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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似是看出了高欣的紧张,伸手欲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想起他乍受重创,手伸到一半便缩了回去,只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不必惊慌。”
高欣见他手伸出又缩回,心中的忐忑更甚。这次的秘密行动失败,且不说将军会否追究责任——只剩自己一个人生还,如果追究责任的话,高欣无论怎么看,这颗脑袋能保住的可能性都几乎为零——,单是敌方遁走,将军为了要撇清关系继续保住秘密,高欣都无疑是那个唯一被抛开的弃子。
“这次的伏击失败,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将军接下来说出了高欣最为担忧的话,“而且本将的近卫营折损大半,近期又不曾有大的战事,必定会有有心人怀疑到本将。”
高欣不敢搭话,只觉得背心冷汗直冒。
“还好本将一位族叔寿诞将至,因此,本将已令高靖押送贺寿礼物,率领十名近卫即日返回郴州,”很明显,高靖可能甚至只是带了十名辅兵去郴州,而后再秘密招募十个近卫凑足近卫营人数,那十个跟他前去郴州的辅兵么,肯定会在某个地方被杀死掩埋。这等瞒天过海之计虽然容易被识破,但若对方还无意与将军撕破脸,自然也不会揭穿。
“至于高欣你,本将却有个更好的去处安排。”现在没有人知道对方那个修行者有没有在解决了伏兵后查看尸体,因此高欣的容貌很可能已为对方知晓。如果他继续留在近卫营中,难免会成为对方指证将军布下杀局的证人——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才会在发现高欣只是重伤昏迷的情况下而不下手剪除。
那么将军给高欣安排的“更好的去处”,无疑就是去与那十名阵亡的兄弟作伴。
高欣的心情随着将军的话语而变得愈加低落。
三年前,高欣的名字还叫林欣,是相州临县横山村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少年。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再加上父子二人出色的狩猎技巧,日子虽然说不上多么安逸,却也是衣食无忧。原本家里还给说定了一门亲事,那姑娘是同村的,自小和林欣等人一起长大,乡下没那么多避讳,两人也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等林欣满过十六便将那姑娘娶过门来。
只是四年前,帝国北疆的哈奇部族突然起兵作乱,帝国已经承平近百年,武备松弛,哈奇骑兵几乎肆虐了整个帝国北部,与相州相邻不过百余里的通州首当其冲。
朝廷派兵征剿不利,一年多来互有伤亡,兵源告急。而帝国其余方向的驻军也无法调派,因此朝廷不得不下达了征兵令,要在通州、相州、郴州三地征发一万战兵、三万辅兵和七万屯卒,父子同在合格范围内则留父,兄弟同在合格范围内则留弟,赘婿与犯人皆不留。
征兵令到达横山村的时候,林欣刚刚满过十五。
普通的百姓对于朝廷的征兵令毫无抵抗的余地,于是林欣在父母还有阿红红肿的泪眼中,随大军一起到了通州,成为两万屯卒中的一员。
作为屯卒,名义上虽然是帝国军队的编制,但实际上与农夫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屯卒的劳动成果自己没有保留的余地,军队派发农具和种子并将产出全部收走,统一供给食宿等等。与可能会上战场的辅兵相比,屯卒虽然更劳累,但死亡率要低得多——辅兵的作用是给正式的战兵背负甲胄、武器等,以节约战斗人员的体力;战后还要负责打扫战场,抓捕对方的溃兵,清理战利品等等,地位也不见得比屯卒更高,而且由于哈奇部族长于骑射之术,辅兵的人头在己方战败后往往会成为敌人立功的工具。如果己方战败,能逃得性命的辅兵往往十不存一。
通州的位置靠近草原,平日里便时常有野狼出没。在战争爆发后,大量战殁者的尸骨难以及时收殓,大大地刺激了狼群活动的积极性,甚至经常会出现在大军屯田的地方。
虽然已经成为地道的农夫,林欣自小在山林里练就的捕猎技巧却并未丧失。在通州屯田肆虐的狼群从未在他负责的几亩地盘讨得便宜,不仅如此,林欣还约同了几个屯卒,设下了大量陷阱,捕杀了数十头野狼。
在几个屯卒偷偷烤吃狼肉的时候,高盛正巧路过,发现了这个箭术过人的少年。
数日之后,一纸调令下来,林欣被编入正在组建的绥远将军近卫营,并更名高欣,成为拥有整个绥远军最好甲胄、最好武器、最好膳食待遇的将军近卫。
此后的两年中,高欣跟随将军经历了大小数十战,依靠他过人的箭术,屡建功勋,从一个羞涩的山村少年,彻底成为一个杀伐果决的帝国军人。
“今日起,你便改回本名,”将军挥了挥手,止住了正要开口说话的林欣,“本将令你先回乡休养,务必将伤势恢复,而后仍需日日锻炼,不可荒废了在军中习得的技击之术。”
林欣顾不得肩上伤势,连忙从床上下地,跪倒道:“卑职不愿离开将军!”
将军呵呵一笑,俯身将他扶起,令他仍旧坐回床上,“本将不是要赶你走,而是另有重任托付,只是不知道你能否胜任?”
“卑职誓死不负将军重托!”在军中的数年中,林欣已经明白,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只有将忠诚链牢牢地系在某个大人物的身上,在乱世中才会有活路。平心而论,在从军的两年中,将军待自己确实不薄,而作为将军近卫,林欣也得到了足够的信任和尊重,甚至在绥远军的其他将领面前,林欣也不必卑躬屈膝,仰人鼻息。
“本将信得过你。”将军点点头,“你且回乡静养,本将已妥为安排,大概明年春分前后,相州方面会有一封荐书,将你推荐入京,那时自然会有去处与你。——你的任务,便是接近韩氏子弟,成为他们的朋友!”
林欣心中惊奇,他从未离开山村,在军中也只是上阵厮杀,不过也知道这通州城里,军队虽然皆归镇抚使节制,但实际也是分为两大派别,绥远军高将军自然是一派,另一派便是韩将军的定远军了。
“莫非是韩将军?”林欣这句话还未出口,将军已经转身准备出帐,留下了一句话:“你能够起到作用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你。之前的时间,你将与本将不再有任何关系,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林欣知道将军的习惯,并不需要他高声领命,而是自己必须见机行事,若如事机不谐,也必不能泄露了此事与将军的关系——回乡养伤,正是帝国军队给予勇敢作战的士兵的莫大奖励,对于林欣来说,也是将军籍以洗清和自己关系的步骤。想来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将军便已筹划好了一切,在自己的履历中,这三年来必定是一直作为屯卒,身上的伤势也可以说是奋勇抵抗来犯的哈奇骑兵而得。
只是不知为何,虽然即将回家见到亲人,林欣仍旧没来由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寒。
将军缓缓向中军营帐踱去,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整个计划虽然算不得完美,但在伏击失败后,无疑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补救办法,想必家族里的其他执事人也会为自己的计划背书。只是这个计划执行的时间太长,其中有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影响成败,特别是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能否如计划一般完成任务,还属未知之数。
“韩家么,”将军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定了定神,如往常一样走进大帐。
翌日林欣便开始收拾回乡所需。将军给他的角色是一个立了大功的受伤士兵(屯卒也属于士兵),安排了一队辅兵用马车将他送回相州。到达相州之后,林欣还要先去当地驻军兵营报到,递上盖有将军大印的文书,然后才能返回临县,最后回到横山村的家中。
由于几年来与哈奇骑兵交锋,帝国军队虽然遏止住了敌人南下的步伐,却一直是以极大的伤亡为代价。哈奇骑兵皆是一人三马,来去如风,帝国军队很难做到提前阻截或者尾随狙杀,因此往往每杀伤一个敌兵,自己要付出伤亡四五个士兵的代价。
在将军呈送帝国兵部的奏报中,林欣以一个普通屯卒的身份,制造陷阱杀死了一个并活捉了三个哈奇骑兵,自己也在战斗中身负重伤。为了奖赏这个为国不惜身的少年,并树立一个为国立功就会有极大前程的榜样,将军奏请兵部允许这个少年进入帝国兵部设立的武修学院学习,学成后提拔成为帝国军官——当然,此前允许他回乡省亲并留在家中养伤,算是一个小小的福利。
作为一个在前线手握重兵的将领,而且又是在朝堂和郴州都有莫大势力的高氏家族嫡系子弟的奏报,将军的要求无疑会被满足。兵部那帮官僚甚至不会去关心一个屯卒骤然进入京城生活并成为帝国候补军官会对这个屯卒本人造成什么影响。
一个小人物的前程,能宽慰一下在前线作战的将士,这就是兵部看重这封奏报的价值所在。至于林欣本人,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不过小小蝼蚁而已,根本不值得引起任何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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