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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又到了冬天。我和小彬在娘家住可些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熟悉的小院，一切令我感到非常的亲切——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昔日邻里的那些小姐妹们，闻讯后一个又一个地来看我。她们也都成了大姑娘，有的也已成了家。话题自然是“源远流长”的，同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谈的最多也最有兴趣的，仍是那些做女孩子时的往事——一块儿说梦话的日子是美的。自己还没有成家的时候，总是无法理解那些正天凑到一块儿，天南海北胡诌的女人们，我认为她们这些人都是“老婆舌”。而如今当我自己也蜕变成“老婆舌”的时候，才真正地懂得了“过来人”的含义。
过完年，天渐渐地暖了。
婆婆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小彬的大哥从锦西赶回来，要把老太太接到那边去疗养。（那里的环境和医疗条件都很好）因路上婆婆需要人照顾，走的时候小彬便跟去了。
而这个时候，我和一位女友经熟人介绍到了一家个体饭店上班了。我因为做过服务员的工作，所以工作起来就很顺当。日子也就在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中一天天地过去了。
也就是在我到饭店上班能有半个月左右，许鲁萍也到这家饭店上班了。
世界何其小啊！我和小萍就这样再次碰面了。在我这一边说，她是你周宝仁的妻子；而站在小萍那一边说，她可能会想我是你从前的恋人。（你不是一直都对她这么说吗）正因为这些，所以当我们共同走进了一个工作环境，就显得特别亲近。
做服务员工作，小萍是个新手，多少有些腼腆，而且有很多事情不懂，我就经常帮助她，提醒她。渐渐地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小萍和我很投缘，她把自己的苦与乐说给我听，也把你的事点点滴滴地告诉了我。
她说本来你可以没多大事的，可你好像铁了心要在监狱多呆些年头，所以把身上的事儿都交代了。
听她这么说，我好像可以理解你，却又不是完全的理解。
我们之间的交流并没有太多语言。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但是，这已经足以表达彼此心中的意思。这种感觉的确是十分惬意的。相处久了，我发觉她真是一个可可爱的女人。
宝仁，你那时已经由北安市看守所押回了林业局的看守所。小萍每次去看你回来，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可我明白：尽管她在人前有说有笑的，其实她的心在哭泣、在滴血。宝仁，我和小萍是相同的年龄，却是不同的命运。她每天要承受的压力是那么多、那么重。宝仁，我曾在某一个瞬间心头掠过这样的感慨——多亏当初我没有走进你的世界，不然如今要承受这种命运的那个人可能会是我呀！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日，天晴，无风——在我的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小萍说：“明天是宝仁的生日，我得去看他。”听她这么说，我也在心中说：“是啊！我也应该去看看宝仁啊！”
宝仁，自你出了事以后，我一直没有去看你。不是不想去——好几次我走向看守所，走近那结着电网的高墙。看着那威严的大铁门，我就想：我那傻哥哥在；里面一定吃了很多哭啊！要是我去见他，那些警察问些什么，我该如何回答……我只有悄悄地退回，把对你的祝福珍藏在心底。
这次听小萍说要去看你，我的心也一下子又活了。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仔细地同自己的心灵商量了好多遍，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决定要去看你，是在第二天早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一路上，我把珍藏在心底许久的一些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到饭店后，我便把要一同去看你发想法对小萍说了。小萍听完了以后说：“行，那咋不行？正好今天一块去。”不知为什么，小萍说话的时候，让人听起来声音有些怪怪的。那一瞬间，仿佛一件精心收藏的珍器一下子被打碎了。“哦，不巧今天我真的去不了。过几天小彬有空了，我们一块儿去。”我这么说了之后，便立刻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沮丧了。
小萍见你回来后对我说：“我把你要见他的话对他讲了，他很想见到你。”我听了以后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回到家后，我无心做任何事情，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不知不觉间，我的泪水流了出来。我的心在喊：宝仁，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呀？！为什么？
小萍变了，像换了个人似的。这种转变是在她和你办理完离婚手续之后开始的。她开始刻意打扮自己了，人也有了精神，性情也开朗起来。
我是不知道你们已经离了婚的。直至她和老板娘的侄子打得火热，我才觉出情形有些不对。便找机会问她：“宝仁的事情怎么样了？”
“下完起诉了，还没开庭。详情我也说不清楚，我们已经离婚了。”小萍淡淡地说。
“你们离婚……”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是么？我怎么不知道呢？”问完这句话，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不等她答话，我赶紧又补上了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姐妹的，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满着我。”
“是宝仁先提出来的。小华，有很多事儿，你可能无法理解，我也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小萍幽幽地说到。
“那，那你们的孩子……？”
“孩子我本是要带着的，可是宝仁说啥也不同意，法院把孩子断给了他。”
“可……”
“他奶奶带着呢。”小萍说着说着，竟眼泪汪汪的。我不忍看到她的样子，便借故走了。
在理解和同情小萍的同时，我对你产生了一种怨恨。
我想我应该说一些公平的话来安慰她。“小萍，你做的没错，也许是上天造物弄人吧！”
“小华，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是等不起他，就算他在里面呆二十年，我也能等。可你说，他们家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上哪去呢？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的父母离异了。你说我能住哪儿？”小萍倏地浑身颤抖起来，哽咽着、哭泣着。我也没办法不让自己掉泪。
再后来，我们终于没有话好说了，于是只好沉默。两个互相了解的人之间的沉默是理所当然的，那是一种美妙的默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沉默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本就不相识，自然没有话好说。只是眼前的这种沉默却让我们两个都尴尬起来。我们都不想让对方觉得我们冷落了对方，急于想向对方表明自己是尊重对方的。但是，我们其实都是不希望讲话的，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第十章
五月末，我离开了那家饭店，妹妹在一中前面那儿开了一家发屋。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妹妹就到沈阳那边去了。她走了以后，我就利用活动板房开了一个小书亭。每天来买书、看书、租书的人很多，我虽然忙活了一点儿，但却感觉活得很充实。好多书都是我多年积存下来的，结婚以后，家里又没个好地方放，便做了处理。
我的小书亭离娘家真的是很近的——就只有那么一百对米，我每天都可以回娘家一次两次的。
依然是旧日的家门，依然是从前的院落，爸爸的汽车还总是停在院门旁……
一天，我因口渴了，便锁好了书亭的门向娘家走去。推开院门，便看见母亲在菜园里给菜浇水。我走进园子里，拿起水舀子就要喝桶里的凉水。母亲见了，喝住了我说：“刚结了婚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注意呢？尽量别喝凉水，要做病的。”母亲说着，放下了活计，和我一块走进屋子。她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我。这一刻，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我赶紧别过头去，一小口、小口地、细细地品尝着这份浓浓的母爱。
自从我参加工作，步入社会以后，就开始感觉母爱在渐渐地远离我了，而这一刻我才知道，母爱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啊！
我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少半，便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母爱是喝不完的。
回头看见微阖枯陷双眼的母亲，坐在炕沿上，背脊弯曲着，似乎很不舒服。我赶忙脱掉鞋子，上炕跪在母亲的背后，用手轻轻地捶摩母亲的肩胛。只几下，母亲就禁不住笑了起来：“小华，你别弄了，妈可没那么娇贵。
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有了欣悦，可谁能触摸到蕴藏在母亲心灵深处的悲悒苍凉。母亲真的老了，儿女们也都一个一个地大了。我不知在女儿们遽尔远走时，母亲啃尝的是怎样的悲凄郁苦的生活况味？
母亲在屋子里歇息了一会，又去园子里浇水了。我忙抢着拎了几桶水，母亲便一瓢一瓢地把水浇在菜根的泥土里……夕阳投映在母亲和我的身上，使我感觉那么温馨愉悦。
我的小书亭开了几个月，便又停业了。因为我卖的书基本上都是从海伦、绥化的书店进的，利润很低，再说家里的汽车配件商店也开业了，需要人手，我就到那边去了。
我和小彬结婚以后，生活一直是很幸福的。虽然一切离我少女时代的那些幻想差得很远，可我还是很满足的。现在我才发现从前的那些什么理想、追求呀，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可把握。而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虽说平淡，但平淡得让人感觉踏实。小彬整日里忙里忙外的，一心把精力放在了这个家上。能有这样一个丈夫我还求什么呢？我同他一块儿上街，我会紧紧地偎在他的身旁，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看呢！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要是还有什么让我不满足的，那就是我们还没有一个孩子。刚结婚时，我就幻想着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宝宝；可是现在都结婚一年多了，我这不争气的肚子还在唱着空城计。有时在街上偶然看到一个孕妇，我就羡慕的要死；这种羡慕终于使我的心忧郁起来，以至于恹恹成病。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直到有一天，自己发觉那种属于女人的麻烦事儿这一个月居然没有来时，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充塞了我的每个细胞。晚上，我试图把这种幸福的感觉传达给小彬。我只是一味地笑。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试探着问小彬。这是我知道自己怀孕后的第一个实质性问题。
“我喜欢要丫头。”小彬想都没想地说。
“去你的吧！口是心非。”我撒娇儿地说。
“真的。我喜欢女孩。等你生产那天，要是生个男孩，咱就弄八个菜；要是生个女孩，咱就弄十六个菜。”小彬认真地说。其实我知道他在哄我。他心里最想要的还是儿子，只是怕我有思想压力才这么说的。
“你说的，别反悔啊。到时要是生了女孩你可别埋怨我。”
后来的日子，我在家中的地位一下子就特别的尊贵起来。我享受着丈夫悉心地呵护和亲人们的关系。而这一切——呵护也好，关心也好，包括自己心中的幸福也好，都是肚子里这个刚刚开始萌动的小生命给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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