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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鸢红难闻的气息被真实血腥覆盖，瞎子观充满了一股令人作恶的味道。不知是力竭还是心有所感，莫枯站在被劈成两半的尸首前一动不动。
杀二更能儆百，余下捕快或悲或喜，表情各异，但都是一样的不敢轻举妄动。一名捕快壮着胆子拾起地上那颗头颅，又把那断头尸体背在背上。就这样，这名捕快拧着崭新的人头，背着散发出屎臭尿骚的尸体，如履薄冰，打莫枯身边走过。
莫枯微微抬头看天的姿势仍未颤上一丝。
有意无意地，死去李班头那张惨白的脸正对着莫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像是蕴含着死者冤魂，一片浑浊。剩下的一见莫枯不阻止他们离开，也都纷纷绕过这个杀神，逃离此地。几个胆子更大的，则各抬着一半张捕头。那些断掉的肠子一经外力，就从腹腔中滑落，惨不忍睹，屎臭尿骚。终于有人忍不住吐了，接着，更多人吐了。于是，瞎子观里的气味更加难闻。
莫枯垂在地上的长刀仍未颤上一丝。
这冷漠，浇灭人心头仅存的一点勇气。再没有人敢回头张望，脚步陆续加快，往山下逃去。
他们不知道，就在莫枯劈死张捕头的那一刻，这道观里温度一降，凭空多出了一人。莫枯之所以不敢动，全因为这个陌生来人！
莫枯能感到在他身后，有一道冰冷的气机正盯着他。这种感觉跟莫枯打猎时被狼在暗中盯上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来人要比狼强大太多太多，多到能空手杀狼的他没有一成胜算。
来者莫非就是那位秦州供奉？一定是他，除了他，谁还会无声无息进入到重兵把守的瞎子观？谁还会对他这个初离家门的乡野小子动杀机？
这位供奉已经杀了四两了吗？莫枯很想问他，但身后之人的杀意不加掩饰，完全对他释放出来。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碾灭自己这只小虫子，却一味在背后鼓荡杀机，莫枯感到一丝被捉弄的耻辱。
但莫枯还是未动，他在等，等对方开口，心想你总不可能跟我这样一直耗下去吧。果然，身后那人先行出声，说：“我——”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莫枯就应声而动。从头到尾，他装出一副不敢动的样子就为了等这一刻！你在捉弄我，焉知不被我捉弄着？
莫枯骤然翻腕，长刀脱手甩向身后。与此同时，他解弓转身取箭，射向来人。那刀在空中翻过，刀锋向下如劈山，那箭离弦之后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那位陌生来人面前。莫枯甩出长刀所用气力比一刀劈开张捕头时更大，灌注在箭身的精气神比渭河岸上射青狐时更多！这一刀一箭已经用尽了莫枯所有力气！
利可断金的一刀，力可裂石的一箭，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去到那人身前一尺，然后，那人身前突然生出的一团白冷雾气。长刀铁箭被雾气裹住，不得寸进，也不得坠落。
那一瞬间，莫枯感觉整个瞎子观的温度都低了许多，有入冬的感觉。这突袭还是如意料之中那样，失败了。
果然是修行者啊！莫枯感到一丝颓败，在那些寻常捕快面前，他是强大的虎熊，但在修行者面前，他就成了一只蚂蚁。这种落差让人有些不适应，莫枯看着立身在瞎子观奉香大鼎上的绿袍中年道人，默然无语。
“自不量力！”绿袍道人轻蔑地看着莫枯，露出讥笑。
莫枯握拳再次冲了上去。
算上这位秦州供奉，莫枯前后见过五位修行者，抛去长阴山那名应该刚入境没多久的巫修，剩下的四个都展示了令莫枯叹为观止的修行手段。莫枯无法揣度眼前这人的修为境界是高是低，但从对方轻描淡写就破去那一刀一箭的手段上看，莫枯隐隐觉得，即便是四两，也一定不能轻易击败这个人。他是宗师境修士？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似乎没有意义，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对方能悄无声息来到瞎子观，那身法速度一定不是莫枯能想象的，逃跑是不可能。
既然都是不可能，为什么不选择壮烈一些！这就是莫枯的想法。至于这名供奉大人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并除之而后快，莫枯不是不想知道，事实上，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人家有意让他做糊涂鬼，问了也白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用战斗来形容实在过于贬低秦州供奉的手段，因为他只看了一眼，莫枯就丧失了行动能力，如那刀箭一样被禁锢无法动弹。秦州供奉挥了挥手，莫枯像苍蝇一样被赶开，甩出三丈之外。
“愚蠢！你以为杂家也和那群小捕快一样弱吗？”绿袍供奉屈指在身前长刀上一弹，那刀就直奔地上的莫枯，瞬间而至，穿过小腿将他钉在地上。
刀锋入肉的那一刻，莫枯首先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寒冷，刺骨的寒冷，以至于让他没留意到这人自称杂家。
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铁打刀身已经变得如冰锥一样寒冷。因为被钉在地上的那条腿失去了知觉，疼痛只存在了一个瞬间便消失无踪。这寒气沿着腿上经络两端缓缓前行，上抵胸口而止，下到脚踝却不停，一直延伸到观中地面，凝而未干的血水瞬间被冻结成冰，就连周边的见鸢红也不禁冷得一颤，瞬间结满霜花。
修道之人的神通手段果然与冰原剑修风格迥异，如果对方这时再过来轻轻一敲，莫枯怀疑自己这条腿就会像冰块一样碎掉。
这手段已经近乎魔法了，并且这还是对方不经意的一击，犹未可知他到底动用了几分修为！
没意义的举动被证实没意义之后，莫枯看着缓步走来的秦州供奉，忍着腿上刺骨的寒冷，颤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刚出家门的无名小辈，你作为一州供奉又是道门高手，为什么要陷害我？”
“哦？”秦州供奉颇觉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杂——我？难道不能是那些杀手故布疑阵，把线索引向你？”
“易门海是为了报仇才联合那个箭修刺杀四两，在此之前根本预料不到我会与四两一起上船。那箭修死后，手下的杀手不可能在事先准备好我用的箭，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只有你去过渭河现场，后来在你的授意下，秦州牧才把我下狱的吧。”莫枯哈出一口白气，强撑着不让自己牙关打颤，又说道：“主线连贯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要杀我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
“你真的令我感到意外！先前看你杀那两个捕快，以为你不过是个徒有匹夫之勇的粗货，没想到你脑瓜子也这么好，能想通这些。”绿袍供奉俯视着莫枯，话锋一转，道：“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总得想法子让别人不生疑吧，尤其像我这样人在公门的，更不得不小心谨慎。”
“如果我刚才没有拒捕，而是乖乖跟他们回衙门呢？到时候我肯定会被再次畏罪自杀吧？”
“秦州大牢每年都会死上十来个犯人，也不都是畏罪自杀，也有抑郁自杀的。不过，这些都不会用在你身上。”秦州供奉悠悠说道：“你会在押去州衙的途中借机逃跑，张捕头不得以失手杀了你。”
莫枯看着那团和着屎尿的血污，心道：原来我没杀错人。他抬起头，又问对方：“先前在医馆的也是你吧，为什么任由我越狱？然后又派这些捕快来杀我？”
“本来想让你死于中毒，有人追踪的话，也会减少对我的怀疑。再说，四两还没现身，留着你可做诱饵，所以即使你逃跑，我也没立刻杀你。”
“现在怎么又起意要动手了？”
“也许是我把冰原剑修想得太高尚，你被逼动手连杀两人四两都没出现。看来你这诱饵没用了，还是杀掉算了。你连杀两名捕快，本人怒极出手，杀了你也没人怀疑什么。”
供奉道人伸手拂了拂衣袖，道：“好了，该问了你都问了，死了也不算糊涂鬼，想必不会影响我的修行。其实，你做了糊涂鬼也无妨，以我的境界，鬼魂还奈何不了我！当然，这些你都不懂，也没机会弄懂了。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杀死你？我主修的是冰狱，最擅长杀人不见血，你想不想感受一下？”
说到自己的拿手绝技，道人供奉有些得意之色，说：“本来准备让你看看我怎么囚杀四两这个冰原剑修的，可惜，他到现在都没出现，我还是先杀了你为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易门海为报仇刺杀四两，那箭修为升迁而帮易门海，你的目的是什么？”所有的事都是因为四两而起，不问明白这么问题，莫枯很难瞑目。
“易公公要杀四两，我也是帮他来着！人生在世俗世，如何免俗？”道人感叹了一句，说：“比如你观里那个瞎子，为什么会下山去找四两？还不是惦记着冰原剑修的以恩换一剑！”
先前樵易说得那些话，莫枯并不当真，可想想那箭修以及这名供奉，果真都并非自己想的那样一心修持大道，而是庸俗地在世事里钻营。难道证道长生对修士的吸引力还不如荣华富贵？
道人接着轻蔑又冷漠地说道：“能给四两这样的冰原剑修陪葬，你也算三生有幸了。”
原来，我始终不过是一个陪葬品！可是，陪葬不能用幸运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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