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野草春风 > 第十七章 夜舟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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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在城中左曲右拐一段后,渐渐地,两旁楼房开始稀疏,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看样子这段城墙没了之后,整个运牛城又延展开来一大片。

  明月当空,张旭忠不急不缓地一边走一边调整着气息,越过前面那人的身影,已经隐约可以看到点点粼光在远处地面横成一片,犹如一条坠落凡间的仙衣玉带,看样子两人已经来到运河边上了。

  张旭忠借着月光,细细地打量着眼前那两个人,一开始那领着他过来的青衫人正在不远处低声向其中一个显然是三人当中主心骨的年轻男子汇报着。在两人身后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双手笼袖,仿佛周遭一切都无法提起一丝兴趣的中年男子,长相端正严肃,气态庄重,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一堵厚重的城墙。

  但让张旭忠感到惊奇的是,站于主位的男子竟然十分年轻,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甚至可能比自己都要年轻一点。虽然并没有张旭忠那么夯实的武功修为,但看得出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近身的角色。而且,一股无法掩藏的气质——唯有长期身居高位,颐指气使才能养出来的仪态从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

  对中原态势了解不浅的张旭忠已经大致推断出来人的来历了,只是既然对方为主,自己为客,便客随主便罢了。

  此时,对面男子迈出一步,双手一抱拳,道:“少侠请息怒,手下人不知轻重,对少侠多有得罪,实非在下本意。”说完,那人便躬身一拜,算是为之前的安排致歉。

  “在下是赤沙派掌柜的,敢问少侠尊姓大名。”接着,那青年再一抱拳,自报家门。

  “赤掌门,连尊姓都不报便要询问在下贱名,是不是真的太小看人了?”张旭忠冷笑道。没想到,对面那青年竟然郝颜地搓了搓手,就好像一下子从一个身世深沉、喜怒不表的世家子弟变成了一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商小贩。

  只听得对面那青年悄悄地跟隔壁的青衫男子自嘲道:“哎,还是学不来你们这些人的派头,更别说大伯那种仪态了。”

  张旭忠不由得脸色一缓,主动开口问道:“想必这边这位才是真正的赤沙派帮主吧,而这位小兄弟,恐怕……”他故意留白,仅仅微笑着望着对方。

  刹那间,两边的气氛骤降,青衫人甚至是摆出就要兵戎相见的态度,而青年身后一直缄默不语的中年男子虽未有所动作,但整个人的气势也是节节攀升,随时一发而动!

  青年人似乎觉得自己这边人太紧张了,连声劝道:“没事,没事。”而那青衫男子想要反驳,也被他摆了摆手阻止。

  张旭忠心里忽然产生点小失落,难得今晚杀戒已开,正是对之前伤重时积压的郁气舒泄的好机会,兼之对面那中年人显然是个身手不凡的高手,好好切磋一番,对自己不久后的择势有不小裨益,也算是对最近时间荒废修炼的弥补,只是如今那青年一阵调解算是可惜了。

  “少侠果然机敏,在下来自锦州宋家,鄙名宋万。”

  “既然公子还是不愿透露真姓名,在下告辞便是。”张旭忠又是摆出一招以退为进,弄得那方出来独当一面不久的青年一阵窘迫。

  “你莫要欺人太甚,寻你是看得起你!”一旁的青衫男子终于看不过眼,厉声喝道,但立刻就像噎住了一样,憋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反而是作为同伴的青年捂着嘴在偷笑。

  原来是张旭忠右手拿着一把亮闪闪的飞刀正在抛着玩。

  “你……”

  “好了,好了。”那自称宋万的青年笑着摁住青衫男子恶狠狠的手指,“在下的确并非那宋家二公子,也并非是锦州人士。在下乃吴州南宫氏,鄙名南宫长万。”

  饶是如今敌我不知,张旭忠也由衷地赞叹一句,真是个好名字。

  “久仰神缨镖邱少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个荡气回肠好名字的南宫长万又恢复到一副一派之长的模样,正正经经地抱拳道。

  张旭忠这才明白,原来人家要找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邱大哥。但他不露声色地问道:“久仰长万兄大名,如雷贯耳!”

  “哦?”这个理应深宫大院长大,躲在长辈庇护之下的南宫长万突然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问道:“请问你久仰我什么呢?”

  张旭忠不禁一愣,但随即莞尔一笑,“那南宫兄又久仰鄙人何处?”

  这青年虽然身居高位,但依旧一副跳脱的性情,答道:“久仰邱少侠在湖州一带一向劫富济贫,侠名远播,更是当地多方门派座上宾朋。为人高风亮节,侠骨古风,衣承师风。此番与师弟二人出湖州,是要重振江湖义风,更被评为有望青出于蓝,顺利攀上登楼境界第一人,所以在下久仰。”

  这一堆高帽子罩头而下,张旭忠也不好意思私下替邱枫推脱掉,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过誉、过誉”。

  这次轮到南宫长万不罢休,再次抢问道:“那邱少侠又久仰我这年纪轻轻的后生什么呢?”

  张旭忠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回答道:“在下久仰南宫一族称霸一方,吴州士族更是为南宫马首是瞻,朝中香火众多。也久仰长万兄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在这小小的不起眼的运牛城中布置了一手好棋啊。”张旭忠还故意地重重突出“小小的”和“不起眼的”两个字眼。

  兴许是张旭忠的两次冒犯,南宫青年身后那中年男子作态地咳嗽了两声。虽然看不清对方三人的面目表情,但接踵而至的缄默,再度让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想来南宫兄花心思作计勾搭我来,恐怕不会想在这风凉水冷的好地方谈些花前月下的悄悄话吧?”大致猜到了对方意图的张旭忠也无意于搅局,干脆敞开天窗道。

  南宫长万淡淡地笑了笑,“素闻神缨镖心思缜密过人,江南不少前辈都自叹不如,还被赞称青出于蓝,不下尊师孙枞老前辈。今日一会,果然令小弟汗颜。”

  张旭忠静静地不再说话,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邱兄弟,不知可否移驾,与长万小酌?”南宫长万恭敬地抱拳,也是略微惊讶了张旭忠一番。

  “有何不可?”

  于是,张旭忠在南宫长万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浅滩前。而一开始的那个挂名赤沙派掌门的青衫文士则被南宫长万嘱咐一下后转身回了城中,并未同行。

  张旭忠原以为对方好歹是江南大族,座驾不是巨舰楼船也多少不至于小到哪去。谁料,眼前停泊的仅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摆渡小船,一个打扮同样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手拿一根长竹篙站在船头,若非张旭忠察觉那人呼吸绵长,看起来就是十足的摆渡人打扮。

  吴湖两州独揽青江下游,水系丰富,气候温和,十分适宜开垦种植作物,平均能有一年两熟,甚至不少地方能一年三熟,而且青江下游远不及上游或赤河那般桀骜,大旱大涝这些天灾在江南地方并不常见,因此自前朝起就是甲于天下的富饶之地,所谓天下赋税半出东南实在并非妄言。

  同时,自古多以青江以北到赤河流域为中原天下正统,多少王朝兴亡交替旧事,多少脍炙人口的英雄事迹,大多发生在这片土地之上。因此,自古传习的战阵兵法,大多以平原骑兵、步兵阵战为主。

  而吴湖两州因青江下游支流众多,大小河道纵横交错,将原本的大片平原割裂成大大小小无数,在此从水路交通要比旱路要方便不少,原本盘踞两地的大大小小各大氏族自古关系混乱不堪,相互兼并攻打的大小械斗不断。

  用句通俗的话来讲便是,又有钱,又有地方花钱。青江水系的船只被花钱如流水的江南氏族几代甚至十几代花血本地请诸多墨家巨子精心设计制造,一直保持着每十年便更新换代的发展高速,也可谓是一绝。以至于,紫阳太祖赵寰率大军南下江南之时,仅仅以大军压境兼施以怀柔,让当地根深蒂固的豪阀门第不得不妥协,但一直强势的赵寰也相应作出了难以想象的让步,从一定程度上说,导致后来吴州士党在天子堂前尾大不掉,把持朝政,与当年赵家作出的让步有很大关系。

  若非,太宰章奉孝花尽心血将诸多豪阀门第瓦解分崩,让庙堂上下为之一清,大大地削弱了吴湖氏族的实力,恐怕赵家天子也只能当一个听诸侯而任之的傀儡皇帝了!

  如今,基本上控制吴州军政的南宫家族,在当年那巨擘林立的吴湖,仅仅能算是三流上等、勉强二流末等而已!

  几人入了船舱,只见窄狭的舱内摆了一张小桌,两边铺了竹席,桌上有一壶酒,一小碟瓜子仁加一盘花生,甚是简单。

  三人相对而坐,张旭忠没想到那个自己以为是随从身份的中年男子竟然也一同落座,面不改色地心里暗暗疑问了一下。

  掌船的见三人落座坐好,长竹篙轻轻在岸边一点,一叶扁舟便轻轻悠悠地漂离浅滩,向着江心浮去。掌船人起了船,便收好了竹篙,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面。

  小舟静谧地在偌大的运河之中随波逐流,四下寂静无声,只闻见遥远的岸边有零星戚戚秋虫有气无力地悲鸣。船头轻轻地破开缎绸般的江面,荡起的粼粼微波将倒影的月光剪碎成丝丝缕缕的残片。

  船头迎着微风,船篷之内倒也不显得闷热,阵阵的江风自船头灌入舱内,微微扬起了三人的衣角。

  小船实在简陋,一览而尽也就舱中角落一坛酒,一杆钓竿和一套蓑衣便再无余物。

  南宫长万亲自替三人各斟满了一杯酒。

  “邱少侠,此地偏僻,实在没珍肴招待,薄酒一杯,算是为今晚打扰聊表歉意。”南宫长万先饮为敬。

  张旭忠也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仰头饮尽。

  南宫长万眼中不由得露出喜悦的神色,于是放下酒杯,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我南宫家的三供奉,宇文护前辈,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丈城便是。”

  张旭忠确实听师父说起过这一个人物,据说多年前曾是京城赐蓝锦袖的朝廷鹰犬,当年的境界便稳居顺势境。所修武术以溢出体表三尺的护身罡气为长,无人可破,故号称三丈城,一人即一城!不曾想今日竟屈居吴州南宫家——

  张旭忠连忙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久仰前辈大名!”

  中年人平平淡淡地回了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南宫长万又添了酒,笑道:“邱少侠,若不是今日城门口一事,还不知道足下光临,真是天意啊。”

  “今日在下师弟出手鲁莽,打伤公子几位随从,反而是多有得罪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均没有提及今晚的事,反而以白天无关紧要的纠纷作为开场白。

  “我听闻邱少侠离开湖州后一路北上,不知因何今日反而来到了运牛城?”

  看来对方一早就有了结交邱大哥的意思啊,连行踪都打听清楚。

  张旭忠叹了口气,说道:“在下师兄弟二人一路行至通州宝鼎山下,本打算上山拜望刘老前辈,不幸发现原来汇阳官军围剿了宝鼎山,刘老英雄不幸遇害,八百人宝鼎山剩不到两百人,也全都降了。”

  听闻至此,南宫长万不禁一阵感慨,连宇文护也为之动容。

  “我也有耳闻此事,原本以为随着怀帝驾崩,章奉孝为新帝所不容,江湖人就可以稍稍歇一口气,从‘安绥谏令’中缓一缓,不曾想曾不得不封山避世的宝鼎山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南宫长万唏嘘道。

  “多年前,我也曾有幸受教于刘前辈,的确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当得起世间清誉。”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护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抿,第一次开口道。

  “我也实在想不通紫阳这般行为到底为何,按说十年安绥谏令早已把江湖踩踏得一塌糊涂,除了三教之人,几乎无教无派能幸免于难。能够香火不断的,也全都是苟延残喘,不成气候。为何还要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宝鼎山赶尽杀绝呢?”

  张旭忠抬眼看了一眼南宫长万,见对方端起酒杯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接过宇文护的话语,说道:“皇相之争,垂钩之虫。钓鱼的人把虫饵投入水中,并不是为了杀死虫饵罢了。”

  “精彩!好一个垂钩之虫的比喻!”南宫长万禁不住放下酒杯叫好。宇文护也是郑重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听闻此次带兵清剿宝鼎山的,乃是章奉孝座下五虎将的岳龙坪。此人本身武艺一般,但据说用兵之法颇得奇正,是五虎将中的智将。”南宫长万又替众人各添了酒,说道,“但是,据说此次在班师的路上,军营被一位名叫张旭忠的高手潜入,还杀了皇帝派去监军的大太监,朝廷上下不少人私议章奉孝反心昭彰,弄得章奉孝不得不亲自入朝面圣,当然最后也一般是安抚嘉勉。其实江湖上也大多传言,那个名叫张旭忠的高手多半是岳龙坪杜撰而出,其实是章奉孝有意试探君心的手段罢了。但是,依我看来,此事或许是真的。张旭忠也是确有此人,只是成为了章奉孝一手反客为主的棋子而已。对了!邱少侠当时应该也在宝鼎山附近吧,不知……”

  张旭忠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并未遇上岳龙坪军伍,也是无缘你所说的张旭忠。不知那位张旭忠是怎样的一人物?后来如何?”

  南宫长万饶有兴致地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据说那张旭忠身高一丈,全身肌肤如青铜色,刀枪不入,使一对铁鞭,不仅破掉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盾牌间枪林,还在万军从中,临危不惧地羞辱了岳龙坪一番,最后全身而退。我看那位来去自如的宗师外貌多半是杜撰的,不过这般行径真不愧是一个风流人物啊。”就连宇文护也连连抚须点头,说道:“那位前辈的胆量,在下也是十分佩服!修为至少在顺境之上。”

  张旭忠不禁哑然失笑,他算是第一次领教到江湖众人添油加醋神功的深厚功力了。

  不过接着他便想到,吴州士党在朝廷耳目众多,作为吴州执牛耳者的南宫家,能探听到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也是有可能的。但似乎自始至终在黑轿子中的冥老似乎并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倒是令人担忧,不知那人秘密派遣冥老前去,到底所为何事需要如此隐秘。

  还有就是——齐叔的人头!

  “难道邱少侠也听闻了关于此事的其他秘事?”南宫长万见张旭忠神情严肃,沉吟不语,便开口问道。

  张旭忠收回思绪,摇了摇头道:“我所知的还不如南宫兄的详尽。”

  “自从撼天塔一案,江湖上也是许久没流传这般壮人心志的壮举了。可惜我无缘一堵张前辈的风采。”南宫长万一脸惋惜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我相信,很快江湖上又会是一片热闹的景象的。”南宫长万踌躇满志地站了起来。

  张旭忠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便问道:“南宫兄为何有如此看法?昔年大秦焚书坑儒,天下文风为之绝迹,一直经历四百春秋方才恢复,出现了第一位儒圣汤怀仁。虽说武林比之儒林有如野花比家化,但恐怕这十年安绥谏令的浩劫,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过来吧?”

  南宫长万惊愕地说:“邱兄难道还没听闻西域那位高僧的事情吗?”

  张旭忠皱了皱眉,解释道:“我们一行人为了避开官府耳目,这段时间以来,都挑的是偏僻小路,对于道上流传的事,真的不甚了解啊。”

  南宫长万开口解释道:“一个月前,归雁防线以西的呐咿山上下来了一个疯癫和尚,修为高深莫测,不仅单人匹马直破函谷关,毫发无伤地逼退九宫坎震巽离四大宫主,东入中原。更是在函谷关后,面对清凉山号称不败金刚的净普和尚前来截杀,仅凭一句话便勾动天地,打得净普和尚至今仍在清凉山上昏迷不醒!”

  张旭忠听罢,大吃一惊,急忙开口问道:“那是怎样恐怖的修为?!”他当然深知净普在武林当中的地位超然,武功也是深不可测。“难道是……”

  南宫长万兴奋地望着张旭忠,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当日函谷关守将霍光赴本有意追杀此人,但当收到九宫上传来的一纸后,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追击,仅仅是八百里加急发文朝廷。我猜测,那位高僧很可能达到了那个境界!”

  御势境啊……

  张旭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他不远万里而来,到底所谓何事?”

  “摄气于仙宫,倾天于东南。”南宫长万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一道惊雷炸响于张旭忠的脑海之中!

  “这……这……”张旭忠惊愕得哑口无言。宇文护也是面无表情地喝着酒。

  霎时间,船舱内一阵沉默。过了好久,南宫长万才再次开口道:“听闻清凉山主持也下了山,但仅仅是把自己师弟接回山上,并未出手拦截西域和尚。那西域高僧行为古怪,据说破关以前奔袭如滚雷,能日行千里,但进入中原地界后,反而是时走时停,有时甚至在一处地方逗留三四日,如今才堪堪进入通州地界,不知到底作何打算。”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啊!”张旭忠现在才回过神来,连连感叹道,“对了,可曾听闻朝廷上有何动作不?”

  南宫长万摇了摇头,惋惜地说:“朝廷上似乎对此事态度有些暧昧,不曾听闻有什么动作。”

  “的确,一旦西域和尚此事成功,十年安绥谏令便是功亏一篑,对于手掌兵权的章奉孝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同时,紫阳要想再禁武风,恐怕再难实现了。”

  “想不到小兄弟能看到如此透彻,在下一介武夫,对于此事只想作武林之福,今日一听小兄弟一言,真有如醍醐灌顶啊。”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护忽然开口慨叹,“难怪常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想我们这种老一辈的,恐怕再难适应这个庙堂心计掺杂其中的武林了。”

  张旭忠与南宫长万相视一笑。

  “宇文前辈修为深厚,京师三丈城的名号何处不是如雷贯耳。英雄自有出路,何必如此消极呢?”张旭忠端起酒杯,敬了宇文护一杯,说道。

  宇文护淡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便放下酒杯,起身对张旭忠一抱拳,走出了船舱。

  “没想到宇文前辈也是位面冷心热的性情中人。”张旭忠见宇文护独自一人站在船尾处,负手临风,心中突然充满了对上一辈万千江湖英雄的敬意。

  南宫长万重新坐了下来,又替张旭忠添了酒,也笑着说:“对啊,当初认识前辈的时候,以为前辈是位性情寡淡的人,等真正熟络了,其实前辈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对了,不知对于那西域高僧的事,南宫兄可曾打听到章奉孝又作何打算?”张旭忠又重新问道。

  “章奉孝自年初告病,不再上朝之后,一直深居于太宰府,几乎不曾再露面,朝廷上很难再能打听到关于他的什么情况了。”南宫长万回答道,“不过倒是听说章旭义在凉州因此事与乾、坤两个九宫宫主有过一次面谈。”

  张旭忠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实在太被动了,也不知鹤龛城是否已经知道了江湖将有巨变之事,舅父又作何打算。

  他此次受舅父所托,孤身北上打算联络中原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邀请他们乔迁鹤龛城避祸,一来保存江湖势力,二来增强鹤龛城势力。

  紫阳早就积弱已深,加上如今军权为章奉孝独霸,天下大乱只是时间问题。倘若一旦西域和尚的壮举成功,天下乱,江湖兴,谁不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如此一来,不仅无法让中原江湖势力南迁,恐怕原来屈居于鹤龛的三教九流也会人心思变啊……

  张旭忠心中烦闷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只听得岸上有一人高呼:“少主停船!速速停船!”听着声音,竟是那赤沙派掌门去而复返。

  于是,南宫长万立刻让那中年艄公靠岸,自己钻出船舱,大声问:“阿青,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张旭忠也出了船舱,走到船头,往岸上一看,瞬间明白了。

  原来,那青衫文士身旁还站了一人,正是神缨镖邱风!

  “少主!我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神缨镖邱少侠!”青衫文士大喊道。

  “什么?”南宫长万惊讶地大叫,急忙回过头来,看着张旭忠。

  张旭忠正打算解释一下,忽然觉得背后汗毛一竖,想都不想便向前纵身一跃。

  那艄公一掌不中,并未追击,而是伸脚一勾,将一丈长的竹篙抄如手中,向着半空中的张旭忠横扫过去!

  张旭忠半空中回过身来,看到这极为简单的一招,神情凝重。他半空之中无法借力,只得使出全部内力向竹篙一掌拍出!

  只见竹篙触碰到张旭忠的瞬间,竟然纹丝不动,两力相错之下,竟然没有产生一丝弧度,直挺挺地搁在两人中间,就这样静止了!

  但这一瞬之间,张旭忠可并不好受。对方强劲的内力排山倒海般地碾压过来。如果说,当日冥老一记隔空御气的掌力像一把极细极利的尖刀的话,今日这艄公的一竹篙,就是一块山巅崩塌、滚滚而下的巨石!

  下一个瞬间,无数细细的尘埃和竹屑在竹篙上被震出。张旭忠被震得眼冒金星,不敢硬抗了,连忙改拍为按。用尽全力将竹篙朝下一摁,想趁机借力逃开。

  谁知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用更快的速度将竹篙向水面拍去。张旭忠不但没借到力,还一个踉跄失去了重心!

  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根水柱冲天而起,直指半空中的张旭忠!

  张旭忠在生死攸关之际,忽然回想起了方才在客栈庭院中那种被郁气凝固的感觉,原本下按的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下——

  巨力夹杂着刺痛从双掌传来,原来放轻了力量的双掌忽然有如两条水渠,将周身上下被震散的真气吸引过去,就像一个堤坝开堤,原本就深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抵消着水柱的巨力!

  从水面炸起的白色巨龙仿佛正要冲天而去的时候,结果却撞到坚硬的山岩之上,瞬间如玉粉碎炸裂!

  “住手!”江上两个人急忙高喊!

  邱风也实在急了眼,小舟离岸足足有五六丈远,他纵身一跃,直接飞到江上!

  只见他抬手一扬,月光下一道银光激射而出!

  咔嚓!艄公手上的竹篙应声而断!

  同时,右脚在水面上一踩,整个人仿佛蝙蝠一样,滑翔到了小舟之上,一只手立刻按向艄公手中的半截竹篙。

  谁知,那深藏不露的艄公一动不动,任凭他按在竹篙上。也不看见他有什么动作,邱风整个人就被震得往后倒退两步,堪堪停在了船边。

  南宫长万立刻上前挡在两个人中间,大喊着,“住手!”

  直到此时水花才落尽,张旭忠单脚站在那飘在水面上的半截短竹篙上,两只袖子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你是谁?”艄公用半截竹篙指着水面上的张旭忠问道,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有力,活像一头老雄狮。

  南宫长万也是满脸狐疑地看着江上的张旭忠,但更多是身份上的猜测。

  而从船尾轻轻盈盈跳到船篷上观战的宇文护因为本身浸淫登楼之境多年,虽然因故跌境,但毕竟曾见沧海,看到的情况自然比南宫长万多得多。

  从见面开始,他便看出眼前这个冒充邱风的年轻人并未登楼,若要按登楼一说的话,对方顶多算是刚刚踏步进入了楼内而已。然而,不论是刚才硬抗艄公一记横扫千军,还是后来抵挡水柱,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却远不止他眼中看到的那般——最起码对方的内力真气的磅礴,直追借势高手。

  张旭忠一抱拳,说道:“在下并无恶意。”说完,看了看邱风。

  邱风微微一愣,不知张旭忠看自己的意味。只好,一抱拳,抢过众人的注意力,说道:“在下湖州魏阳邱风,那位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名叫张旭忠,是南州人氏。”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瞬间古怪起来。南宫长万更是与身后的宇文护对望了一眼。邱风见此便更加奇怪了,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旭忠。

  张旭忠看见船上众人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南宫长万又转头看了一眼蒙在鼓里的邱风,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是在江面上激起了扩散开了的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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