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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斯纳厂大火处理期间，下海各个工厂的管理，也走进特殊时期。无论是厂休日，还是下班以后，一般都不让出厂。厂方不允许大家议论威斯纳厂的事情，更不许聚众造谣生事、背后煽风点火。
其实镇上防患于未然之举，也属多余。除了威斯纳相邻的两个厂之外，在相当一部分人心里，威斯纳大火和伊拉克战火一样遥远。各个厂子，事实上都很平静。
那天李角失魂落魄地回来，已经是吃完下午饭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出，威斯纳大火对他打击极大。他们好像听说，威斯纳厂有李角的女朋友，但也并不完全确认。看到这个样子，谁都不好多说多问。任由李角躺在了床上，睡起觉来。
第二天起来该上班时，才发现他发着高烧，浑身滚烫，说话都很困难了。可现在是特殊时期，镇医院已经被威斯纳厂的伤员住满，根本无法去医院看病。
李角原来睡在高低床的上面，下铺是邓耀前。此时，邓耀前的铺位已经全空了。就在李角去威斯纳厂的时候，邓耀前回了一趟厂里，和大家做了告别，也带走了自己的行李物品。当他走到时候，许小环并没有出来见他。倒是一直和他争来吵去的胡萍，一直把他送出了工厂，陪着他走了很远。
临走时，刘家富塞给他两千元钱，更多的话也不好说。只是讲，只要出了下海镇的范围，就没人再找他麻烦了，找份工作并不难。还反复叮嘱他，找到新的工作单位以后，一定给师父寄封信来。这事刘家富也没有和李角讲。
现在看到李角这个样子，刘家富赶紧让白文良，去吕桂馨那里，找了些退烧药。几个人一想，大家上了班，李角一个人在上铺，多有不便。就一起把他抬了下来，在下铺铺好床，让李角躺了上去。给他吃了药，大家就去上班了，自然也要给李角请个假。
发着高烧的李角，其实还很清醒，只不过对一些事情缺乏反应。邓耀前被赶走的事情，他知道了。虽说有些许惋惜，也没有继续深想。他只把这个人看做不得不交往的人，走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可那值得他留恋的，而今留给他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痛。
昨天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李角都没有忘掉。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那个角代表着你拥有很多能力。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现在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能力。
可昨天的那种能力，也许就是所谓“超能力”吧，他并不想要。他觉得自己是条牛，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草地上吃草，并不想成为红了眼睛的疯牛，顶飞一只狮子，撞断一棵大树。有什么意义？而且超能力也阻止不了威斯纳大火，他也救不下任何一位已走的人。
不过李角对自己昨天，在车间里仿佛看到，过往发生事情的能力，还是感到颇有兴趣的。此刻他也在使劲地拼命地想，想知道凌山芝到底怎么样了，可那能力并没有出现，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以后的几天，李角觉得自己的病好多了。或许这不是病，只是超能力爆发以后的极度疲倦。其间，吕桂馨几乎每天来看他，像大姐姐一样服侍他。第三天，急急惶惶闻讯跑来的林建强，更是让他百感交集地哭泣起来。大家仿佛也松了口气。
就在李角打算第二天上班的那个下午，大家都没下班。他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泛起一种空灵之感。这时，有一个人悄悄走进他们的宿舍，站到他跟前，像鉴赏什么稀罕物件一样，观察着他。让他猛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的白白净净的胖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他年龄大概在三十几岁，戴着一副精致小巧的无框眼镜，不大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亲和力很强的灵气。他身上穿着合体的浅灰色高档西装，甚至还打着领带。这种装束在农民工宿舍里，根本见不到。
那人用柔和浑厚的声音向李角问道：“你就是李角吧？”
见李角轻轻点了一下头，那人继续说道：“我是凌山芝的叔叔，我叫凌冰天。”
李角想起来，凌山芝在省城有个堂叔，是九叔，在省安全厅工作。大概就是这个凌冰天。赶忙问道：“凌山芝到底怎么样了？！”
凌冰天面无表情地说道：“按照法律规定，山芝已经死亡。我过来就是代表家属处理后事的。骨灰，那是混着几十位死难者身体残渣的骨灰，也没什么不对，同是天涯沦落人嘛。这骨灰，我已经把它洒进了大海。
“米脂这次，加上山芝死了五个，家属都没有让来，是县里劳动局派代表来处理的。县里答应，每人再补助三万元。这些补助，我们没有要。”
“可我觉得凌山芝没有死！”
凌冰天对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开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非常古朴精致的木制小首饰盒，交给李角，一边说道：“她们的宿舍已经全塌了，还全部被水浸泡过，简直一塌糊涂！活着的和死了的，都在为自己或别人寻找东西。山芝的东西什么也没找到。
“还是一个米脂的姑娘，把这个小盒子交给了我。跟我说，里边都是写给你的信。我没有打开过，觉得既然是给你写的信，就交给你吧，留作一个纪念。还是忘掉她吧！”
李角强抑着自己的悲痛，可手捧起这个盒子。这是个老式的首饰盒，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光润得就像是玉石的，上面锁着一把黑黝黝的老式锁头。李角感到它依然湿漉漉地在滴着水，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又强迫着自己不哭出声，浑身抽搐，显得更加痛苦。
凌冰天顺势坐在他的身旁，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这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在三十多岁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个大孩子。
只听李角语气肯定地说道：“我知道凌山芝没有死。当时我去找过她，找遍了车间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我敢肯定，她没有死。”
说着，李角从衣领里掏出那个项链，对凌冰天急促说道：“你认识它吗？你知道它的奇特能力吗？就是拿着它，我找遍了车间，都没有找到。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凌冰天表情复杂地望着他，倒也没把这话当成失去理智之人的偏执疯话。他没有做声，望着李角的头发，又好像很自然地把手伸上去，揉了揉他的头发，也摸了摸那个高约半寸的角。
看到李角很反感地甩开头，凌冰天笑着说道：“你头上这个角，你在威斯纳厂那天的所作所为，其实该知道的人，都能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当你拿出这一半项链时，我也能猜出八九分。可能山芝也没有和你讲起过，这个项链的来历，它在我们家族的位置。”
李角一下子陷入迷茫，他从未觉得凌山芝关注过这个角，从未觉得凌山芝是因为，自己长了这么个角，才会把这一半项链交给自己。他仿佛又看到了，凌山芝纯洁无暇的脸，那双带着娇羞的迷蒙如雾的美眸，闪烁出来的青涩爱恋目光，绝对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又听凌冰天委婉说道：“山芝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子，她绝对不会为了你头上这个角，而爱上你。但是，她到下海才三个多月，居然这么快就把项链交给你，恐怕也跟角有关，跟家族的命运有关。”
李角满心疑惑地鄙弃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凌家不过就是因为在穷山恶水的陕北，有便利条件跟着共产党，打下天下做了高官，三四代凑成百余口子人，就敢称什么家族？恐怕是有些太过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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