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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冷冷的日光照在涂满灰土的玻璃窗上,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水母,把这间小屋整个地包裹了起来。
小屋很是脏乱,简直堪比垃圾焚化炉的炉膛。我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钢折椅上,不时地调整坐姿,生怕弄脏了我的新皮鞋。
老人就坐在我的对面,不时地用双手搓着脸颊。稀疏花白的头发随着他搓揉脸孔的动作微微颤动,俨然一片被世人遗忘了的干涸麦田。
那个小女孩也被叫了来,此刻便坐在他脚边的一张小凳子上,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指。
女孩看上去很是瘦弱,一身单薄的冬衣上打了两个很是难看的补丁。
据我们调查,这个女孩刚刚初中毕业,据说是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只是苦于负担不了那昂贵的学费而未能就读。而此次老头和我们的这番死磕,想必多半也是为了这个女孩。
这真是个令人厌恶的世界。我不由在心中暗暗叹道。
在我们三人中间有一张四方的小桌。桌子的一条腿短了一截,底下垫了一本拆去了封皮的字典。协议书就在这张桌子的正中放着。雪白的纸张和灰蒙蒙的桌面形成一种无可弥补的反差。乍一看去,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一般。
墙角的地方有几截烧过的蜡烛,一个绿色外壳的打火机浸在一滩凝固了的蜡液里面,像是冰川时期遗留下来的某种深海鱼类。
整个房间之中,便只有这个打火机像是件比较值钱的东西。
"那样说来,还是谈不拢了?"上上下下又将这个房间打量一遍之后,我开口问道。
老人垂首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指。
我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协议书,从中间撕成两半。
"那么,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好了。"说着,我微微欠身表示就此告辞,然后向门口走去。
就在我将手搭上门把的时候,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又在我的背后响起。
"那个......请等一下。"
于是我抽回右手,回转身躯。
老人以一种好像随时可能倒下的姿态站在那里,膝盖像是两条烧坏了的铁条般弯曲得厉害。神经系统似是已经完全崩溃,左边的一半身躯不时地抽动一下,而右边的那一半则始终在打着摆子。
那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搀着老人的右臂,把半边脸庞藏在他凹陷的肩窝里。憔悴的脸颊上有晦暗的光芒在闪动,似乎是眼泪,又似乎不是。
望着眼前这互为支撑的一老一少,我心中忽然毫没来由地想到了祖父的遗嘱。
然而怜悯的情绪只是一晃而过。
"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硬起心肠,对自己这样说着。慢慢地负起双手,摆出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神态,准备迎接老人最后的挣扎。
老人以一种介于绝望和愤怒之间的眼神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他绝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残酷无情的人。他那满是灰白胡须的嘴角扭曲得像是一条僵死的蚯蚓,牙关不住地颤动着,好半天才从嘴里抠出一句话来。
"两万,只要再加两万......"
最后,老人这样说道。
我朝他凝视半晌,然后耸耸肩,以一种好像施舍路边乞丐的语气,对我身边的女孩说:"琳,再拿一份协议书给我。"
(23)
当我长到21岁的那年,我原先就读的那所小学被一所私立小学并购。
整个学校经过长达半年的修整,仿佛做了大规模的整容手术一般变得面目前非。
镂空的黑漆铁门终日紧闭,校舍的外墙贴上了橙红色的釉面砖。传达室移到了大门的左侧,栽种月季的花坛被推倒铲平,操场铺上了绿色的防滑塑胶。
稚幼的跷跷板被连跟拔起,攀登架和双杠更换了最新的款式,连那架古老的滑梯,也穿上了和校舍一般媚俗的新衣,仿佛无力逃亡的大象一般,匍匐在校园的西首。
之前小学的档案材料尽数销毁,教职员工全部换掉。
"轰!"五百公斤级烧夷弹命中靶心。飞也罢老师也罢学校也罢,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24)
从老人的住所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我和琳一路无语地走到停车的空地。取出钥匙关掉车子的保险之后,我对琳说想要抽支烟,让她先上车去等我。
琳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出口的最后一秒换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她拉开车门坐进助手席,车门随之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任凭我和面前的茫茫天地默然相对。
诚然,这里委实不是一个值得逗留值得缱绻的处所。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样的时刻还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来见证些什么记取些什么。
即使只是一番兔死狐悲的凭吊也罢。
于是我坐上车头,拿出烟盒打开翻盖,开始一支接着一支地抽起烟来。
就在一年以前,这里还是一个拥挤蹙狭的棚户区。百余户人家定居此处。与世无争,繁衍声息。
七个月前,捷的叔父以极低的价格购得这块土地。
五个月前,公司决定用这块地开发一个以中薪阶层为主要受重的公寓小区。
四个月前,通过父亲的关系,大规模的迁出工作得以全面展开。
三个月前,由于对我们永久迁出的补贴款额不满,连同那位老人在内的十几名户主,站上了各自住所的楼顶。
半个月前,除了那个倔强的老头,区内的居民全部迁出。
而现在,连这最后的一块绊脚石,也被一脚踢开。
我面前的大地已是一片荒芜。
那些记载着这片土地历史的古旧楼宇已被拆得干干净净。断折的房梁横七竖八地歪躺一地,碎砖辗成的齑粉扬起阵阵轻尘,野草像是疯了似的长到了两尺多高。
血色残阳浸润大地,一片废墟之中,老人所在的那栋危楼孤然矗立,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怆。
老人的让步早在预料之中。
那些伴随着他半生的熟悉楼宇一座接着一座在他身边倒下。左邻右里全作鸟兽散,砂土和残垣断壁将一切珍贵的回忆尽数埋葬。
水、电、煤气全被切断。推土机整日价轰然作响,如同远古怪兽般凶顽的挖掘机擎着吊爪虎视眈眈,另外还有一堆地痞流氓整天围着和他相依为命的孙女转来转去。
所谓人间地狱,想来不过如此。
我衔着烟,久久地眺望着眼前的这副景象。回想着这个故事的开端和结局,四肢如沐冰水,完全凉透。
(25)
意识到天色不对的时候,地下的烟头数量已达到了两位数。
我屈指将未燃尽的半截烟卷弹向半空,而后跃下车头拉开车门。不等我在驾驶座上坐定,琳便开口问道。
"好些了么?"
我一时语塞,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样说或许有些矫情。但其实......"
"嗳......"我冷冷地打断琳的说话。
"我可不想听你说教。"我说。
但是琳却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当一回传教士,依旧不易不饶地继续说下去。
"其实......错不在你。"她说。
"错不在我?那么错的是谁呢?"我扪心自问,右手重重地按上方向盘。扬声器漠然承受着我手掌的重量,将一声刺耳的长鸣吞入腹中。
仿佛在心中反复斟酌着字句一般,过了很久之后,琳又再说道:"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我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将后脑搁上背后的靠椅。
我算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一个势利小人。摧毁他人的梦想,扑灭他人的希望。把有意义的东西扔进垃圾堆,把美好的东西变得丑陋。日复一日地伤害他人磨损自身......
笑我吧,飞。
因为我的无能,使得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透过车窗仰望云天,这样对自己说道。
"对不起。"
过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我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对琳说道。
她有些木然地向我觑望一眼,摇摇头,勉强从嘴角边挤出一点笑容来。然后侧首倚着车窗,双眼定定地凝视着车窗外那片堆满了乌黑云絮的天空。
"其实......"我呐呐地想要再说些抱歉的话,然而舌头却像是被打了个结,怎样都拼凑不出一句象样的台词。
就在这时,一群小学生从车边吵吵嚷嚷地跑了过去,其中一个女孩笑得很是放肆。银铃般的笑声从耳边滑过,竟如钢针入体般痛楚难当。
仿佛被什么人猛然拍打脊背,一股突如其来的震颤电流般传遍全身,手中的钥匙从指缝间悄然跌落。
太阳穴阵阵刺痛。
我暗暗咬一下牙根,左手下意识地揉了揉眉角。
深深地两次呼吸之后,我探下身子去摸索驾驶室的车板,然而车钥匙却象是长了六条腿的钳虫般落了个无影无踪。
"JESUS!"我低声骂一句,索性将整个上半身都塞进仪表盘和座位之间的空档。终于在座位底下的角落里找到了那麻烦的小东西。
"见鬼!居然掉的这么......"好容易用中指和食指夹住钥匙拖出来,我骂骂咧咧地抬起头,却正好撞上琳关切的双眸。
她以一种满怀着慈悲与怜惜的态势俯下身来,捧着我的脸庞细细端详,纤薄的双唇轻轻翕动,像是念咒一般说了好些话。
具体说的是什么我全然不知,这种语无伦次的时刻想必每个女孩都有。类似宇宙中的奇特杂讯,敷衍了事或许可以,若要仔细推敲,则不免令人头大如斗。
许久许久之后,她轻轻地吻上我的双唇。
幼滑而带着淡淡薄荷香味的舌尖无声地撬开紧闭的牙关,滋润着我干涩欲裂的口腔。
我不知道这个吻所代表的意义,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着这个女孩。只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吻点什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想要寻找一块可以碰触的礁石。
所以我坦然承受着琳的抚慰,却在心底轻轻地念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飞......"
(26)
我一直思念着飞,一直。
如同一只筋疲力尽的候鸟,蜷缩在棕榈树的重重剪影下仰望蓝天,思慕着曾一同往来迁徙的伴侣。
曾几何时,我对此生最为亲密的两位好友,说起过我对飞的这种怀恋。
然后,捷对我说:"你只是寂寞而已。"
然后,海对我说:"你需要一个女人。"
我知道他们是对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但是他们并不理解飞对我而言的全部意义。
是的,他们不明白。除了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明白的。
对我而言,飞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
单纯的人生幸福的人生,快乐的人生充满阳光的人生。不用考虑错与对,无需为抉择和割舍感到悲哀。
在善意和友爱中成长,在呵护和怜惜中学习爱与被爱。那是我今生都无法再拥有的东西,是我在那枚旋转的命运之神的钱币中失却的全部。
那是作为我的这十七年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的存在,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分界点。
所以,对我而言飞不单单是一位小学的校友,不单单是一段青涩的初恋,不单单是喜爱过的一个女孩。
她对我而言的意义,和我这整整十七年的人生相等。
她是我的欣桐,是我的艾丝黛拉,是我在这干旱贫瘠如撒哈拉大沙漠的世界里错失的第一片绿洲,是我深深依恋着的第一位使徒。
我想要抱着她放声哭泣,想要告诉她我的无奈我的脆弱,我的悲伤我的痛楚,我的失落我的无助。
这十七年来所有所有的心结,只有这个女孩可以为我开解。
我想要找到她,想要她像十七年前一样,横我一眼之后仰着脖子走开。
飞,你到底在哪里?
(27)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
若是平时想必捷已用电话让我家里的蟑螂和蜘蛛集体逃亡。但是今天是周六,这小子自己多半也还在哪个温柔乡里窝着。
因为酒精和香烟的关系,嗓子眼干得好像卡着一颗弹子球。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被人用擀面杖狠狠敲过一下似的隐隐生疼。
从床上晃晃悠悠地摸起来,我走去厨房倒了杯凉水,咕嘟咕嘟一气灌下,好歹算是缓过一口气儿来。
昨天晚上我到底干什么来着?
我坐在厨房的餐桌边上,一边抽烟一边努力回想。
是了。把琳送回她的公寓之后,我打电话给女友,推说公司临时有事,将原定的约会取消。然后独自一人驱车至"卡撒布兰卡"(一间酒吧的名字),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边抽烟一边喝TEQUILA。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一个穿着雪青色皮裙的促销小姐过来搭讪,说是今天她们这个品牌的啤酒正在促销。买二送一。
"问题是。三瓶啤酒,我一个人。喝醉了你送我回家么?"当时我不无戏谑地跟她调侃。
那女孩看上去是个新手,呐呐地不知如何应对。
便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要真喝醉的话,我送你回家。"她这般说道。
我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艳穿了一身满是LV字样的酒红色套装,双手交抱站在我跟前。
眨着眼睛对这位不速之客注视片刻,我嗤笑一声,对边上目瞪口呆的促销小姐说道:"六瓶啤酒,两个杯子。"
艳是我交往的第十七位女友。四个月前,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单方面的。
(28)
从十九岁起,我便已经习惯了独处。
那一年的记忆尽是离别。
海去了南非,尘去了西班牙,捷被叔父派去北方实习历练。我儿时的好友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离我远去。各奔前程。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学习和寂寞为伍。
一个人逛商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泡酒吧。一个人过生日,一个人迎新年。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当我穿戴整齐走上大街,这城市便成为我一人的花园。
每一个行人都只是花园中的一朵花、一颗草、一粒石子、一块泥土。
我悠然自得地徜徉其间,时而愉悦、时而伤感、时而浮躁、时而沉寂、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冷眼旁观。
我懂得何时起舞,也明白何时止步。风中有树叶飞落,我便伸手拈过。夜空中有流星闪烁,我便驻足停留。
我会爱上很多很多的人,但我最爱的那个,永远是我自己。
我时常会对女孩们说:"我爱你,但是不过如此而已。"
有的女孩回答:"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
有的女孩愤怒,说:"你既不愿意为我付出,便别说什么爱我。"
然而怎样的回答都无所谓。我要的不是回答,而是未知的刺激。
渐渐的,我开始厌倦这一切,却又无法抵挡身边寂寞的空气。于是我只有一边温柔地继续和女孩们聊天,一边无比真诚地告诫她们:
"你要小心,我危险至极。"
(29)
艳在我的通讯录上留下了她新的手机号码。
一串工整而幼细的阿拉伯数字斜斜地印在她姓名的正下方,俨然一排信念坚定的十字军骑士。
我将那页通讯录撕下来,拿在手里端详良久,然后揉成一团,扔进墙边的垃圾袋。
冷漠一旦形成了习惯,人类便成了一个拔去了底板的抽屉。不能用来储存东西,只能偶尔拉出来看看。
稍事洗漱之后,我换上一身简单的居家服,随便找了件风衣披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将沾满了酒味的衣物拿去干洗。
门前的小巷一如既往地渺无人际。似乎刚下过一阵子雨,水泥路面上到处是淡淡的水迹。
风大的让人心慌,好像有人在耳边不时地怒吼。然而很奇怪的却并不觉得冷,仿佛迎面而来的这凛凛寒风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空壳子。
洗衣店离我的住处不是很远,大约一百米的距离。我抱着一堆衣服摇摇晃晃地走进去,"哗啦"一声尽数摊在柜台上。
"全部干洗。"我说。
正埋头熨烫衣物的洗衣店老板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足有水壶那么大的蒸汽熨斗搁在一边。
稍事清点检查一番之后,他将柜台上的衣服收进脚边的一个塑胶筒,拿出一本收据单,"唰唰"地写了几笔,而后撕下第一联交在我手里。
"一共二十四块钱。"他说。
我接过那张票据,随便瞄了一眼后塞入风衣口袋,顺便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来付帐。
老板看着我手中的钞票愣了那么两秒,然后半事物性地问了我一句有没有零钱。
我无奈地摇了下头,表示没有。
"那你稍等一下。"洗衣店老板苦笑着歪歪脖颈,说:"我去隔壁的五金店看看能不能兑换的开。"
"哦。"我漫声答应一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燃。然后斜倚在洗衣店的柜台边上。一边吸烟,一边籍着店里收音机播放的电台节目打发时间。
不知名的女孩唱的不知名的歌。平静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风中的沙尘般洋洋洒洒飘过耳隙。
"信箱出现一张美丽的明信片,翠绿的山脚暮暮渺渺的烟。但我惊讶的却是背面,你熟悉的字迹竟已相隔多年。"
"那一句话是你离开的玩笑话,搁在我心里汇成堆成了塔。你就这样的拨开了它,在信箱前我依旧是那个木偶,线等着你来拉。"
淡蓝色的烟雾从默默燃烧着的烟草中冒出来,仿佛忧伤的灵魂匆匆忙忙地逃离沦为废墟的躯体。我忽然感到双眼一阵酸楚,似乎是不小心被烟熏到,刺刺生疼。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像是陷入催眠的距离,我也开始昏迷不醒。"
当她唱到这一句,我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一种酸麻的感觉像是某种剧毒海蜇的毒液般刺入我的四肢,依附着血液的流动,扩散至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的誓言可别忘记。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女孩自问自答似的继续唱下去,伴奏的音乐越来越响,音阶像是在虚无的空气中划出了一条上扬的弧线般越来越高。而我这已然失控的躯壳却愈发疲软无力。无力得好像童话故事中被巫婆施法的王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只可怖而可憎的野兽,却是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迷失在我模糊的空气里,我在你字里行间寻找一线生机。"
歌声在越过了这样的一段高潮之后趋向平缓,而洗衣店老板也在这时捏着一叠零钱回返。
我从他手中接过钱塞进口袋,低着头一步步退出店外。
女孩的歌声仍未停歇,如万丈深渊和无尽苍穹互相许诺的回声般在我的背后,在我的耳边轻轻唱着。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脚下的地面像是忽然变成了一条流动的沙溪,纠缠着我羁绊着我,使我举步唯艰,使我沉沦陷落。
我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向前挨去。
直到筋疲力尽,直到不辨东西。
然后,我开始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交流,笑得跪倒在地。
我的心,我的肺,我的皮肤我的头发,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无不在嘶声狂笑。
而面前的世界却只是在蛮横的飓风中吞声饮泣,无论如何都给不出一个象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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