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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唐震一家人早已等候多时。唐震端坐在上首,旁边坐着一位仪态端庄的中年妇人,正是唐震的夫人颜惠。唐问坐在唐震的另一边,而唐绡则坐在母亲颜惠身边。方才唐绡见李逸已不需要什么帮手,便先行一步离开,回房洗净污垢,换了衣裳,这才来到偏厅与双亲一同等候,不然若是被父亲见着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少不了又要挨骂了。
唐门是家族式门派,算上各房的子嗣,每一代都有兄弟姐妹十数人,分管族中各项事务。唐震这一辈便有十一人,唐问这一辈更是有二十来人。然而唐震贵为唐门掌门,地位超然,是以平日用餐都是与家人单独一起,各房也是各自为政,只有每月月底和逢年过节时,所有家族嫡系才会齐聚一堂,共同进餐。
不多时,李逸施施然从偏厅外进来,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将各式小菜端上桌来。唐绡一见之下更是心喜,先前在厨房时,这些菜式她早已看过,早已是食指大动,但顾及颜面,没有向李逸要求事先要品尝一二。此时见一道道珍馐接连上来,不由心痒难耐,自顾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尝了起来。方一入口,俏脸上即扬起一股陶醉之情。
“哼!”却听唐震冷哼,“一点规矩都没有!”
唐绡将美食咽下,对着唐震吐吐舌头,琼鼻传出一声不服气的轻哼,“哎呀!爹,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唐震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却对夫人颜惠说道:“你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没大没小!”
“也不知到底是谁惯的,整天对我说‘就这么一个女儿,由着她吧!’。”唐夫人对唐震展颜一笑,接着又对唐绡嗔怪道,“你瞧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以后怎么找得到婆家!”
唐绡闻言羞道:“哎呀,娘,绡儿才不嫁人呢!快点趁热吃吧!”
众人这才拿起筷子开始食用。半晌,唐震才开口说道:“臭小子,你这烹饪的功夫比起二哥都不差啊!难怪人家都称你‘君山厨神’!这道‘八宝香酥鸭’外酥里嫩,肉质细腻,入口留香。虽然已上了桌,却仍是热度不减,好似仍在火上烹煮一般。”
李逸此时正坐在唐震对面,听得唐震之言,笑着回道:“三叔过奖了!”
“我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鸭子!”唐绡也对李逸说道,“上桌这么久还这么烫,怎么做的?”
李逸轻轻一笑,回道:“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的皮下有一层厚厚的油脂,又保暖的作用,所以虽已上了桌,却仍是热的。此外鸭肉性寒,与金属刀具接触会使其肉质生硬,是以不可用刀切割,而只能用手将骨头剔除。”
唐震闻言一笑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呢!论武功,我唐震虽不是天下第一,却也非三教九流之辈!论美食我也尝过不少,可真正令我佩服的也只有二哥,如今却又要添上李逸你这臭小子了!”
唐问也说道:“李兄不但武功高强,于这烹饪之道竟也如此精深,唐问好生佩服!”
几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已是杯盘狼藉。唐震笑着对李逸说道:“李逸,这桌上已是一片狼藉,你的‘江湖’又在何处呢?”
“三叔稍待!”李逸闻言向唐震一拱手,起身向外喊道,“唐管事,请你上来吧!”
不多时,只见唐翔两手端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瓷盅走进偏厅,早有下人将一桌的狼藉收拾了。唐翔将瓷盅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唐震说道:“阿翔,你也坐下,看看李逸的这道‘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是,老爷!”唐翔恭敬的对着唐震与唐夫人一躬身,在唐问身旁坐下了。
“好了,将这瓷盅揭开吧!”唐震对李逸说道,“让我瞧瞧,这里面到底有何乾坤!”
李逸微笑不语,只是伸出一手将那瓷盅的盖子提了起来。众人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竟是一派雾气袅袅,云蒸霞蔚的景象。里边有山有树,有花有水,有山之如插天利剑,横亘长空;有树之如虬龙盘桓,守望千年;有花之如天然妙品,极尽妍态;有水之如银河轻纱,温柔如梦。放眼望去,入眼竟是一幅如梦似幻的江山图。
“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唐夫人望着瓷盅,喃喃自语。
“若得此境一庐居,何须梦中问桃源!”唐震看看瓷盅内的景象,竟喃喃吟了出来,“这就是你的江湖吗?”
“是!”李逸神态自若,回道,“这便是我心中的江湖!”
“这是江湖,只是这江湖未免太美好了一些!”唐震望着李逸说道,“须知江湖也有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三叔何不自己试试?”李逸并未如何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唐震望着李逸,也不迟疑,夹起一片荷叶送入口中,只觉那荷叶入口即化作一股清流经喉间流入心肺,一股淡淡的荷香萦绕在唇齿之间。仿佛置身于一片荷塘之中,仍由微风轻抚,荷香缭绕。
唐震看看李逸,默然不语,又夹起一棵苍松送入口中。一口咬下,并未出现那意料中的一咬即成两断,那苍松竟然惊人的柔韧,仿佛悬崖峭壁上一颗历经千年风吹雨打的古松正昭示着那不屈的个性。
唐震一连尝了花、树、山、水,每一样都给他一种不同的感觉,好似置身于不同的环境中,感受着不同的意境。花的娇柔、树的苍劲、山的伟岸、水的轻灵,一波紧接一波,让人应接不暇。
众人都沉浸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良久,唐震放下竹筷,对李逸说道:“了不起!每一样食物都能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贴近自然。若单单论味道以及意境,这是我这辈子尝过的最顶尖的美食,不过若说这就能代表江湖……”唐震并未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其中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李逸并未反驳,淡然道:“三叔以为如今的江湖可算平静?”
“如今的江湖,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唐震闻言,缓缓的回答李逸,然而话到中途,却突然明白过来,“是啊!暗流涌动!”说罢又提起竹筷向瓷盅里面伸去。这时,又听李逸缓缓说道:“三叔说的不错,江湖的水很深的!”
唐震的竹筷才伸到瓷盅底部,便觉竹筷好似刺破了什么东西,“果然暗藏乾坤!”就见瓷盅内的一泓清水突然起了变化,底部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血红,不多时,整个瓷盅便被成了一滩血池,泛着丝丝妖异的色彩。
唐震将一朵沐浴在血池中的花朵送入口中,霎时间,一股辛辣直冲上头顶,好似一股杀气、一股煞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细细品位时,却又发现口中除了一股杀伐之气外,却另有一股悲凉、一股心酸、一股苦楚和一股淡淡的欢喜。
“这才是江湖!”唐震猛地睁开眼,大声笑道,“哈哈哈,这才是江湖,这才是江湖啊!”
“三叔,这道菜,您可满意?”李逸此时才露出一丝笑意,问唐震道。
“不错,很好!”唐震只说了四个字,但能让这一代宗师,江湖巨擘如此评价,已是相当不易。只听唐震继续说道:“江湖对某些人而言,自然是处处桃源,因为他们不仅功参造化,更是德行无双。而对于某些人而言,无异于人间炼狱,因为他们虽然碌碌一生,却不免老无所为,身遭横祸。看似平静的江湖,只要一个契机,便可在瞬间天翻地覆,掀起无边杀戮!好,好啊!这道菜叫什么,可有名称?”
李逸回道:“‘水煮江湖’!”
“好一个‘水煮江湖’!”唐震大笑道,“好气魄,不愧是‘君山厨神’!”
其余众人也对李逸赞不绝口,其中唐绡却道:“李大哥,这道‘水煮江湖’实在是太神奇了,你教我好不好?”此时她惊叹于李逸的厨艺,又欲请李逸教她如何烹饪,对李逸也客气起来,称呼也从先前的“小气鬼”变成了“李大哥”。
李逸微微一笑,说道:“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唐绡说道:“看是看到了,可是我不明白呀!”
“怎么,你方才偷偷跑去厨房了?”唐震闻言问道。
“是啊!”不等唐绡回答,李逸先回道,“这道‘水煮江湖’还是唐绡妹子帮我完成的呢!”
“听到了没,老爹?”唐绡闻言一脸得意的道,“我要是跟李大哥学会了烧菜,你以后不就天天有美味佳肴吃了吗?”
唐震闻言一叹,“哎,你啊,随你吧!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再想着偷跑出去,否则你既喜欢烧菜,我就让你在厨房住一辈子!”
唐绡却是满不在乎,抱着唐夫人的手臂撒娇,一家人其乐融融,笑作一团,就连唐翔那原本黯淡的眼眸也明亮了几分。
李逸看着眼前这道“水煮江湖”,心中却想到了一月之前在岳州烹的那道“潇湘云雨”和那一身黑衣的辰烬,心中不由微微叹道:“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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