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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六人几欲强挑对手,但终归是踌躇不前。
只说挺枪屹立于对方最阵前的那位,单手将枪挑在半空中,冷森森俨然如一道鬼门关一样。这阵势,明明就是意在断了来者的去路。
窦崇宪犹记得刚才这人的枪法厉害之极,自己的蟠龙鞭在对方眼里不过一圈天津麻花而已。想起刚才自己和周顺炀两人激战对方一人,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亏得林中调笑过自己的那个怪人及时出现,不然,焉能从他的枪下逃生?于是不得已窦崇宪吩咐道:
“我们绕道走。”
这一绕道,却不是那么好走。眼看着只有眼前这一条路直往凤栖镇方向,如果要绕路,就需要在这半夜里在荒山野地里踩踏出一条路径来,却是如何可能?
依稀记得刚入林子的时刻,见到有一条荒芜的小路向西南逶迤而去,众人又折回林子,寻到那条小路,沿着这条野径曲折而行。这已分明和要去的方向是背道而驰了。
“平地生雷”龙杨生腿上带着伤,要动一动把他孤身一人甩在这里的念头恐怕是不行的。“天降傲雪”龙柞生是一会儿搀扶,一会儿背在身上,行进的速度是慢而又慢。
眼见得西南的夜空里升起了下弦月,约摸到了子夜时分。眼前是一处小山坳。
刚到小山坳前,就听得黑黢黢的丛林里传出悲切凄惨而又缠绵悱恻的一声,那声音模糊听得是“行不得也”,“行不得也”。
“夜来香”叶长蓉接应着那声音大叫:“行不得也,老娘也要行得过去。”
“八臂熊”夏同敖连忙制止住了她。
“八臂熊”夏同敖比其他几人年纪大些,早年行走江湖,多少也掌握了一些各地武林人物的一些掌故。他声音缓慢地对诸位同伴说:
“你们听这声音,对手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子规夜啼’的封不平了。”
窦崇宪一听对手的名号,想起来以前对此人也早有耳闻。
“子规夜啼”封不平不是那种声名大噪的武林人物,亦非在各种武林大会频繁露脸赚个面熟的人物。“子规夜啼”封不平不是让人在心潮澎湃时刻想起的人,不是能事先让人能够推理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的人。
你想他时,他也不会出现。
他的出现,也不是在人不希望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因为一般的江湖事务,他从不出现。
“子规夜啼”封不平的出现,是一种他出现了而你奢望他不出现的出现。
即便是“子规夜啼”封不平的出现时候,他的出现,常常是影响力的出现,而不是现身。
置人于死地而不为人知,“子规夜啼”封不平只给江湖留下这么一种印象。既是他本人刻意避免留下其他印象,也是因为能够留下封不平其他印象的人都将这一抔印象随同自己的身体一道葬入了黄土。
江湖的各种场合有关“子规夜啼”封不平最多的说法是:这人本是荆襄人士,本名封世平。出身于商贾世家,自然是家道殷实,本来是一个潇洒风流的颇懂人情的人。正是南北各地的战场分不开界限的这个时代,使得大家对他的认识只能停留在他家道中落之前的时期。
“子规夜啼”封不平的祖上,世代以从江南贩卖丝绸、茶叶到北方为生。在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动荡时期,能够将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封家左右逢源的功夫和财力势必雄厚。既如此,本应该风平浪静。封不平,本应该志得意满,心志本没有必要不平。
有一种人,倘若人生通达了,会胸怀阔达施济天下。而一旦潦倒,这种人会以天下为恶,因而以天下之恶为恶天下。这便是一种极端性格。人的极端之恶常常为生活的圆融所遮蔽,一旦生活掀起险恶的波澜,这一类人则会毫不犹豫地乘风破浪,为恶愈甚。
当年周世宗征北汉时,手下一员大将为攫取经费以资军旅,竟将封家所经营的货船尽数打劫。所谓的杀人越货,几船性命人丁不留。合该着封家遭受此番天大的噩运,这一趟是倾家出动,本是要做一次大江南北之游。
好歹还剩下一个封世平,尚有机会延续一宗香火。只是连本家也回不去了,后来那员大将得知劫杀的乃是一个势倾朝野的商贾,索性勾连江湖匪类将封家的大本营一锅端,连一个向外传声气的人居然也没有剩下。
封世平在死亡名单之中,人却是漏网之鱼。遂改名为封不平,一改素日的旷达胸怀,专意刻薄刁钻的技艺,非阴险毒辣而不为。
封不平最得意的武器是一双判官铁笔,尤善近身攻击,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夺取对方性命。
另外封不平遍访声名狼藉的暗器名家,练就手脚上下腰膀臂膊浑身的暗器功夫。这种功夫,就是他人死了,都有机会将对方的脚脖拖到鬼门关前。
由于家人与家业尽丧于中原人士之手,封不平惯常将中原高官和高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杀之斩之而不痛快。即便是改朝换代了,宋已代周,但封不平近两个月仍旧在屡屡出手和屡屡得手,已有数名中原大将和官员遭遇封不平的毒手。
如今,窦崇宪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使命一一和“子规夜啼”封不平的猎杀对象作了比较,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各个方面的条件都符合封不平一贯的猎杀标准,不由得后脖颈直冒冷气。尤其在此刻,恰比先前遭遇的狼狈和打击更为不堪。这一夜,真是层层递进的险恶机关。
难道真是“子规夜啼”封不平即将出现吗?
“行不得也。”
这一句模拟的象声词本是描摹杜鹃啼血的哀情,多是和依依不舍和不忍分别的缠绵悱恻相关联在一起。
“子规夜啼”封不平则常常在埋伏猎杀前发出这一声凄厉的鸣叫,用以消磨和夺取对手的胆气。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仓皇四顾,人不觉已被这愁云惨雾扼住了咽喉,透不过气来。
这时刻,就是“子规夜啼”封不平要动手的节奏了。
窦崇宪等一行人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黑黢黢的丛林深处,并不见人影晃动。但见得夜风拂动枝头,窸窸窣窣,绕响于耳廓。
周顺炀横托起镔铁大棍,警醒着随时可能发动的袭击。从节度使司派来的高手也都团团将窦崇宪围在中间。即便身受重伤的“平地生雷”龙杨生也丝毫不含糊,将把单刀持在手里,做出拼命搏击的架势。
窦崇宪也咬咬牙横下心来。来吧,来吧,是祸躲不过,至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众人相互警戒,结构成一个整体慢慢朝前移动。有意地和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处低矮的丛林拉开距离,试图着绕过去。
一旦距离稍近了些,那窸窸窣窣摇曳的枝叶里突然飞出一物,呼啸而来。
窦崇宪的头皮一痛,已知道对手正是把自己作为首要的猎杀目标。眼看是被对方打中了,想起“子规夜啼”封不平常常将判官笔和暗器煨以剧毒,不由得魂飞魄散。
围在窦崇宪周围的五人听见了,窦崇宪鬼哭狼嚎般地叫了一声,混不顾平时的斯文和官威。
五人向窦崇宪看过来时,只见窦崇宪披头散发,遮住了面目。虽然看不见窦崇宪的眼睛,但从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可以想见那眼神一定是万分地狰狞恐怖。
窦崇宪并没有死。还远没有到死的关头。还没有等到想死就能死的机会。
原来从那黑暗丛林里打来的是一只袖箭,一箭正打中窦崇宪的发簪,挂着头发飞掠而过,竟将所挂住的头发连带着头皮尽皆拔起,窦崇宪的脸面即刻被头皮上流淌下来的血给涂满了。披散的头发粘在脸上,真如失魂鬼一般。
周顺炀忙腾出一只手扶住窦崇宪,另一只手却不敢松懈。
周顺炀问:“大人感觉如何?”
窦崇宪说不出话来。平素使唤蟠龙鞭的高手,此际不要说驱龙唤虎,连狼狈逃命的小老鼠的吱吱叫声都发不出来。
周顺炀又问:“大人感觉如何?”
窦崇宪可是沉默了良久。终于发出的却是呼呼哈哈莫名其妙的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这不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不是豪爽大气的狂笑,不是壮志满怀的朗笑,似也不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正因为是莫衷一是,窦崇宪的这一笑,让大家的心神也都散了。窦崇宪是这一行程的中心人物,一旦他乱了方寸,其他人即便功夫再高,也失去了主心骨,不知将要何去何从。
周顺炀将窦崇宪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撇开。又问:“大人感觉如何?”
借着下弦月的微光,五人只见窦崇宪眼神迷离,如同中了疯魔。
周顺炀安慰道:“大人莫怕,好歹拼了性命,也要保您无虞。”
窦崇宪依旧六神无主。
周顺炀又问:“还不见得鹿死谁手,那人为何这般?”
“你不知道我疯癫的真相。”
既然如此,可以看得出来窦崇宪是心事重重,心机紧锁。
“天降傲雪”龙柞生此刻也不再有气吞霄汉的傲气,低声对大家说:“既然我们从这里过不去,还是退回去,再寻找其他一条路绕行过去。”
于是周顺炀等将窦崇宪护卫在中央,慢慢后退,已经对方向再也不管不顾,只要脱离了这是非之地就好。
与那处黑黢黢、危险的丛林的距离逐渐越来越远。应该是到达安全的地带了。
风声拂动周围的草树。哔哔啵啵。总有声音在诉说。
“行不得也。”
“行不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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