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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莫枯离开瞎子观,继续前往京城长安。临别之际,樵易欲言又止,大抵这个少年一走,瞎子就复归那种清清冷冷的孤寂日子了。
“她过得还好。有一个挺刁蛮任性的女儿,前些年去京城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看她。她家里的丫鬟下人都喜欢她,亲近她,她每天晒晒太阳,逛逛街,不无聊。您呀,也别老呆在观里,下山去走走,去看看您父亲。”莫枯轻声说道。
“你都知道了?”
莫枯说:“小时候,我跟她说见鸢红太难闻除了她没人养,她当时笑着说:他一定养着的。后来我一进观就猜出她说的那个他就是您,还借此引你跟我讲修行的事,您别怪我。”
樵易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微微摇头:“我一直都养着的,只是她把花名改回去了,怕是已经不养这贱花了吧。”
“约莫总还是会梦见的吧。”莫枯握住樵易有些发颤的手,轻轻说:“您有什么话,我来年回家时一定帮您带给她。”
“你跟她说,说我过得很好,没养花,养了条狗,还娶了媳妇,很贤惠,会照顾人。我没学会修行,就是个普通的瞎子,学会了磨豆腐,在秦州城的小角落有间不大不小的房子,有间不大不小的铺子,供养着老父亲和一对乖巧的儿女,不富裕也不紧巴。”樵易背过身去,说:“我过得很好。你就这么跟她说。”
说已忘却,说自己过的好,如此才可安她愧疚的心?一腔情若是累人的,便深藏着,别叫她知道吧!瞎子樵易跪伏在道祖神像前,把头埋低,再低,抵达冰冷地上。在他头顶,幻化出一盆洁净透明的见鸢红,风姿卓越,迎风一展便悄然碎裂。
有也回,无也回,莫在江边冷风吹。可是啊,总会有那么些人心甘情愿地吹着冷风,痴痴地等。
……
“你跟樵易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瞎子观里的天地元气有些涣散?”比莫枯更早下山的四两坐在山道底下,一见莫枯下来就问。
“没什么,不过是长辈之间的那些事。”就算是虚妄的信念,也是生活的一种支撑。猛然击破,瞎子大叔未必能如他想的那样立刻清醒。莫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樵易是好是坏。
“女人和银子,是两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啊。”四两说着,起身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仙路迢迢,风雨欺紧。休管,再行一程山,再趟一程水。猿啼虎啸,妙人儿浅笑,都妖娆,如火中烧,过瘾不焚身,小生我一心向道。一心向道,冷眼淡看世人碌碌过一世。不嘲不弄,我孑然一身凳天梯,登天梯,天尽头,茫茫一片洁白的——孤寂。回首望,黄土几堆葬了谁的妻?不哭不泣,佛缘和仙机,全是他妈的狗臭屁……
“你敢拿这调子去清微观或者大觉寺去吼吗?”莫枯看着兴致正浓的四两,淡淡问道。
“我又不是老三,哪有那么大胆子?嘿嘿,反正这时候再也不可能出现佛门大和尚和道家大真人,不吼一嗓子怎么对得起这荒郊野外的连天碧草?”话是这样说,四两还是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顿时蔫了。
“再也不可能?”莫枯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问道:“你先前被那老和尚追着,不会是嘴欠,当人家面吼‘佛缘和仙机全是他妈的狗臭屁’吧?”
四两左顾右盼,装作没听见,指着瞎子观上空说:“看来,我这一嗓子还是管用的,元气开始聚集,那瞎子得了好处,要破境了。”
莫枯回头去看,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却相信了四两的话,为樵易感到高兴,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
“你不是不喜欢樵大叔得寸进尺的样子么?怎么会帮他?”
“因为我是个善良的人!”四两竖起食指在鼻下一扫,模样极为轻狂,道:“我只是讨厌他为了学剑可以讨好我的样子,其他方面嘛,我倒挺欣赏的那瞎子。”
“我发现你是个很矛盾的人。”
“我有矛,也有盾,但我不矛盾!”
“你和那个箭修打架的时候,你是你吗?讨厌樵大叔的那个你是你吗?这个时候的你是你吗?”
“呦,小伙,你这是要往哲学层面上发展啊!”
“当我没说。”莫枯丢下四两,迈步下山去。四两跟在后面,难得安静片刻。
……
瞎子观山下,停了一架马车。马是膘肥体壮的北蛮草原马,车是没有车棚的两人车。车上座椅都包裹了好层又软又滑的兽皮,即便走山路也不至于把屁股颠麻。最妙的是,座椅下有暗格,从中飘出阵阵酒肉香气。
“小伙,还满意吧?”四两勾着莫枯的肩头,得意地说:“你没瞧见秦州牧那老儿肉疼的表情,啧啧,我当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先头下山就是到秦州牧那里索这马车去了?”
“是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个善良人,只要了一副车架子,几块上好兽皮和一匹勉强凑合的马,然后借他的人手,按照我的要求改装了一下。我敢说,那胖老儿一定会暗自把座驾改成咱这样的。”
“这些酒菜又是怎么回事?”
“你看看你,每次问问题都问不到正点上去。你这时候应该问:‘四哥,这马车设计得太妙了,您这脑袋怎么如此别具一格,充满智慧呢?’。给你个机会再问一遍。”见莫枯没有按安排好的台词说话的意思,四两自顾自地说:“我当时指着暗格说:‘要有酒肉’,于是就有了酒和肉,并且还多出好几十两金子。”
“之前秦州供奉敢杀你,秦州牧想必也知情,为什么现在突然对你服服帖帖了?是了,你三哥吓住他们了?”莫枯问道。
“生力军被废掉,秦州牧当然不敢不听我的,谁叫他做错事呢。”四两跨上马车,斜靠在宽大舒适的车座上,招呼莫枯上去,同时又道:“万一你小子在京城混不下去,通知我一声!”
“干什么?”
“跟着我混呗!扯着我这个让人垂涎的肉票,咱往大唐六道四百州上一溜达,嘿嘿,你说咱能弄多少架马车多少两金子?怕是差不多能赶上天下首富的风家了吧?”
“江南道的风家?”
“上车!”四两终于忍不住了怒了,心道我为你仗义到打算豁出命当诱饵了,你小子不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反而又问正点外的问题。
上了马车后,两人一时间都没其他动作,四两忍不住说:“我见过吃白食的,也见过蹭车的,但莫枯小哥哇,我真没见过你吃这样白食吃出大爷气派,蹭车蹭出高人风范的。”
“我不会驾车啊。要不,我试试?”莫枯说着就伸手去拿缰绳,四两一把抢过来,道:“我可不想连人带车翻沟里去!我说你这些年在武陵镇都学了什么啊?连赶马车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
“武陵镇没人有马车,去哪里学?对了,你堂堂一名冰原剑修,怎么连驾车这样的粗活都会?”
“给人逼着学的。”四两露出无比幽怨悔恨的表情,说:“我家有个丫头片子,从小就野的很,喜欢骑快马在冰原上瞎跑。可她那时候年纪小,腿够不着马镫,动不动就摔下了。老头子心疼她,就让老二做了架马车,还让老三跑腿去老大那里弄了匹最好的马,剩下我一个无事可做,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老四嘛,多少让老头子偏爱一点。等老二把马套好,老三把小丫头抱上车之后,我跟着也就上去了,心想得赶紧占个好位置,省得被他们挤下去。这时候,老头子走来了,笑眯眯地说‘老四,你很自觉啊,知道自己没出力,就主动承担驾车的任务。老二老三,你们不可跟他抢啊!’就这样,可怜的我无奈地学会了驾车。”
感觉莫枯抓住了自己的臂膀,四两暗赞,这回终于开窍了,知道要安慰四哥了。
“你刚才说的老头子是剑圣大人?”
“……驾!”
当这辆招摇的马车走上秦州最热闹的主街后,四两就扭头对身边拿包袱蒙面装睡的莫枯说:“不行,你得赶紧学驾车。要不然我看起来成了马夫,风头都被你占去了!别动,继续躺你的吧,街上人这么多,哪敢让你在这学,要不然咱这几十两金子还不得都赔给人当医药费啊?等会出了城,到官道上你再学!”
在城门口,这架马车毫不意外地被眼尖心巧的守卫拦下了。虽然四两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原属于秦州牧的这架马车改动的面目全非,但那匹全秦州最骁骏的蛮马还保留着原本貌相。为了这匹马,州牧大人费了不知多少财务精力,平日就是州牧大人最疼爱的那名热辣小妾都没资格骑乘一回,眼前这马夫貌有贼相,而那那包袱挡着脸的少年更加深了守卫们的怀疑。但守卫们在言语上却不敢贸然放肆,小意儿说这马和州牧大人家的有些像。四两大大咧咧的说了一句:“怎么能说像呢,根本就是我从那胖子家牵来的!”
唯恐天下不乱的四两用暧昧的腔调着中强调了那个“牵”字,本来听四两如此坦陈,守卫们在心头分析,以为那躺着的少年是哪家让州牧大人都得尽心巴结的世家公子。这下全惊得亮出家伙,要缉拿这对盗马贼。
城门口排队待检入城的人流顿时乱成一片,退到远处观望着。
“别动手!这马是州牧大人送给这位公子的!”从后面传来很是兴奋的声音,莫枯探出头一看,正是举着捕快腰牌慢跑过来的赵栓。
“四少,您怎么跟这群不长眼的开起玩笑来了?”赵栓腆着笑脸,说道。在他身后,谈上流朝四两微笑点头。
“你们这是要去京城?”四两似忘了渭河上的事,还了个笑脸,问道。
“我家公子要去明寂寺奉香,若真有机缘,还请四少观照些。”一见四两挺给面子,赵栓忐忑的心思也稳了下来。
莫枯听不大明白这话,四两朝谈上流拱了拱手,说:“恭喜啊。我看谈公子的面相,与佛门最是有缘,一定能顺利拜入明寂寺。不如咱们现在就亲近亲近,来,你我同乘一车,咱们一路上探讨一下修行什么的。”
谈上流和赵栓都有些受宠若惊,心道人家果真是修行者,不跟自己一般见识。两人本以为莫枯这小子会见机下车,谁知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动也不动一下。赵栓也不好当着四两的面撵他,只扶着自家公子上车,心道等即将踏入修行的公子和四少相谈欢实,你就晓得无趣自个离开了。
“莫枯,你拉谈公子一把。”四两揪着缰绳,对莫枯说道。
莫枯只往另一边挪了挪,并不伸手过去。眼见谈上流真的快爬上来,四两赶紧一抖缰绳,神骏的蛮马撒蹄窜出。回头看着谈上流狼狈摔滚在地,四两哈哈大笑,骂道:“你还真不要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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