腰驼背的消失在夕阳中。
高家人虽然拿到了鸿运钱庄,但依旧如丧考妣,再也没有了来时的欢腾,垂头丧气的撤回了自家。
苏浩康鼻青脸肿,半个身子都被自己的鲜血染透,犹在骂着姐姐苏浩岚。
苏浩岚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都没有起来,再也不见了以往的凶悍劲。
氛围渐渐降至冰点,比万年未融化的玄冰还要让人觉得寒冷。
就这样,沈府的百日宴在冰的极致中,画上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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