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婧在医院里等了三个小时也不见付诗恩回来，眼看到了晚饭时间，她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晚婧？你怎么还没走？”李凌瑞从诊室里出来，他也下班了。
“妈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她。可不可以把车借我？我得去找她。”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去哪里找她…”
林晚婧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她们在办公室里的对话。
“遭了，她回别院了！一定是！都怪我…凌瑞，可不可以让司机先送我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李凌瑞在林晚婧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
一路上，林晚婧的双手都在颤抖，她没缘由的感到害怕担心，不由得浑身冰凉。
别院的门大开着，全家老小都在屋子里站着，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裴玥轻轻的抽泣声。不详的预感应验了，林晚婧快步进门，一眼便看见付诗恩在角落里蹲着，浑身发抖满面泪痕，李凌瑞则看见了沙发上婴儿已经僵直的尸体，在林晚婧也看见之前，他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去看看三姨太，这边交给我。”李凌瑞一路挡着孩子的尸体不让她看，直到走到付诗恩她身边——在沙发背面，自然也看不到孩子了。
“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李凌瑞争取刘道麟的意见，“我从英国圣安德鲁公学毕业，主修临床医学。”
“已经来不及了…”应话的是刘瑾。
“来不及了…”裴玥喃喃细语，“是这个疯女人！是她杀了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回来给楠楠找笔记本！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谁知道！你根本不敢承认！又没人看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么你呢？你在做什么？！孩子被抱走了，你这个当妈的不知道？做的什么事！”林晚婧训斥裴玥。
“可是孩子确实是在妈身边发现的…也许是妈睡着了不小心…”
“你怎么也这样说？！这是你妈啊！”林晚婧打断他，她从没想过这种话会从刘瑾口中说出。
“从尸体的僵硬情况来看，孩子的死亡时间在下午三点到四点。”李凌瑞擦了擦手，“死因是窒息，你们有什么话想说吗？”
“妈不可能是凶手，我们三点半才从学校出发，四点到的医院！学校的老师和王司机都能证明！”
“您怎么会睡着呢？”李凌瑞问付诗恩道。
“是她！”付诗恩指向裴玥的贴身丫鬟，“我只喝过她给我的水！”
事情有些眉目了，李凌瑞冷哼一声：
“我现在才发现啊，这位小姐可是宝山夜总会的头牌莹月儿？”
“正是。”裴玥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骄傲的神采。
果真傻的很。李凌瑞在心中偷笑。
“问个题外话啊，少帅，您跟着为月儿小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关系？”
“这是隐私，为什么要回答你啊？”裴玥娇嗔。
“是去年十一月，之后我便出海轮岗，然后……”他想说然后就遇到了林晚婧，“然后就没再跟她见过面，直到今年四月份。”
“这月份不对吧？”李凌毫不避讳的一语点破，“还有个事儿，我现在在庄医生的医院帮忙，前段时间翻到了一份月儿小姐的病历，里面有一张签着您芳名的手术协议，日期是今年的1月20日。月儿小姐，您还不打算说吗？”
“说…说什么？！”
“今年一月，您曾经接受过一场意外流产的手术，为了保全您的名声，崇爷特地找了庄医生做这场手术，因为两人是读书时的好友，彼此心照不宣的将事情瞒了下来。其他的事还用我说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道麟仰天笑起来，毫不避讳，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听起来很是刺耳：“好啊，好啊，天大的笑话，这就是你的宝贝儿子，云柔，你为了他可以抛弃结发妻子的儿子。”
言罢，刘道麟拂袖而去，姨太太们看够了闹剧，也跟着离开。
“走吧。”李凌瑞缓步到林晚婧身边，帮她搀扶起付诗恩。
三人从刘瑾身边走过，刘瑾伸手欲拦，却只触到了林晚婧被风吹起的发尾。
众人做雀鸟散，别院里短暂的热闹之后又恢复了沉寂，除了座钟的嘀嗒声再无它响。
“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刘瑾沉沉问道。
“少帅，我…”
“到底，是不是？”
裴玥知道刘瑾这是刻意压抑着盛怒，不敢再出声。
“天亮之前，带着这个野种从这房子里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少帅啊，别这样，您现在要我走，不是要我死吗？！我哪里还活的下去！”
刘瑾冷笑一声，要她死？她哪里知道在林晚婧那缕从他掌心掠过的发丝像是开刃的匕首般将在他身上划开一道血口，有什么从身体中抽离出去，带走了所有温度。
“你自己选吧。”刘瑾将配枪丢在桌上，“滾，或者死。”
丢下这句话，他不再理会裴玥的哭喊，径自上楼。
走廊一片漆黑，月亮在走廊尽头书房的方向，这个时候该是月上柳梢了，能想象出书房里一地霜白的月光，那月光从门缝里溢出来，长长一道银辉。
恍惚间听见琴弦轻响，他踉跄往书房去，手握上门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门里的说话声。
“好听吗？我好想弹琴，帮我回家把琴搬来好吗？”
“云柔，云柔，别看书了，陪我说话嘛！”
“云柔，我想弹竖琴…”
“好，我给你买台新的。”
刘瑾顿住，居然是他自己的声音。脊背上一阵寒凉，他推门进入，书房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说话。书架上的竖琴摆件被纸业撩拨，发出细细的声响，那纸页上是许久前的那个夜晚他所写的诗句。
“云柔，你给我补课好不好？”
“好啊，从这里开始吧。”
刘瑾走到书桌边，桌案上的纸业上保留着他之前力透纸背渗下的痕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是汉代才女卓文君写给丈夫司马相如的诗，司马相如因此放弃了纳妾的思想，同卓文君百年好合。”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其他的内容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这两句就好。”
不愿意让林晚婧知道的故事，怎么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云柔？你可曾爱过我？若不曾爱过，当时为何要娶我？”
为何娶林晚婧？因为他爱她，而他从未正视过这份感情，从未想过自己竟如此爱她。
刘瑾的眼睛缓缓闭上，靠在椅背上辗转便是一夜。当时就不知如何面对的情感，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更不知如何开口。
翌日清晨，刘瑾前往军港之前，裴玥和孩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前夜丢在茶几上的配枪。既然已经走了，刘瑾不想也无暇再去思考她去了哪里。今天是舰队季度操练军演的日子，因为是军规铁定的事，不容他擅自更改推延，于是他便给自己找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不知道如何面对林晚婧，那就索性不去面对吧，待他把一切都考虑妥当了再去找她不迟，她会理解的，曾经她是那样支持他。
是啊，曾经…
刘瑾选择了逃避，但老天并没有给他如他希望的那样长的时间。半个月后，刘道麟八百里加急的电报便传到了巽龙舰上：
丧报：生母病逝，速归。
接到电报的那一刻，刘瑾彻底呆住了。
“少帅，这里有一些您之前要我拦截的电报，是少夫人的。现在要看看吗？”
不由他点头，副官已将一叠电报放在刘瑾面前。
张张加急，信息内容均有关付诗恩的病情。
付诗恩染了风瘟，病情迅速恶化，连一周时间都没有熬住。她的尸体在当天便被火化了，风瘟横行的年代，人们能想到的杜绝传染的方法便是火化。
林晚婧没有想到，数月之后回到帅府大宅时竟是抱着林晚婧的骨灰盒，镶着宝石的银盒子本是她的首饰盒，付诗恩之前便爱不释手，林晚婧一直在找机会当作礼物送给她，却没想到会是最后的一份礼物。
刘道麟得到消息，早已在大厅中恭候，层层门扉尽数开启，家仆们在走廊两侧排开，林晚婧穿着素黑的长裙，一路走到刘道麟面前，双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刘道麟一惊，忙到林晚婧面前拉她起来，她的身子却像灌了铅似的，任谁搀扶也不为所动。
“晚婧没能照顾好妈，请爸宽恕晚婧不孝之责。”
“天呐，你还叫不孝！”李晴围了过来，“三姐不知多大的福分，得了你这么个媳妇儿，若是我，我也跟着二姐烧高香了！”
兴许是因为自己也曾从鬼门关夺了一条命回来，付诗恩刚有生病的征兆，林晚婧便将她送进了医院，之后便再没从病床边离开过，一周下来，原本圆润的面庞消瘦不少，神色憔悴。
“妈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回家，晚婧曾带她回来了，但晚婧没有能力将她留下来。如今妈过世，还求爸体谅她一生辛苦，圆了妈的遗愿。”
“好，好啊，她愿意回来，我又怎么会不同意呢。”刘道麟叹息一声，“爸答应你，将她的骨灰安放在祠堂中，你快起来吧。”
听刘道麟许了她的愿，林晚婧便由叶美泗扶着站了起来。
祠堂中除了那个叫天恩的孩子的牌位之外再无旁人。林晚婧将银制的骨灰盒在祠堂上放了，恭敬三叩首:
“妈，晚婧带您回来了，再也不用走了，您安息吧。赎晚婧不孝，就此别过。”
风从海上吹来，温柔的拂过御鲲台观海的走廊，这是这幢建筑最独特的地方，长长的半开放式走廊有白净的罗马柱装饰，铺着蓝白相间的不规则地砖，站在走廊上能清晰的眺望到不远处的海湾，林晚婧在走廊尽头的平台上种了一池睡莲，明年夏天就回开花了吧，可是她估计看不见了。
“大小姐，东西都装好了，咱们走吧。”阿标找到她，这样道。
“嗯，走吧。”
刚下楼梯，琼鸽与璎珞便围了上来。
“少夫人，您一定要走吗？”璎珞问，“不走好不好？我们舍不得您。”
林晚婧笑着摇了摇头，她的主意已经定了，不打算再变。
“要帮我照顾好我的莲花哦，”林晚婧不正面回答她们，“若还记得我，明年开花的时候便摘了送来给我吧。”
“少夫人…”
林晚婧与二人拥抱，之后提起箱子往门口去。
“不是让你通知少帅吗？少帅呢？！”璎珞低声问琼鸽。
“我打了电话了，办公室和家里都打了！”琼鸽道，“可是少帅怎么这么慢…”
两人心急如焚，不断找理由找借口拖住林晚婧，另一边，刘瑾命司机全速往御鲲台赶。
“云柔，论军事政策，你是文韬武略将帅之才，但在儿女私情上怎么跟我一样这么糊涂呢……娶到晚婧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别等错过了再如我一般后悔莫及。”
刘瑾正在祠堂中听刘道麟教训的时候，琼鸽一个电话打到了帅府，她说林晚婧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御鲲台。刘道麟这才恍悟，“就此别过”便是永不回来。
林晚婧看着阿标指挥家仆将行李装载妥当，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石筑的西式建筑，几个月前她搬进这里的时候，付诗恩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介绍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还说刘瑾非常喜欢后院的那片草场，夏天的时候开着满丛紫金鸢尾。
想到这里，林晚婧苦笑了一下，原来她还会想到那个人，想到他的时候心居然还会痛的如此难过。她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开，转身要走。
手腕被拉住了。不用转身她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回去看过妈了吧？”她问。
“你没事吗？”
听刘瑾这样问，林晚婧的心里越发苦涩，原来他是这样不愿见到她。
“是啊，我没事，为什么我能活下来……”林晚婧哧笑一声，“你知道么，看着妈那样无助那样痛苦，我真的想陪她去！可是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很健康，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先前李凌瑞还担心孩子会受到风瘟的影响，但在医院里陪了付诗恩那么久，林晚婧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唯一的解释便是春天的那场流感使林晚婧体内有了抗体，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没想到林晚婧会给他这样的答案，刘瑾愣住了，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关心她。
“妈临走前说了什么吗？”刘瑾又问。
那天，付诗恩紧紧握着林晚婧的手对她说谢谢，说能与她成为一家人很幸福很快乐，希望来生能再续这段缘；她对林晚婧说对不起，养了这样一个混账儿子伤透了她的心，但是她恳求她原谅他，不要离开他……
“没有，妈当时睡的很安详，像个孩子。”林晚婧选择了说谎。
“是么…”刘瑾失望了。
“刘瑾。”
她叫他刘瑾，便是从相识那日起都未曾如此生分，她都是唤他云柔的，那声音在他听来宛如窗前婉转轻啼的夜莺。
“离婚吧。”
晴天霹雳。
“什么？”刘瑾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说，我们离婚吧。”
“林晚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林晚婧回身看着他，“明天我会让律师把离婚协议送到你办公室，你只要签字就好。”
“林晚婧！谁允许你做这样的决定！我不同意！”他将她揽腰抱住。
他以为自己有资格说不吗？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有什么资格与她谈条件？可是林晚婧已不打算同他废口舌争辩。
“就这样吧，我们好聚好散。”林晚婧将他的手强行掰开。
刘瑾呆立在原地，看着林晚婧坐进车里扬长而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少帅…”璎珞走过来，“对不起，我们没留住少夫人…”
刘瑾摇摇头，他回身走进屋里，抬头便看见楼梯顶端的巨幅油画，画像中是他们结婚那日的情景。原来他看着她的眼神曾经如此温柔，原来她在他身边时曾经笑的如此甜美。画中的情景越美好，他心中的声音便越清晰：不能让她走，便是赌上一切也不能失去她。
白色轿车渐行渐远，林晚婧坐在车里一语不发。唐晚盈按耐不住好奇心，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姐，刚才你在车外同我姐夫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嗯。”
“离婚可不是小事，你确定不需要跟舅舅打个招呼？”
“迟点吧。”
“姐，你跟姐夫究竟怎么了？”
“晚盈，发生了很多事，我想刘瑾或许真的不是适合我的人。”
“姐夫做错事了吗？”
“算是吧。”
“如果姐夫认错，你也不能原谅他吗？”
原谅？这根本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裴玥就像一根刺进她心中的木刺，每次碰触都鲜血淋漓，或许正如李凌瑞于刘瑾而言。既然在一起只能相互伤害，在彼此伤的体无完肤之前，她宁愿选择放手。
“姐，你不爱姐夫吗？”
林晚婧心头一颤，眼泪落了下来。
“姐？”
“我爱他。”林晚婧转身趴借妹妹的肩膀饮泣，“越是爱，这道伤便越深。”
“姐，姐夫很爱你，我看的出来。刚才他抱着你的时候，他的眼神告诉我的。”
“你错了，盈盈。他不爱我，从来不曾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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