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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一个总怕被亲友遗忘,一个总想证明自己不是孤儿的孤儿。
我有父母,我并不是一个孤儿,我出生在爷爷奶奶家的一个土房里,家里极其穷,母亲在生我的第二天就开始下地干活,生火做饭,养猪喂鸡,以致后来身体落下了很多病根,我父亲在城区给人烧锅炉,勉强弥补着家用。
后来我们全家搬出了爷爷奶奶家,从农村搬到了郊区,因为那时非常穷,又马上进入冬天,东北的冬天在九十年代初左右的时候是极其冷的,我父亲本是一个十分本分的人,但是对于家里越来越冷,和刚出生的我,没有办法的他,和自己斗争了很久,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每天早上凌晨左右,偷偷将单位烧的煤运回家一部分,每天很少一部分,慢慢攒出了六丝袋子,虽然每天父亲进屋子的时候满身黑灰,但是他每次看到烧着的炉子,都会露出两排大白牙。
直到有一天,爷爷来看孙子,看到了院子里放着的几袋子煤,跟父亲说要拉走,说让父亲自己再去单位整点,母亲说,当时父亲其实是很不愿意的,因为若不是出于爱护我和母亲,又是实在买不起煤,父亲是不愿意去拿公家的东西的,但最后父亲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帮爷爷把煤搬走了,爷爷走后,父亲喝了不少白酒,那种劣质的白酒很烧嗓子,很烧肝胃,但是父亲那天喝了很多,在那天半夜的时候,父亲悄悄的出了家门,第二天早上,炉子边上又多出了半袋子煤。
到了我两岁的时候,家里还是很穷,还是没有自己的房子,一次母亲带我去朋友家玩,回家后我抬头问父母:什么时我们也能住上大楼房?母亲笑着说很快,父亲苦笑着摸着我的头,当时我听母亲说,我那时许下愿,以后长大了,一定要给父母买一个大楼房。
没过多久,父亲和母亲商量这样上班过日子不行,要做买卖,买卖来钱快,所以我父母开了一家饭店,我母亲是服务员,我父亲是厨师。
但是好景不长,姥爷从老家来看我们的时候,看着一堆的白条,不住的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着父母。
饭店开到最后关门的时候,还有一堆白条的帐没有要回来,而父母决定还是再去上班,而将我送去姥爷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爷爷家,但是在到了姥爷家的农村后,我第一次知道了,也记住了,我有三个姨姨,我的母亲是大姐。
当时二姨已经嫁人,三姨在外地打工,只有和我相差12岁的老姨在家,在家和我抢吃的。
姥姥煮了鸡蛋,我们要抢,就为了谁多一个谁少一个,结果当然是我抢不过老姨,我和姥姥告状,老姨挨揍。
姥姥做了好吃的,我们要抢,就为了谁多吃一口,我抢不过了,一哭起来,老姨继续挨揍。
我听姥姥说,老姨有时被打哭了就喊,你就疼你孙子,你就疼孙子。
那时关于老姨的很多记忆都是亲友口述的,但是我自己深深记得一件事,那是家里非常穷,老姨不知道怎么攒的钱,攒了几十块钱,那时的零花钱很多时候都是一毛两毛啊,那是代表了少吃了不知多少好吃的,攒了不知多久啊,那是她第一次攒了那么多钱,结果就是为了给我去镇上买一件衣服,她是特别爱美的人啊,却给我买了件衣服。
那时候回想起来,似乎充满了童年的快乐,但是这其中却很少见到父母,他们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很久很久才回来一次。
每次父母回来时,总会带很多好吃的给我,每次父母要走的时候,姥爷都会抱着我去外面玩,害怕我哭闹。
直到有一次,姥爷估摸父母已经出村,带我回家时,我指着窗台上的铁饭盒稚嫩的和姥爷喊道:“他们没带饭盒!”
姥爷一时泪如雨下,骑着自行车去追爸妈,把饭盒送了去,后来听说那天姥爷把爸妈骂的非常狠,因为对于大外孙的心疼。
那时姥爷已经向五十岁靠近,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在一天的早上离开了家,身上揣着两百块钱,基本上是全家的家当,出去闯荡了。
我记得那天早上,姥爷穿着老式中山装,头发梳的笔挺,特别好看。
姥爷走后,我听姥姥总是叹气,也听说了年轻时姥爷的事迹,那是还是两位老人年轻的时候,村里因为姥姥成分不好,要批斗姥姥,结果姥爷拿着两把镰刀追了村干部几里路,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家。
姥爷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家传医生,其实长大后,我知道姥爷是个十分十分要强的人,上次父母回来的时候,我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姥爷的骂声,骂父母说:你们到底赚什么钱呢,孩子一天天盼着你们回来,回来没两天又走,你们当的什么父母,回来跟我种地能饿死你们么?
但是父母最后还是走了。姥爷也走了,走了很久,投奔了无数亲戚,但被无数亲戚拒之门外。
姥爷在七十大寿的时候说:当时我站在铁路轨道上,看着广袤的天地,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亲戚撵我走,亲姐姐也没有援手,当时兜里就剩下几十块钱,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家里还有一群老小。
姥爷当时在寿席上边说着,眼眶慢慢红润,姥爷的亲姐姐,我的姑姥坐在姥爷身边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当时姥爷吃了多少苦,但是后来姥爷将姥姥和老姨接走了,去了一个小县城,爸妈回到姥姥家带着我看家种地,一次姥爷回来看我们的时候,在姥爷要走时,我拎着父亲给我买的小皮鞋站在院子里说,姥爷你也带我走吧。
那年是我呆在农村的最后一年,也是很难忘的一年,因为那年我看着黑白电视,知道了过生日要吃蛋糕,爸爸在我生日时买了火腿肠和面包,结果我哭闹着不干,父亲就顶着雨到镇上去给我买了个蛋糕回来,我不知道自己小时任性了几次,但是父亲说,我就任性了那一次。
我记得那时打开门,父亲全身湿透,却兴奋的提着蛋糕说:看,儿子,这是什么?
我忘记了自己当时是多么兴奋,却记住了那一刹那父亲带给我的光辉!
第二年,姥爷打来了电报,让父母将房子和地都卖了,搬到那个遥远的县城去,当时小小的我十分兴奋。
似乎记得辗转到镇上坐上了火车,来到了那个将近三十年前,那个模糊而泥泞的县城,我们的新家是一个半地下的房子,是租的,很小,在我的眼里却又很大,因为我所有亲近的人都在这里,姥爷开了一个诊所,在离家没多远的地方。
当时姥爷还没收摊,趁着父母和姥姥唠嗑的时候,我来到了后屋,看到了不少患者送给姥爷的吃的,其中有我没吃过的方便面,我拿起方便面正看的时候,老姨从身后过来,开始和我分配,一人一半,结果我觉得她的多,我的少,我们又抢了起来。
几年的时间,我上了小学,姥爷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在县城买了大砖房,父亲开着三轮子每天在火车站接活。
渐渐,三姨,老姨都结了婚,再也没有人跟我抢吃的了,随着我的长大,父母越来越发现钱不够用,父亲也不愿让姥爷一直承担我的学费。
所以父亲总是想着怎么多赚点钱,我的母亲是一个很腼腆的人,陌生人骂她一句都会给她气哭的性子,但是为了生活,她开始参加了无限极等直销品。
那个时候国家已经开始打击传销,但我母亲哪里分的清什么是直销什么是传销,甚至她都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买了很多东西根本卖不出去,抹不开那个脸面,直到最后一次在街上遇到一个关系很好的姐妹,我母亲脸通红的问人家,在家有事干嘛?人家说没事,我母亲直接来了一句,我干传销呢,叫无限极,跟我去看看啊?
这遇到的得回是对我家知根知底的,关系也非常好的,但是也让我母亲一句传销给呛够呛,但是最后那阿姨也跟着我母亲去了解了下,自从这之后,我母亲在直销这行一发不可收拾,越干越大,但是在我的眼里,我却越来越陌生,那个羞涩,那个腼腆,那个夫子就是生命全部的女人消失了。
我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为了我的上学方便,家里在学校附近买了个楼,我兴奋的跟母亲说,没想到我们家也有楼了,母亲说我们家会越来越好,我也这么认为的。但是慢慢开始,母亲的直销业发展起来后,我发现我还是和儿童时一样,天天吃着姥姥做的菜,天天盼着外出赚钱的父母回家,不同的是,母亲也有了自己辉煌的世界,那个让我厌恶的世界。
我一直认为自己某一方面是早熟的,我在小学时学会了玩游戏机,那种游戏厅的游戏机,我看到每天都有很多的大人和小孩去玩,我问父亲,我们为什么不开一个,但是母亲十分坚决的反对。
在我上初中,电脑慢慢成熟,我接触了网吧后,我问父亲,一个小时要八块钱,那么一天要赚多少钱啊,我们为什么不开一个,母亲还是坚决反对,认为那是祸害孩子的玩意,并说主要也没钱开。
其实那时的网吧,最大的才六台机器,家里完全开的起,但是由于我的说服力不够,父亲的不坚定,我们爷俩所有的计划都流产了。
但是父亲当时养着大挂车,母亲的直销业越做越红火,大家也不以为意。
但是那时我却明白,一切,家里的一切都变了,向着不好的一面,那个苗头已经开始燃烧,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苗头,我也不知道如何掐灭,那时的我太小了。
直到渐渐到了初中毕业,上了高一,我心中的叛逆到达了顶点,那年那天我的生日上,所有的亲人都在一起,还有我已经上了小学的三姨家的孩子和幼儿班的老姨家的孩子,那时的老姨刚刚离婚,第二次离婚,两个男人的家暴让她遍体鳞伤,当时的我完全不懂感情世界是什么样,老姨在开饭前偷偷将我叫道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一个塑料带,装着一些很便宜的小食品,加起来可能只将近二十元左右,老姨说:大外甥,老姨没钱,只能给你买这点东西,你别嫌弃。那时的我哼哈答应了一声,回到卧室跟父母说,要不然不买,买就买那点东西,我又不是八九岁。
当时父亲说了我,我并不知道老姨在外面听到没有,也不知道如果她听到了会有多么的伤心。
但是十六岁的我,心中并没有想那么多,反而有些埋怨老姨。
那年我高一,但是上了没有一年呢,我因为打架不服管教等原因,自动退学,并不是被退学,因为家里和学校的领导有些亲戚,所以老师渐渐都放弃了我,甚至我想回答问题的时候,都将我当成了空气人,我总想世上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从未寻找过自己的问题,所以我退学了,父母苦口婆心的劝我,但是我死活不改主意。
没有办法的父亲,帮我办了退学手续,我无所事事的游荡了几个月的时间,后来电脑游戏天堂2兴起,我发现了代练商机,我决定自己搞代练,我向家里要了几千块钱,包了几台机器,干起了代练,那是我认为自己很吃苦,很努力,有时甚至能几天不睡觉做在电脑前,但是钱却没有赚到那么多,我很沮丧,那年我17.
有一次,我几天没有回家,父母让我回去收拾收拾自己,我回到家,那时老姨离婚后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坐在卫生间偷偷抽根烟,老姨忽然进来说:别老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不耐烦的挥手,说知道了知道了。之后我进客厅和姥姥唠嗑,忽然同样一个辍学的朋友打电话叫出去吃饭,我刚要出去,老姨说我那个朋友她觉得不是好人,让我多注意点,别和她们走的太近。那时我17岁的年纪,总觉得哥们朋友那是一个铁,当即和老姨犟犟了起来,后来发展成争吵,老姨突然掉眼泪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姨会害你,老姨还不如你的朋友。我脑袋一发热,就顺嘴说到:是!就是!
老姨流着泪,坐在沙发上,凄凄惨惨的说:我知道,你瞧不起老姨了。
当时我完全没有领悟到老姨心中那极度的悲伤和失望。一转身摔门走了出去。
当夜我喝完酒直接回了店,没有回家,继续所谓的创业,其中父亲和母亲爆发矛盾,离了婚,父亲净身出户回了哈尔滨,其后没几天父亲再次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到了地方才通知我,我正要去接的时候,父亲突然又打电话,叫我去医院,语气颤抖,我心中猛然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心间,父亲并没有在电话中说怎么回事,只是叫我过去。
来到医院,上了楼,我看见三姨和母亲,他们哭的几乎软到在地,我心中一刹那凉透。
我几步赶过去,看见老姨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呼吸,姥爷抱着老姨老泪纵横,不断喊着医生,我姑娘没死,再打一针强心剂,再打一针!
车祸,让我丧失了一个至亲的至亲的亲人。
我软到在地,似乎那音容还在身边,还在耳畔,而如今,她带着美丽之极的容颜躺在病床上再也不能跟我斗嘴,不能跟我争吵。
父亲说,医生检查老姨尸体时,在肋部发现了一处很严重的旧伤,我们知道那是他前夫对老姨的家暴。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的,又出去喝了多少酒,喝了几天,只是在第三四天的时候,我睁开眼,已经七点多。
在街上,母亲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之后又一下,又一下。
由于我的胡闹,醉酒,老姨的最后一程我错过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母亲扇完我径直走远,我迷惘的在街道上一直走一直走,我想要寻找什么,却又找不到,那个跟我抢果子,抢鸡蛋,抢菜,抢方便面的,一只陪我长大的老姨,如亲姐姐一般的老姨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看着商店中那廉价的食品,耳边又响起老姨含着落寞和小心翼翼的话语“别嫌弃,老姨没钱,只能给你买这个。”
站在街道上,我想狂吼,我想大喊,我一拳拳打在身边的东西上,我想让自己没那么痛苦。
可是那个我心中美丽的女人,那个关爱我的女人,那个我亲爱的老姨,已经永远的不会再来安慰我了,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年,我马上十八,我体会了痛苦,体会了痛不欲生,理解了老姨那眼中的落寞,那眼中的不幸,和渴望。
过了些天,我关闭了工作室,决定离开这片我长大的土地,去外面闯荡。在我偷偷马上上火车的时候,我知道了,老姨在去世后,最后给他关爱的外甥,一起长大的弟弟我的最后的一份关爱,我的父母重归于好。
这让我放下了最后的一份担心和牵挂。
火车隆隆开启,我决定重新活出自己的人生,我决定在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我要扛起这个家,我要让我的家人幸福。
抱着一个个美好的愿望,我揣着一千块钱奔向了远方,那年我十八岁,那年我知道了亲情的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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