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康再来珍园时,已换了一身的行头,从头到脚都流淌着富贵之气。
黑色的貂皮袍子包裹着他臃肿不堪的身体,凹一块,凸一块,像极了怀孕的大黑老鼠。他摇摇摆摆上厅来,腰身的一条黄金腰带随之跳荡着,闪耀出亮晃晃的金光,又像极了出水金龟。
黑色的貂皮帽子,扣在鸭蛋般的脑袋上,隐隐露出一对贼眉鼠眼,往四下里瞟着,帽中间特别镶嵌了一枚鸽子蛋大的东海珍珠,圆润的珍珠更显得他的脑袋油光水滑。
更妙的在十个手指上,每个手指都戴着大金戒指,随便扔下一个,就够老百姓吃上一年的,手腕上更挂着两条沉甸甸的金手链。但这些加起来,都不如脖子里那条又粗又大的金项链扎眼。
一张油汪汪的大嘴一开一合,哼着花坊间的小曲:“卖俏哥,眉儿来,眼儿去,卖尽了千般俏。情儿谐,口儿许,不是一时。千侥幸,万侥幸,偶然和你得同一处,巴不得霎时间便上了手……”
苏浩康正唱得美,迎头便撞上了沈文彦,他吓得后退一步,有些慌里慌张,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着,身上的行头随着抖动稀里哗啦的响着,形成了一首杂乱的交响曲。
苏浩康这次没踩好点,正赶上沈文彦也在珍园。沈文彦瞧他一身的打扮,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卖他女儿沈湄得来的,他极力抑制住心头翻腾不息的怒火,不动声色。
满园子里的下人们惊呆的望着康老爷,下巴子都快掉下来了,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睛盯得直勾勾的,口水都流了七八尺长,恨不能吞下一条手链,哪怕一枚戒指也成。
苏浩岚看见弟弟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先回去。
无奈苏浩康平时的机灵劲,一遇着沈文彦,就不好使了,心里莫名的打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像只呆头呆脑的老鼠杵在哪儿,一动不动,一对小眼透射出哑哑的光。
沈文彦拨弄着茶盏,眼神坚定而深邃,他有意给姐弟俩一个机会,不紧不慢道:“内弟,难得来府中走动,快请坐。来人,给康老爷上茶。”
沈文彦和蔼可亲的态度,更让心里有鬼的苏浩康憷头,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以龟速一点点挪到了下首座椅,只敢坐了半个屁股,欠着半个身子,耷拉着个脑袋,一副焉了吧唧的样子。
“内弟,怎么见到我如此拘谨?都是自家人,不妨随意些。”
苏浩康唯唯诺诺着,伸出兰花指抹了抹脑门的汗珠子,答非所问的说:“今儿的天咋这么热?”一屋子的婢女们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了,咬着耳朵低低议论,像是看了一出耍猴的把戏。
沈文彦“吭”的一声,止住婢女们的非议,“内弟来府是有什么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但凡我沈文彦能帮得上的,绝没有二话。”
苏浩康犹如被重锤敲打,脑门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沈文彦愈是对他好,他愈是百爪挠心。但挠心归挠心,他眼里可只认得一个“赌”字,甭说沈文彦的三言两语让他回不了头,就是爹死娘亡也不见得能拉回他。
人世间最扯淡的事情,莫过于跟一个赌徒谈感情。
沈文彦决定单刀直入,苏浩康若还是执迷不悟,那就由得他去,无论最后落一个什么下场,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内弟,你这是在哪里发了财?看来财势不小啊!”
苏浩康此刻嘴里正好含着一口茶,将咽未咽之际,听了沈文彦这句话,心里一个扑棱,茶就呛到了嗓子眼,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直咳得他脸红脖子粗,身体前仰后合,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好不狼狈。
“瞧瞧你这点出息吧!”苏浩岚见弟弟委实丢人,上前来救场,帮他捶背顺气的工夫,悄悄把右手掩在长袖内,使劲拧了他一把。
苏浩康吃痛,又杀猪似的嚎起来,转着一对小眼,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哪里……有……有什么财势,还不是……还不是赌桌上赢来的。”
沈文彦至此已明白多说无益,眼神依旧坚定而深邃,“噢,原来如此,那你们姐弟俩聊吧,我在这里多有不便。”
“别呀,老爷,再坐会吧。”苏浩岚扭着腰肢,挑着眉眼去拉沈文彦。
沈文彦停留了一息,眼神又在苏浩康的身上转了几圈,“内弟,再过两天就是湄儿的百日宴,我已经拟好请帖,正要着人送去苏府,既然你在这里,待会就让曹福直接送过来,还请各位亲戚多多捧场。”
苏浩康巴不得沈文彦赶紧走,嘴皮子也变利索了,应付道:“一定,一定,到时一定捧场!”
沈文彦最后望了望苏浩康,又望了望苏浩岚,转身离开了珍园。一出珍园,他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起来。
苏浩康待沈文彦走得远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歪倒在了椅上,“哎呀,妈呀!总算走了,吓我一身汗。”
“瞧瞧你这熊样!戴的都是什么玩意?哪有这样往身上戴的,也不嫌招摇。”苏浩岚满脸不愉,心里嗔怪着苏浩康没有眼力价,打扰了她献媚于沈文彦。
“嘿,你这就不懂了吧?人靠衣装,佛要金装,有这身行头压着,赌场上的人那个不是仰着头巴结你,这是资本,也是赌资,你玩得起,别人才跟你玩。”一说起“赌”,苏浩康马上精神杠杠的。
“赌,赌,赌,一天就知道个赌!少赌点能死啊!”
“扫兴!又没赌你的银子,这是人家高家给的,不赌白不赌。”
“你又收高家的钱了?谁让你收的?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惹事精!”
“那就别说了呗。”苏浩康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唉!我这两天一下子眉毛跳,一下子眼皮跳,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老爷一直待我挺不错的,我不想对不起他了。要不,咱们还是把高家的亲事退了吧?”
“啥?你说啥?”苏浩康一听,蹭的窜起来,咋咋呼呼:“退亲,这可不行,想都别想,我已经跟高家定的死死的,礼金都收了,退不了了。”
“你这是在害我!我早晚要被你连累死!”苏浩岚指着苏浩康亮油油的脑门,急得直跺脚,在厅里转来转去。
“哎!我说你别倒打一耙,不知好人心,我这是在帮你除害啊,想当初你可是答应的。”苏浩康唾沫星子满天飞,极力彰显着自己的无辜。
“我是让你弄走沈湄,但我没让你乱收高家的银子。”
“有银子不收,你蠢啊!”
“你说谁蠢呢?就你最蠢!把白花花的银子都赌掉了,家里那点产业也快赌没了,就差把你媳妇儿也赌了。”
“呸!臭婆娘有什么好,我还不稀罕呢,等我赢了大钱,再娶上十个八个的。”
“滚!马上给我滚!”
“滚就滚!我再给你重复一遍,沈湄的事儿绝对绝对更改不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等着百日宴那天数钱吧!哼!”
……
……
本该好好密谋一番的俩人,一语不合就窝里斗了起来,谁都不肯相让,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苏浩康揣着满肚子的火,直接奔了赌场而去,顺便叫了两个“眠花楼”的姑娘作陪。
苏浩岚气得一脚踹在红木椅上,实木的硬度硌回脚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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