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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的溪流比任何地方都清洌，无论在大唐的哪个州道，循着水流溯源，总能抵达同一个地方，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山麓。是的，剑南道是多山的。这里的山麓比任何地方都奇崛，可万水源头的那处山麓是平淡无奇的，四平八稳的山脊上零零落落种着几片果园，果园里还窝着几处茅屋，就像村头被员外买下的果山。它比不上青城的幽险，也比不上横断山脉的伟峻，群山之中，它是孤独的，即便舟马疲倦的时候到了那山脚，也不会有停留的兴致。
哦，前提是这旅人不知道山麓下有片枫树的林海，林海与山麓的中央有一方湖泊。
不过，最好不要抱踏赏秋风漫卷红叶乱舞的希望，因为这里的枫叶虽然无论春秋季节始终鲜红，却永不谢落，哪怕深秋隆冬——几百年来从没有一片叶子萎落。不过，如果旅人鬼使神差地去了那里，也绝不至于败兴，至少可以看看那沉蕴着无数奇物明珠、方圆千丈的镜湖。如是星夜，天上繁星与水底异宝明珠相映成辉，一定得管好自己的眼与脚，别醉倒湖中。千万别想着捞它们上岸，同样的，数百年来它们就这样沉浸湖中，没人能带走。
唐人，即便是最偏远山村的唐人，看到这里都不会再有困乏之意，不管能不能走进那片枫海，都会打起十万精神去冒险试一试，因为他们知道这里坐落着方外修行七大宗门中名气最大的那家。
魔血涂地，生成四季不朽爱晚林。老石独坐，观夕入冥休说宗师；
仙珍遗世，造化长夜无晦明液湖。清辉漫溯，敛剑去世莫道破妄。
这里是孤承山。林中，湖畔，有间长空剑阁，人间修行之巅的长空剑阁。
……
四大圣地高居人间之上，尘世宗门无法比拟也就罢了，可同为七大宗门，为什么自家的舍卫宗和独孤宫要稍逊长空剑阁一筹？西胡的一些普通民众对此十分不忿，总是腹诽长空剑阁不过是占着爱晚林中和明液湖畔的地利。
但是，在真正的方外修行者看来，不管是举世罕见的奇景还是神魔传说的神秘光辉，都只能是长空剑阁盛名之下的点缀。因为他们知道，近百十年来的七宗大比上，长空剑阁的成绩一直稳居榜首，并且参战获胜的弟子在剑阁内部的排名并不是最靠前的，比如上届首榜头名在剑阁只排名第四。
端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位身量英挺面目白皙的负剑公子哥，就是长空剑阁的弟子？莫枯禁不住望过去，来人一身月白长衫，极其简单，却散发出一种王侯公子的华贵气质。只一眼，州牧公子谈上流在莫枯心中的豪贵地位就被此人代替。
就在莫枯打量剑阁来人之时，那人也瞥了一眼莫枯。
于是，那道灰线又出现在莫枯脑海之中。这一次那灰线没有一闪而没，而是盘旋不去，起初如针扎的疼痛渐渐若刀轮绞割。
就算剑阁也不想悉鉴教院开办成功，对方也应该选择对四两下手才对，为什么会针对自己？莫枯想不明白对方敌意何来，更不明白四两为什么让他跑，但对方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彷佛路边赏风景时随手弹开一只蚂蚁那样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让他很不高兴。
那只蚂蚁估计也会不高兴，可它仅仅是一只蚂蚁，不高兴又能怎样，只能哀叹怨怼，窝着火死在烂泥里而已。蚂蚁无数，总会有特立独行的那只，比如莫枯这样的。
如果有人错手打了你一巴掌，莫跟他理论其中误会，先打回去再说。爷爷的话犹在耳畔，莫枯很想照做，可限于实力无法完成他的教诲。他挨着窗棱，头痛欲裂却不低头避视，摇摇欲倒却一步不退，正迎着那道目光，心想，既然肯定打不回去，干脆不让你打着我。
自打那白衣公子入城，店小二的眼神就没挪开过那匹红火大马，羡慕嫉妒恨得要命。这时突然感觉楼层微微有些晃动，惊地向身边张望，这才发现皮帽公子的小厮有些不对劲。这小子莫不是犯了羊角风，他抓着窗棂抖个什么劲儿。不对，他没有口吐白沫啊。店小二刚想过去说叨两句，忽然看见窗棂上的手指印。我的乖乖咧，那可是上好的铁桦木啊，店小二赶紧闭嘴。
没见过大海的莫枯第一次体会到翻江倒海的感觉，有点醉酒之后的晕眩胀痛，却强烈了百倍，灵台的一丝清明仅仅够他思考如何赶走脑海中的那道灰线，哪能注意到自瞎子观醒来后力气又变大了许多？
只有宗师上境才能以念力之间攻击他人识海，那人年纪轻轻绝不可能有此等境界！那么他到底用什么手段攻击自己？莫枯想到曾在船头附识四两驱剑，再看着那人背上那柄空荡荡的剑鞘，明白了识海之中的那道灰线是什么。
明白并不意味着能破解，莫枯忍着脑海绞痛寻找摆脱痛苦的方法。
……
看到莫枯没有按他所说的逃走，四两在心底直摇头：这位来自剑阁的小白白，四哥我暂时还打不过啊。你小子讲义气是不错，可连生念都没有，这不是拖后腿嘛——唉，四两苦叹一声后勃然紧张起来，因为他感知到莫枯身前有一道游走不歇的剑光。
作为离剑光最近的人，莫枯身边谁也无法看清，因为剑速太快如残影，又因为剑身太明净，残影也被其折射出的光线隐去，即便是以念力丰沛而自傲的四两也只能堪堪扑捉到那一丝剑光。四两双眉又沉重了几分，小白白原本的修为比他高一些，但双方的差距绝不至于这么多，根本原因在于那把剑。
世间剑器多是凡铁锻造，沉重不说，更大的弊端在于凡铁很难与念力契合，十成的念力最多只能发挥出四成的效果。反之，一些材质未知，普遍认为是陨铁所铸的古剑，尤其是承载过太多念力滋养的名刃，不但不会折费念力，甚至有加成作用。
名器与大修士就像美女和贵公子一样相得益彰。隔山眸的历代主人几乎都在修行史上留有姓名，无疑称得上名器称谓。它现今的主人虽然暂时还不能称为大修士，但年纪轻轻就在上届剑阁祝剑大典上大放异彩，未来成就极有可能超过前辈，包括那位已裂土封侯的上代主人。
按在修和出师，长空剑阁的弟子分青黄两剑。隔山眸，位列青剑第三，比七宗大比头名的宗内排名更前一位。
隔山眸上没有杀气，四两却更担心，因为他发现莫枯那小子似乎附识附上瘾了，浑不知随时会被抹除识念。嗯？这小子难道这几天一直在装，其实已经生念了？不管怎样，他初生的念力也不可能比自己更雄浑啊，怎么能跟得上剑速？如果小白白故意引莫枯附识，然后搅乱其识海……
这时候想这些是不是不大合适？四两晃了晃脑袋，赶走乱七八糟的想法，驱剑朝那位小白白奔去——莫枯小哥啊，你可别给人整成白痴啊！
四两与剑阁青年之间，隔着荡魔山的钱山河。钱山河早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但他无论身世还是修为都与那白衣公子哥差距太远，没有选择余地。事态发展到此时，钱山河也瞧出些与意料中不大一样的端倪，马上那位公子似乎并不是针对皮帽哥儿的，而是那个小厮。
这让原本犯难到底该敷衍还是出真力的钱山河打定了主意，至于那小厮怎么会招惹剑阁师兄放下身段出手，钱山河并不关心。钱山河斜跨一步，拦在四两身前。其他几个一见师兄动作，也都围拢过来。所有人都没有召唤魔相，明显只是阻拦，而不是真要与四两动手。
感知莫枯气息越来越躁乱，四两对钱山河等人此举越发厌恶，然而莫枯处境危险已极，他无暇跟这几人纠缠。
四两清楚那人不但资质悟性比自己差不了多少，修行刻苦程度更远在自己之上，除非全力出手才有可能迫使他收剑自防。一念至此，也顾不得钱山河等人可能会横心危害自己性命，将念力全数祭在飞剑之上刺向剑阁年轻一辈第三人。
这隔空一剑声势极大，剑气激荡得长街上人仰马翻。钱山河等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皮帽公子之前真的是在逗他们玩，如果四两动了真格，他们连一招都撑不下。
剑阁青年凝着眉头看着四两，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在意莫枯。然而面对四两自身境界的极限一剑，容不得他过多思考。飞剑已至身前，白衣青年双掌往身前一推，真元喷薄而出，抵住飞剑前行之势。
三味境末期与巅峰之间的修士较量，可苦了那火红悍马，若不是有主人护佑，只怕已猝死此地。就算背上之人挡住了大半剑气，那马儿仍是四肢微屈，血汗浃背。长街上的无辜民众就更不堪了，隔远些的衣破发散蓬头垢面，近处的已经见红出血惊呼惨叫。
四两只得放弃动用那几种超出自己境界的剑意的想法。
钱山河等人没有瞧出这位剑阁师兄只以真元迎敌念力仍在操控飞剑，误以为自己消极怠工误了他的事，急忙鼓起勇气幻出魔相，朝望四两砸去。
看着腹目居上的莫枯，四两心情无比悲伤。唉，老爷子交代的事又没做好！那小子果然还是被人整成白痴了，要不然怎么会站在窗口不停招手，像勾引路人的青楼姑娘？
四两打了个寒颤，对收剑归鞘的白衣青年摇头说道：“严叙白，这下连你爹宿逻侯也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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