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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继续,1987年。

  那一年葡萄牙在中国恢复澳门主权问题上妥协,马来西亚的巫统党激烈党争,IBM公开了OS/2操作系统,古老而冷淡的美洲杯也在这一年由一年一届改为两年举行一次。

  发生的历史事件着实不少,却全都如远在亿万光年以外的超新星爆发般和我毫无瓜葛。

  那一年我还只有十岁。喜欢上迈克杰克逊的音乐是在那两年以后,将奥黛丽赫本奉作心中的女神是在四年以后,而将铃木保奈美作为女主角写入小说则是在八年以后。

  1987年,是我为阿兰?德龙的剑侠和罗密?施奈德的公主憧憬不已的时代,是我为简?西蒙斯诠释的艾丝黛拉忧伤无眠的时代。

  那一年,于我而言发生的重大事件只有一件--我离开我就读的第一所小学。

  (14)

  学校和我家的祖屋仅有一墙之隔。

  那个时候,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正处于大规模城市改建的初期。整个城市的建筑风格都处于一种自由生长的无序状态。而我生活着的这一地区,正处于这一建筑的无序漩涡的中心位置。

  从世纪初殖民地风格的单幢洋房,到三十年代的别墅院落和里弄式棚户区,乃至解放后兴建的四方形平房。无数种相互传承,却绝不雷同的建筑风格,如同有着一万种独特花纹的深海贝壳般,在潮汐退去之后的沙滩上留下各自的足迹。

  每每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以无可抵挡的气势包揽万物,我便攀上房顶俯瞰。

  一碧无垠的苍穹之下,瓦砾和砖石如骤然冻结的海面般遮蔽大地。零星可见的玻璃窗扇闪闪烁烁,犹如鲟鱼背鳍的房顶纵横相交,层层叠叠的瓦片上,一幅幅精妙绝伦的浮世绘似幻似真。雀鸟在不知名姓人家的屋檐下低声鸣啭,清脆的脚踏车铃声如水银般在崎岖的小巷间迂回游荡,带有丝丝火气的微风时而掠过身侧,轻轻撼动脚下的稚弱身影。

  在闭上双眼沉入夜色的怀抱之前,这些楼宇们用它们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棱角,默默地诉说着,这个城市一路走来的沧桑和艰辛。

  较之这一切,无论是我还是我将要谈及的那所小学,恐怕都是渺小得仿如沙砾一般的存在。

  (15)

  学校是极为普通的那种。

  深绿色的厚重铁门上斑斑点点地满是锈蚀,混凝土浇铸而成的校舍像是一位不修边幅的小提琴手般低矮瘦削。围绕着教学大楼有一圈沙滤水的喷嘴,其中有几个已然损坏,怎样按都没水出来。

  传达室位于大门的右侧。很是逼仄的一间小屋,在靠近校舍的地方开着一扇仅能供一人出入的窄门。乍一看去,象极了一个被揣倒在地的垃圾筒。而和这个垃圾筒贴邻的,是一个小小的花坛,几株无人照料的月季盘踞其中。有时开花,绽放出几点柔弱的樱粉。有时谢去,连陪衬的叶片也凋零殆尽。

  学校有一大一小两个操场。

  较大的那个位于教学楼的东侧,每天的早操都在这里进行。操场的两端各有一个篮球架,然而却很少有人利用。

  篮球在那个时代远不如足球来得风行,所以一般我们都只是在篮球架的两边稍远些的地方各放两个书包,篮球场就摇身一变成为足球小将们厮杀的战场。

  至于较小的那个操场则在教学楼西南的位置。那里的活动设施更多一些。滑梯、双杠、沙床、另外还有两台跷跷板。

  其中一台的座垫已经裂开。衔接木板的铆钉钻了出来,曾将我的一条长裤勾出好大一个口子。

  以上便是我此生就读的第一所小学的大概样貌。类似的介绍我在十六年前也写过一次。当时的描述要生动具体得多,且颇富感情色彩。

  而在十六年后的今天,我却只能在记忆的残垣断壁中搜索出这样一幅苍白如纸的画卷。

  时光的流逝着实可怕。

  (16)

  有必要介绍一下简?西蒙斯和她的"孤星血泪"。

  此片摄于1946年,由拍摄过"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大卫?里恩执导,剧本改编自查尔斯?狄更斯的同名小说"远大前程"。而较之原作的直译,我更为喜爱通俗版的译名"孤星血泪"。

  这部影片被誉为历来根据狄更斯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中最为出色的一部,并获得1948年度奥斯卡最佳摄影和最佳艺术指导两个奖项。

  简.西蒙斯和约翰.米勒斯分别在片中出演女主角--艾丝黛拉,和男主角--匹普。

  这是简.西蒙斯的第一部重要作品,拍摄此片之时她才只有十七岁,但是由她演绎的艾丝黛拉却仿佛一件身着深紫色天鹅绒的骨瓷雕塑般动人心魄。

  电影版的"孤星血泪"和小说版的"远大前尘"最大的不同是在结尾之处。

  在影片的结尾,简?西蒙斯对约翰.米勒斯说:"过来,小孩儿。你要是想亲,就亲一下吧。"

  这句台词在小说中只出现过一次。而在电影中,艾丝黛拉却说了第二次。

  带着些微的哭腔,带着岁月在记忆中的点点烙印,带着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欣慰。

  艾丝黛拉对匹普说:"过来,小孩儿。你要是想亲,就亲一下吧。"

  (17)

  我学生时代的第一个同桌,是个名叫飞的女孩。

  她有着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眉毛细得像是用炭笔勾过,漆黑的眼珠总是带着几分不屑。

  飞是班里的中队长兼学习委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印象中她的脸上很少有笑意。

  扎着一条大大的马尾辫,整天抱着一堆作业本穿来走去的骄傲女孩,是飞留在我的记忆中最清晰的样子。

  那时候的我很是顽皮,整个儿一闯祸精。

  扒墙打架在沙床里挖陷马坑,爬到学校隔壁人家的院子里去偷葡萄,在绿化带的水泥护栏上玩勇者之路。此外,我最了得的一次"壮举",是折断了学校里栽的一棵樟树苗。

  然而我的成绩却还是奇迹般地名列前茅。每一次测验,每一次考试,我和飞都要一争长短互别瞄头。连音乐课也不例外。

  "喂喂,唱跑调了。你。"飞用肩膀撞我一下,心有不满地说道。

  "没吃早饭,哪有力气。"我煞有其事地狡辩。

  "哼!"用鼻子表示完对我的不屑之后,飞别转头去继续唱歌。

  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我面前提到飞的时候开始用"你的欣桐"来代替她的名字。

  而那个时候,我也并不知道所谓"欣桐"是何许人也。

  甚至直到现在也不完全知道。

  我只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位朋友的女友轻描淡写地告诉我。

  "欣桐嘛,代表着一个男人一生的牵挂。"

  小孩子们一句不经意的戏言,却宿命般地变成了现实。

  果然,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的。

  (18)

  我这个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异数。

  我的祖父共有七个儿子,但奇怪的是。这七个儿子的前六个,要么就是膝下无儿,要么就是生了一窝丫头片子。是以直至年近八十,我的祖父才盼来了他的第一个孙子。

  而那个姗姗来迟的孩子,就是我。

  同样的事例在我就读的第一所小学中得到了延续。

  从未以好学生自居的我,顽劣难驯至让人所有老师都长吁短叹的我,胳膊上不曾佩上哪怕只有一条横杠标牌的我,却是拥有着一个即便用一千条横杠也换不来的头衔--班主任老师最喜爱的学生。

  "没办法,这个孩子就是聪明。"那时,我的班主任老师总是喜欢摸着我的头发,这样评价我。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可惜就是不肯用功。"

  诚然,在我的学生时代中,对我说过这两句话的老师数不胜数。而述说的方式和语气也每每不同。

  或痛心疾首,或轻蔑不屑,或冷嘲热讽。却是从没一人,会像那位老师那样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恐怕是此生唯一一位能让我心存感激的老师。

  不是因为她对我的偏爱,而是因为她对我的真诚。

  从她的鼓励中我可以感受到期待,从她的惩罚中我可以感受到失望,她望着我的眼神和看别的孩子时不同。那眼神似乎在说:"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

  在我转学的那年暑假开始之前,老师在我最后一次返校的时候悄悄地把我叫出教室,把一本小小的钢笔字帖塞在我手里。

  字帖是64开的袖珍本,用牛皮纸做的封皮。老师送字帖给我的时候她自己手上还拿着另一本。两本字帖几乎一摸一样,只是我的这一本的封皮是褐色,而老师自己留下的那本则是墨绿色。

  "我们一起来练字吧。"送那本字帖给我的时候,老师这样对我说道。

  我一直保存着那本字帖,却从未练过一笔字。

  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三年级的整整五年之中,我将这本字帖埋藏在属于我的那个小小抽屉的最里层。

  那个时候的天气似乎异常的寒冷,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冷得瑟瑟发抖,冷得近乎窒息。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在这5年60个月1826天43824小时的漫长时光里,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一点温暖,便是这小小的一本字帖。

  我时常会想起老师望着我的样子。想起曾有过那样的一位老师,把我拉到走廊的尽头,背着别的孩子,悄悄塞给我一本字帖。对我说:

  "我们一起来练字吧"。

  而时至今日,我的字迹依旧难看得不堪入目。

  直到我十六岁的那年,我把这本字帖团在一堆教课书籍里,塞进麻袋拿去废品站卖了废纸。

  老师说得一点不错,我委实太过聪明,而且绝不用功。

  (19)

  四年级升至五年级的时候,我转去了另一所小学。

  转学的理由非常现实--那所小学是当时市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对于不久之后便将报考初中的我来说,是有着莫大的助益。

  然而转校的手续之繁琐谈判之艰难,却是超乎想像。简直便如同美俄核武协谈般步履维艰。

  但最后,父亲还是成功地打通层层关节,使我空降至该校五年级的精英班级。

  入学当天我被请到校长室谈话。那阵势俨然古罗马的人口贩子买卖迦太基战俘的正式交接。

  该校的校长拿出一张长长的名单来让我过目。而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这是你要去的那个班中所有优秀同学的名字。据说你在原来的学校成绩不错。所以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这张名单上也能看到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校长最后有没有把我归入精英之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纵然她曾经写上,后来也必定划去。

  两年以后我所在的这个班级参加全市会考,结果确实令人瞠目结舌。重点中学的录取率高达80%,经过反复删减的仅有三十三人的整个班级,只有七个人未考入重点。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让我感到有所遗憾的是我未能将那张名单尽数背下,然后有朝一日,如希特勒宣读盟军的宣战布告般将之公诸于世。

  托马斯?杰弗逊说:人人生而平等

  约翰?F?肯尼迪说: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时常在心里比较这两句话,并因此而摇摆不定。

  有时前者似乎正确无比,有时却觉得后者才是至理名言。

  而这一结论往往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现在如此,今后亦然。

  (20)

  下午三点左右,我好歹算是等到了琳这个大忙人。在她的陪同之下,前往那个老头的住所谈判。

  "我说,拉丁舞和普拉提的课程可还顺利?"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随口问道。

  "哪还有力气去练什么拉丁舞普拉提!每天这样连轴转地跑东跑西,一回到家就只想往床上倒,全身都好像被拆散架了似的。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琳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忿忿不平地继续说道"我算是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请我了。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栗原小卷,而是为了省一个设计师和一个营销员的薪水啊!"

  "呃......这个么......今天的天气还真好啊。"发现形势不对,我立刻顾左右而言它。

  "不要岔开话题!"琳沉下脸来怒道。

  "嗯?"

  "在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加薪!"

  "加薪这种事啊......到了该加的时候自然会加。和结婚生孩子一个道理。顺其自然地比较好。"循循善诱地说教之后,我别转头去问道:"你,不是想这么早结婚生孩子吧?"

  "讨厌。说什么呢。"琳的脸色立时转红,貌似凶狠地瞪我一眼,然后逃跑也似的加紧步子向车库的方向走去。

  "你呀你,你可真是个混蛋。"望着琳窈窕的背影,我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而后毫无负疚感地又开口叫道。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车钥匙在我这里啊!"

  公司有两辆车。

  一辆标准版的“别克GL8”,是公司的日常用车。而另一辆“奥迪A6”,则是捷的私人座驾。

  自诩为发烧级车迷的捷时常为此抱怨。

  “为什么要买A6啊……”捷愁眉苦脸地说道:“坐进那辆车,感觉自己好像整整老了十岁。”

  “那你还想开什么?BMW?法拉利?兰宝基尼?”我略带讥诮地问。

  “全错!悍马才是鄙人心中最爱!”面前的总经理先生高举右手,做出一个圣奥古斯都雕像般的动作,满怀着向往和憧憬地说道。

  捷对汽车有着惊人的天赋,根本就是无师自通。

  而我则是磕磕绊绊地考出的驾照,教我开车的教练员甚至连红包都没敢问我要。此等水准若还要挑三拣四,那便成了彻头彻尾的装蒜。

  “对了……”钻进别克的驾驶室,扭动钥匙把车打着,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琳道:“刚才忘了问了,你说的那个栗原小卷是什么人?”

  琳侧首横我一眼,然后学着我平日的样子按了按额角,说:“总之不是我家姨妈你家小娘。”

  所谓“我家小娘”,是我和捷发明的黑话。意指“若是对方向我求婚,我可能会考虑的女人们。”

  维克多.雨果说的真对。教女人说黑话简直就是犯罪。

  (21)

  四年前,曾有过那么一次,我可能见到过飞。

  是的,可能。

  那天我骑着单车,从一条熟稔的小巷中穿行而过。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女孩手提一个帆布手袋,站在一间老洋房的门口。

  在那一个瞬间,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那个女孩就是飞。

  她留着及肩的长发,穿着一件印有米色小花的连衣裙。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飞扬的眼角蕴着浅浅的笑意。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和她擦身而过的刹那,我用眼角的余光匆匆扫过她那似曾相识的脸庞。

  女孩的脸上漾着幸福的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一番激情洋溢的告白。

  单车的轮辋碾过小巷开裂的水泥路面,记忆的潮汐在轻柔的微风中沙沙作响。轴承摩擦的声音仿佛被手指拨弄的时针,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命运的轴心反复轮回。

  快到巷口的时候,我轻轻握住了刹车。单车无声地停下,我左脚踮地,右脚踩在单车的踏板上,回首观望。

  女孩的背影在视线中已淡作一团白色的雾霭,仿佛一个随时可能幻灭的小小泡沫般虚无缥缈。

  小巷静得出奇,好像是一块被人装进玻璃盒子的远古化石。淡金色的夕阳余晖在两侧低矮的砖墙间跃来撞去,一片黛蓝的暮色中,她像是在静静地期盼着什么,又似是在赫然指引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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