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寒塘 > 第十九章 在狱里说方外

?

  如果楚小石没有浪子回头的话,莫枯也不会有此一问,但发誓不会重操旧业,结果还是进了监狱,这就很让人怀疑。

  楚小石没有违誓。拿他的话说,当初拿老爹老娘起誓的那一刻就绝了念头,就算看到银袋子手痒,把指甲抠到肉里也要忍住。你瞧,楚小石把手伸给莫枯看,那上面果真有许多伤口。

  这一路上忍得真他妈的辛苦,楚小石说,以前人出门,银子都藏得死死的,得眼睛尖才能看出腰带夹层里的有货。现在的人,都把银袋子挂在外面,生怕人看不见。这还不算,有银子的塞银子,没银子的塞石子也弄得鼓鼓囊囊的。难怪老伙计们都说活越来越多,收成却越来越差。

  你不是在河州秦家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莫枯不关心他对社会风气以及行业前景的感慨。

  秦夫人娘家来信,让秦夫人带着秦清湛一起回京,说是给秦清湛谋了一个好差事。夫人让我来告诉秦清湛。

  莫枯听顾惜卿说过,淑姨娘家是经商的,在景和年间就富甲京城,当今皇帝即位,为了激励那些一直有钱但没地位的商人,淑姨的父亲人称金城易,被破例封了爵位。为报皇恩浩荡,易老爷在大唐各地修建了百十座慈善楼,收留无所依靠的老人,皇帝陛下大感欣慰。年前易老爷从最低的男爵一跃成为伯爵,想必是在京城为女婿谋了更好的差事吧。

  你见过秦清湛了?知道楚小石和淑姨的丈夫不对路,莫枯直呼秦清湛的名字,问道。

  没。本想打秦州城去镇北军营,谁知在城外看到,有个不阴不阳的公子哥对一个老和尚冷嘲热讽。那老和尚破衣烂衫的,瞅着叫人可怜,我忍不住上前把那公子哥教训了一顿,然后就被人抓进来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打抱不平啊。

  其实我是心情不好。楚小石说。

  淑姨对老楚那点不宣于口的心思视而不见就是了,何必叫他跑这趟差事。莫枯不再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留意到楚小石脸上的一块乌青伤痕,莫枯问楚小石:“那个不阴不阳的公子哥长什么样?”

  “那人眉眼俊俏的很,可为人就不咋的了,身上有尿味都不知道换衣服!对了,他有一只臂膀不大灵便,我一记开山拳就让他噢噢直叫,跟个娘们似得。紧接着,又中了我一记撩阴腿,他却没什么反应,估计那地方小的可怜。哈哈哈……”楚小石捧腹大笑。

  “别笑了,能活着回来算你走了狗屎运。人家说不定是修行者呢!”莫枯打断他,说道。

  啊?难怪——,楚小石本想说难怪打不过他,见牛皮吹破了,老脸一红,说:“那鸟样怎么可能是修行者!”

  易海门没有逃走,而是进了秦州城,这更加深了莫枯对秦州牧的怀疑,那个胖猪大人一定也参与了此事。老楚说的那个和尚又是何方神圣?易门海不可能与寻常行脚僧人起冲突吧。

  “那公子哥为什么会对一个和尚冷嘲热讽?”莫枯问。

  楚小石只是中途介入,且没有问明原因,所以无法回答莫枯的问题,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会,才记起两人提到什么比武,还有个名字很古怪的教院。

  比武?学院?

  被他打得缩在墙角的年轻人突然冒了出来,得意且兴奋地叫道,什么教院我不知道,但比武的事我知道!

  感到有些没面子的楚小石赏了他一巴掌,然后道:“说给爷听听!”

  ……

  贪多嚼不烂和艺多不压身是让人纠结的问题,但对于修行者而言,不管是修佛修道修剑还是修巫法魔功,都是一条漫长到一生都无法走到尽头的坎坷路,于是,专一而精成为那些能有幸将自己修为提升到一定境界的大多数修行者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那些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之后无奈回头的,选错了路后悔不迭临时换道的,或者有的修士对能走多远无所谓,纯粹只是想观赏不同的路上风景,更多的是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天才绝艳到可以将三千大道都一一走遍,这些不幸的修士体念过不同的修行法门。

  说其不幸是因为很少有修行不同法门的修士能达到高深境界,如果将风至余除去不算,可以把少有这两个字换成没有!

  在三味境时,风至余选择了佛道双修。那时,身边的人只在乎他到底从哪里得来这两种修行法门,而不去关注他到底能不能修出名堂,大概是都认准了同修两个最不相容的修行法门的风至余此生注定修为止步在三味境。前一个问题搞了好久也没人弄清楚,大家都很忙,没功夫去挖掘一个名声不显的小修士的小秘密,风至余消失在江湖上。后来,风至余以佛宗法门败道门宗师,又以道门术法败佛门大菩萨,一下从籍籍无名变得万众瞩目。树大招风,江湖上有名的没名的纷纷向其挑战,尤以佛道两门的人最多。挑战的非死即伤,被挑战的一路高歌,某一日竟然破妄了。

  后来,佛道双修也没修出好脾气的风至余手下再无伤者,全部都直接成为死人。大唐律法,杀人者死,刑部衙门当然不敢跟一个破妄境界的大修行者较真,以这是修行江湖事为由,聪明地把烫手山芋给了专司修行江湖事的承天司,承天司那些老供奉或闭目修禅心,或仰头观天道,死活没有动作。

  于是再无人挑战风至余,除了一心求死的。

  宁观六年春,已经破妄了好些年的风至余在远去西胡拜谒御梳寺的路上,再次被人发起挑战。起初,人们以为又是哪个活腻歪的修士要借风至余名头赚一个引人瞩目的死法。当得知挑战者是剑野三少时,江湖沸腾了。

  剑野三更少年成名,初入江湖便横穿大唐,在剑南蜀道前一夫当关,视严苛的大唐律法如无物,一气儿斩落十余位剑道名宿,成为津津乐道且百听不厌的江湖段子,传遍大江南北,真真是意气风发,惊才艳艳。

  木秀于林,少不了风吹雨打,弱冠之年起,三更就以手中长剑应对各路英豪,无一败绩,从容不迫地继续在剑道上突飞猛进。十多年过去,人们都知道他在剑道上走了很远,但没想到他已经走了比人们想得还要远,远到敢向风至余发起挑战了。

  但是,仍旧没人认为他能活着回来!在老江湖们看来,而立之年的三更还是太年轻了,相比浸淫佛道数十载的风至余,三更还是少了经验积累和沉淀。就在人或惋惜或嘲讽或幸灾乐祸之时,三更不但全身而退,并且硬生生将三更六言剑全数递出。在那摧山撼海的剑意下,从来都是碾压对手的风至余也只得暂避锋芒。事后更是直言不讳地说了一句:我在宗师境时,不如你。

  虽然三更最终败了,但声明更盛。一直被佛道修士看做是草莽武夫的剑修甚至认为:换成别人,即便是破妄境的修士,也未必能比三更做得更好。风至余手中确实死过破妄境的大修士,没人能反驳。剑修们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大唐刀兵管制条例被兴奋中的他们当成了屁话,冒着被抓进监狱的风险也要把佩剑放在人看得见的地方。

  剑野三少最好一鼓作气挑战一下罗浮山和大觉寺,一些唯恐不乱的好战分子私底下妄想着。随后,剑野三少果真一鼓作气再次发出挑战,不过战帖不是送往罗浮山,也不是大觉寺,而是一名剑道前辈。

  这位前辈姓李名流夕,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人们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这显赫身份,而是二十年前,这位殿下与巫族圣女之间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其时,皇室不能容忍有王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丑闻,先皇下数道圣旨给自己的弟弟责令其到宗正司领罚,而巫族则不满自家圣女违背祖训偷偷翘家,且大有跟人私奔一去不回的迹象,大祭司祭天拜祖求得祖灵许允后派出两位长老前往镇杀。那对年轻男女跟没事人似得,特意跑到昆仑山下重温当年初见即定终身的故地,并且不请媒不做聘,当着前来宣旨的承天司供奉和巫族长老的面,把景和皇帝亲笔御书的圣旨拿来当垫膝,把大祭司的圣令点燃当祭香,两人竟然开始办婚礼!

  承天司供奉和巫族长老当然不能熟视无睹,齐齐出手要阻止这场简约而不简单的婚礼。当日,昆仑山下剑气纵横,却无一人伤——人家小两口说了,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末了,供奉和长老无奈地带着两壶喜酒回去交差了。

  此举激怒了景和皇帝和大祭司。皇室遂派出五位宗师境巅峰的供奉,而巫族则出动了执法、巡山、镇魔三位大长老,一行八人齐赴昆仑山下。起初,新婚燕尔的两人还不想跟家里撕破脸皮,想钻进昆仑山过自己的二人世界去,怎奈这八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巫族三位大长老几乎跨过破妄门槛了。

  躲不了,两人开始正面迎敌。面对自己长辈,巫族圣女实在没法发挥出全部境界,不多时就受了伤。情痴殿下心一疼,竟不顾修为尽丧的危险,以禁忌法门爆开识根换得实力暴涨。随后,五位唐室供奉全灭,三位巫修长老也在这种舍生忘死的疯魔状态前选择暂避锋芒。负着伤妻,李流夕一直追到巫族祖地,要不是有天下第一杀阵挡着,估计他还真敢杀进去。

  ——那把名为不遗恨的长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代替了那个被除去的爵位,成为天下人对李流夕最深刻的印象,直到几年后宁观皇帝追封燕王爵位。

  ——此后,燕王李流夕一度多年不曾动剑,世人都以为当年自爆识根后修为日下已经成为废人,直到昆仑城建成之时,巫族再次派遣长老秘密出山阻止李流夕就任城主。当日,李流夕带着小女坐在城楼上,以剑为弦奏了半曲儿歌,剑音生弧纹,一闪而没,那言语嚣张的巫族长老就成了无头之尸。观战众人,竟无一人看出燕王境界!

  随后,李流夕坐城三日,那长老尸体也在城下曝晒了三日——巫族没人敢来收尸。从此,燕王李流夕与长空阁主并称大唐剑道上两大摩天山峰。当时,刚出道的三更就站在城下看着那个在剑道上一骑绝尘的前辈。而现在,他向燕王发出了挑战。

  ——决战日定在四月初九,地点在大唐长安。

  决战尚未开始,就有人断言这将会是五十年一遇的剑道巅峰之战。常人一生能有几个五十年,一旦错过岂不是终生之憾?眼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唐、西胡、北蛮,全天下的江湖人都风尘仆仆地赶往长安。

  最后,那年轻人无比遗憾地说道:“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惜被关起来了,没机会看他们比武了。”

  这一场新旧剑道之间的巅峰对决让莫枯心里也热了起来。

  ……

  最后一线光亮从天窗抽身而退,越过黄昏,黑夜在狱内早早登场。牢房的伙食一如既往的不准时,犯人们狠狠抱怨咒骂了一番,徒然费了许多气力也没打动那两个等待换班的狱卒。

  过了好久,犯人们抱怨渐歇,从某间牢房传出一个粗大嗓门,约莫是个江湖人,正在跟狱友讲三更与风至余的比武,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连两人的一招一式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他曾亲临现场观战。一会儿功夫,整座大牢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三更自己这会怕也是刚回到大唐境内,这人如果真去西胡那边观战过,能比马不停蹄的三更还快?没人去戳穿他,因为没人在乎真假,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声音,去拦住那些一旦身在寂静就往出涌的心事。

  就连一度以牢为家的楚小石,这会也沉默下来。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体,同时又将个体之间隔绝,再也不用穿戴盔甲和面具防止别人窥视,个体做回自己,寻常犯人,在默算着刑满之期,而走江湖的,不再嬉笑怒骂王法,惴惴想着怎么面对爹娘妻女。

(https://www.mangg.com/id25018/158111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