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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吴离十六岁了。如同其他年纪相仿的小子一样,晚上睡不着时,总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传说中那些故事的主角,仗剑闯天涯,走马摘红花。只可惜每次来不及多演两回英雄救美,便已悄然入梦。而梦里往往乱七八糟,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吴离老是梦见一座尖尖的黑色大山,却不知那山所在何处,离着围雪镇是近是远,上头有无花草树木,神仙洞府。有时他想,那或者根本就不是山,而是隔壁林二嫂子家招财儿拉的屎。上次闲扯,吴离打赌说,只有能采到冰魄的好汉,才敢半夜光着屁股到外面街上溜达。招财儿当时点头赞叹,回去却趁着天没亮,偷偷去热乎客栈门口,丢了一坨。等吴离早上开门,一脚踩个正着,直硌得脚心发麻。后来泼了四锅滚水,坏了三把铲子,到底也没刨干净。招财儿看了哈哈大笑,又脱了裤子,跟吴离显摆被冻黑了的屁股蛋子,洋洋得意。吴离问他疼不疼,招财儿摇摇头说没感觉。吴离于是扯着他去找李大道,总算及时,后来敷了半年多的草药,终于保住了小命儿。为这事儿,林二嫂子堵着热乎客栈门口,连骂了三天,再不许吴离到她铺子里打酒。
李大道则骂了吴离六天,前三天是把林二嫂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后三天是自己去打酒时,被林二嫂子骂,回来去掉“李没毛儿”“大叫驴”“老没卵”之类的美称,剩下的转送给吴离。
吴离并不在意,每日仍去南市里摆摊儿。晒午后太阳,看人来人往,时不时跟些猪朋狗友,胡言乱语一番,端的悠闲惬意。若能再碰上个初来乍到的棒槌,忽悠几两银子,那就更加欢喜了。
“老弟,你那可是冰狼皮的袄子?价钱几何?”
说话的是位穿的像个包子,冻的却似个傻子的瘦削汉子。只见他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盯着吴离摊儿上一件白毛的皮袄,不停舔着干裂的嘴唇。
吴离瞟了汉子一眼,往后靠了靠,露出屁股底下霜角牛皮毛做的垫子,懒洋洋问道:“大哥看着脸生,怕是头回来咱围雪镇吧?可是要去采冰?”
那汉子蹲下身,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有些发直。
“那大哥算是找对人了!”吴离一拍大腿,殷勤道:“九万里冰封地,有啥是小弟不知道的?譬如你们这般模样儿的,一看都是没头的苍蝇,瞎撞。裹了一层又一层,顶个屁用?什么绫罗绸缎,丝锦棉絮的,进了苍仑山,还不如弯腰草!亏得大哥你身强体壮,不然早冻死多时了。但最远也就到这儿了,继续往北怕是不行。即便买了小弟这件皮袄,也过不了风吼雪原。为何?这……恕小弟直言,大哥并非修行之人吧?什么?练过几天?怪不得如此神采飞扬,器宇轩昂,不知大哥是何等境界?没境界?不应该啊!连小弟都瞧出大哥你骨骼清奇非俗流,早晚必成一宿侯啊!咳咳,大哥请凑近一些,再近一些……”
吴离与那汉子头顶着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的书来,低声道:“没点儿真本事,绝抗不过雪原寒风。若是旁人,小弟真懒得搭理。也就是跟大哥投缘,实在相见恨晚,才舍得割爱这祖传的修行秘法,大哥拿去找个安静处学了,省的千里迢迢,白跑一趟啊!”
汉子半信半疑,接过秘笈,念道:“月,日,月,风……”
“大哥,大哥,是《阴阳朔风掌》,摸摸这质地,看看这成色。更难得为了照顾广大失学的江湖豪杰,特别全本儿图解。说句心里话,其实这书,理应送与大哥的。无奈小弟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孩童……”
吴离口绽莲花,汉子竟不为所动,翻了两页,冷笑道:“这书上明明有墨迹未干的地方,还敢说是祖传的?”
吴离一愣,拿回来看时,果然末页上的人像,分外新鲜。
“大哥真冤枉小弟了!实在是天气寒冷,小弟胸口温热,揣的久了,难免湿润返潮。再者说,大哥也是修行过的,书中所画经络脉象真假与否,必能分辨吧?咱们不多废话,一百两银子,连冰狼王的皮袄,也送与大哥了!赔不赔钱的,小弟倒不在乎,啥叫放长线,钓大鱼?像大哥你这般英雄,待神功练成,那时采冰岂不是易如反掌?但愿不忘小弟,稍微提携几分,无论前程哪里,总比赖在这鸟不拉屎,狗不撒尿的地方混吃等死强上百倍……大哥再要犹豫,可冷了小弟一番心意啊!”
汉子寻思了一阵,一百两银子买件皮袄,的确嫌贵。但比之北街成衣店里卖的,却也便宜不少。又要了那《阴阳朔风掌》,细细琢磨半天,并未发现其他破绽。于是狠了狠心,掏出钱袋子,捡了五大块银锭,正要递给吴离。忽然从南市口浩浩荡荡,跑来二三十人,径直到了吴离的摊子前围住。当先是个络腮胡子,身上穿着件避风兔毛的大氅,手里倒拖着一把六尺长的鬼头大刀。一见吴离,分外眼红,厉声喝道:“你这小屁崽子,又在坑蒙拐骗!前次老子人单势孤,叫你占了便宜。今日却看看,身后众位,都他娘是被你耍过的。常言道,有帐不怕晚!老子现在就叫你尝尝,跪地叫爷的滋味儿!”
吴离一呆,随即先伸手抢了眼前闪闪发光那五锭银子,揣入怀中放好。然后用脚尖儿一挑,把冰狼皮的大袄送到仍自发呆的买主手上。嘴里却叫道:“打到家门口了!兄弟们抄家伙!”
话音未落,整个南市瞬间沸腾起来。凡在两边赌钱儿的、练摊儿的、把眼儿的、聊天儿的,差不多一百来人,拎着板凳笤帚,捡了砖头粪球,蜂拥而上,反把络腮胡子一干人等,圈在当中。
“你,你们想干啥?又要以多欺少?不是好汉行径……”络腮胡子大吃一惊,万没料到,竟是钻进贼窝里来了。
“老虎成双,好汉搭帮,吴爷爷就是兄弟多,怎地?你这龟孙子,记吃不记打。当初吴爷爷开张大吉,半价便宜你一本绝世刀法,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难不成是练的走火入魔,才几次三番,跑爷爷地盘儿上撒癔症?”
吴离叉着腰,撇着嘴,颇有些带头大哥风范。络腮胡子则气的瞪圆了眼,冲着四周抱拳拱手,叫道:“大伙给评评理!刀法是没错,你说是祖传的《五雷天罡刀》,老子信以为真,得了宝贝一般,苦练了三个月。哪成想什么他娘的天罡刀,分明是行伍里的进门套路《六六砍》。随便拉个当兵的,闭眼睛都能耍三趟。要不是有幸碰上个丘八大哥,怕是到死都给蒙在鼓里了!上回找你理论,反被一帮泼皮扬了满身臭粪,痛打一顿。老子没奈何,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只得认了。窝在家里养伤时,寻思着《六六砍》就《六六砍》,好歹算个把式,于是练的炉火纯青,想要投奔咱家附近的星族里,去混个门客。谁知人家管事的看过咱的本领,言道什么‘金根兑骨,资质平常,可惜用错了法儿,练坏了刀’。老子不服,就把刀谱给他看,结果人说‘招式尚差不多,只是行气用力之法,完全胡编乱造’。他娘的!胡编乱造!老子可被你个小屁崽子害苦了!老子没魔怔,老子是疯了!今日非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络腮胡子慷慨陈词,身后跟着的诸位也群情激愤,势要讨个公道。
“稍安勿躁!吴爷爷只问一句,你们这帮孙子,都有谁买的秘笈是不能修炼的?”
吴离说完,等了片刻,见没人吱声,摊手道:“那就结了!咱们做的是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尔等眼力不济,怪得了吴爷爷?你嫌贵?吴爷爷漫天要价,你尽可坐地还价。又没刀架脖子,逼着你就范。皮袄?早说的明白,买秘笈,送皮袄。既然秘笈没毛病,你们找吴爷爷捣的哪门子蛋?白送的皮袄不想要,给吴爷爷拿回来啊!”
刚买了《阴阳朔风掌》的汉子,听了这话,赶紧仔细查验那件冰狼皮的大袄。不出意外,原是避风兔的皮,粘了一层冰狼毛。就算放到成衣店,最多值个三四十两。他即刻就要发作,却想到吴离所言,果然自己买的是秘笈……再往周围扫看,那些帮凶们个个虎视眈眈……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一百两银子长个记性,不贵……
其他的苦主们,同样作如此想法,都唉声叹气地,无奈散去。吴离捡了便宜卖乖,拍手叫道:“众位慢走,下次再来时,就是老主顾。凡买祖传秘笈,外送热乎客栈住宿一晚……至于你——”
吴离上下打量络腮胡子几眼,突然跨步到他身前,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破烂书来。
“《七十二路地煞刀》,绝对不是凡品,为补大哥损失,小弟挥泪半价……”
络腮胡子差点儿背过气去,他怒极而狂,猛将手里大刀一抡,吼道:“老子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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