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宇宙之门”坐落在一处群山环抱,四周都是苍翠的原始森林的一个小盆地里。主建筑旁边的一排排宇宙天线阵列直指天空,空地上停放着几只各式各样的不同功用的宇宙飞行器,基地一个偌大的建筑里耸立着体积庞大的“星际传送打印机”,它是实现最便捷的宇宙旅行的装置。一条柏油公路蜿蜒隐没在原始森林树丛中,是基地的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现代的基地与原始的森林形成鲜明的对比。
算起来,地球上的陈好古来这里已经有半年多。此时基地只有他一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在建筑周围巡逻的,和执行各种专门任务的中低级机器人。
鸡爪似的干枯手指敲打着键盘,因消瘦而深深陷下去的眼睛无神而充满期待地盯着电脑屏幕,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无数封邮件通过茫茫的宇宙,以快子波传向遥远的星球。
一天天盼望着,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天天的杳无音讯。
原本合身的衣服因他身体的消瘦显十分宽大,像布袋里装着的几截枯木,原本丰俊的脸颊,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多少肉,整个身体轻飘得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就是经历了一年多病痛侵蚀的地球上的陈好古。他与一年多前相比,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果谁见到他,一定认不出他来了。但是他与世隔绝已经有半年多,这半年多从来没有一个熟人见过他。他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近来他自己也从不照镜子,他害怕照到一个陌生的、可怕的自己。他的妻子、女儿和母亲以及其他亲友都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更难于忍受的是让人备受煎熬的等待。有时,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都一遍遍告诫自己:等待,继续等待,等待就有希望。只要联系上东陵星上的另一个自己,就可以拨云见日,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另一个自己就可以代替他,他的亲人就可以和“自己”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几天,他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他隐约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尽,也许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他开始怀疑当初他是否有必要编造那个的美丽谎言,来隐瞒毫不知情的亲人和朋友。如果最终不能联系到另一个自己,他的所有计划就白费了。他最终必将走向消亡,到时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反而更难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这比当初直接告诉她们真相更为严重。他开始后悔他是否太过天真了,竟然下了这希望渺茫的赌注。
他艰难地欠起身,又写了一封邮件:亲爱的东陵星陈好古,收到请立即回信息,我已久病无治,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年迈的母亲、亲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她们不能失去我。她们需要我的照顾,他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我即将死去,也许就是明天,后天,我不知道。情况紧急。收到请立即回信并尽快返回地球故乡,替我再续与亲人的生活。急盼佳音!地球陈上。
陈用力点了一下发送按钮,邮件发向遥远星球。陈眼巴巴地看着屏幕,似乎所有的力量和精力都集中到了屏幕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半天过去了,像往常一样,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又是令人沮丧的一天。他深陷的眼睛的仅剩的一点光芒暗淡了下去,不敢再看屏幕,转过一边埋着头。
电话铃声响了。是他的妻子徐露打来的,他很不情愿接听。想了想还是接听了。
“小露,你好。”陈放大喉咙,尽量装出健康的声音跟妻子说话,“有什么事情吗,小倩(女儿小名)听不听话?母亲身体最近好不好?”
“嗯,她们都很好,不用担心,可是你们都半年多没见面了,她们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尤其是妈妈,她总念叨着你回来要给你做一顿你最喜欢的番茄炒鸡蛋吃。你们总是那么忙吗,难道连一两天的时间都抽不出,回家里来看一下?我好想你。”
“最近这个课题已经有关键的突破,我想离最后完成不要几天了,到时就可以结束工作回来了。”
“小倩这几天放假,说要教我带她去看看你。要是分离太久,她都不知道你是她爹了,呵呵。我看我请个假,带他来你们单位转转。”
“别,千万别。我们单位规定很严格,这是绝密工作,亲友不准到这里来探访。再说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们玩,你们来了也没意思。我想不要几天我就回来了。在我不在的日子你,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妈妈和女儿。”陈说到这里,心里一酸,就要哽咽失声,非常想把真相告诉徐露,但忍忍又咽回去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哎呀你们总是那么多工作,人除了工作就不生活了?别总是太卖命了,把身体累坏。我听你声音那么疲倦,一定是加班加点的干,要注意休息哦。”
“好的好的,我会注意的。”
陈放下电话,又开始给东陵星陈写信息。邮件的语气开始充满了祈祷的色彩:东陵星陈,不知你在东陵星可无恙?你是否在基站,如果你在基站,请立即打开自动收发器,希望能看到我十万火急的邮件。如果你没在基站请你立即回到基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回到基站联系上我。你到哪儿去了?回来吧,赶快回来吧,千万别在外面游逛了,我有很紧急的事情……
等待。没有回音。陈变得十分焦躁起来,语气开始充满了咒骂的情绪:你死哪儿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疏忽大意!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念及家人,不管我的死活?哪怕你有一点点良知,你就应该回到基站,联系一下家人,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你这个毫无责任心的东西,只管自己在外星上一个人逍遥自在!你到底死哪儿去了?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你还活着,麻烦你回基站联系我。如果你已经死了,死前你也应该让我得知,别害我苦苦地等待……
陈写到这里,最让他担忧的的想法攫住了他:东陵星陈或许早就被机器人射杀了,那两个机器人是他设计的,他最清楚那两个机器人有多厉害;就算没有被机器人杀死,也可能被东陵星的野兽吃了,或者被东陵星的严酷的生存环境淘汰了;或者干脆像自己一样,得了绝症,现在已经不在人世。种种可能性叠加在一起,表明了东陵星陈活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此时他对东陵星陈已经彻底失望,他开始后悔下了这么一个荒唐的赌注。要是当初积极配合治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早点告诉家人,或许可以减轻对她们的打击。纸包不住火,真相总要捅破,横竖在陈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如何向家人交代。陈把注意力从东陵星陈转移向自己,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
往事走马灯地在他脑海里回闪。一切都还得从一年多以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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