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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唯英很动感情地说道：“你记得山纬站的王树勋吧？他是我们省第一个获得全国标枪冠军的运动员，为全省体育事业，做出过重大贡献。因为原来这个项目的冠军，都是军人或北方人。
“他退役以后，到山纬开了一个彩票点儿。一个农村的老娘，一个没工作的老婆，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的日子比你还要苦。谁也没想到，竟被一辆豪华轿车撞死在当街，现在过去快两年了，肇事司机和车辆还没有找到。
“不是找不到，而是明明知道是谁，却不能也不敢控告。因为我们绝对找不到证据。你想想，如果不是中心出面，从救助基金中拿出15万元，把这一家子送回老家安置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悲惨的事情。
“当然，这笔钱的具体数目，你们并不知道。因为中心怕大家知道以后，再遇到事情，就会有一个攀比。那样的话，这点可怜的救助基金，就更难解决大家的特殊急难了。这件事也让我这个党培养多年的人，对这个社会彻底失望了！”
林建强清楚地记得王树勋事件。当时所有退役运动员，包括那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混得很风光的，都强烈要求政府和公安局尽快抓出并严惩凶手。从事善彩销售的退役运动员更是自发组织起来，全省追缉凶手。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家伙，竟然是个亿万富翁！
万没想到，当地公安局首先拿出“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据”，证明那家伙事发当时，人和车都在省城。其实这就是编的，知情人都知道。但这种法律意义的证据，足以粉碎任何事实。愤怒的善彩销售人员，决计发起破坏活动，让那家伙彻底破产。
就在此危急关头，方主任出面了。他号召大家理性、守法、文明、人道，不要把退役运动员赖以生存的善彩事业毁掉，最后硬是把这个事件压了下去。大家私下传说，方唯英拿了亿万富翁100万的好处费。林建强暗自想到，现在看来，大家是冤枉了方主任。
方唯英继续说道：“彩票是什么？彩票就是我们彩售员，花上数月数年的工夫，在天上制造出的一张大馅饼。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张大馅饼，什么时候掉下去，砸到谁的脑袋！砸到个吸毒贩毒的、卖淫嫖娼的、拐卖妇幼的、制假贩假的，也只能说是老天不长眼。
“就算是砸到好人，也必然会把那个好人一生毁掉。全世界抓过彩票大奖的，一些人为此丢了性命。剩下的因为被亲人朋友、媒体和慈善机构、商人和官员、盗窃犯和骗子惦记着，也都一生不得安宁。要不是为了全省的退役运动员，我才不想搞什么慈善彩票呢！”
对于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大奖，彩票销售人员私下议论很多。现在见方主任，推心置腹地跟他讲了这样一番话，林建强立刻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也不禁接着话题说起来：“方主任说得真好！其实我们彩售员私底下，也常常议论这事。大家觉得彩票大奖十几万元就行了，上了百万元就是害人害己。”
方唯英说道：“你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我们这个行当，凭什么吸引别人掏钱买彩票呢？那东西又不能吃，不能用。其实就是凭害人害己的百万元大奖，更有乱天坏民的千万元、亿元大奖。这些的大奖，让人产生不劳而获的贪念，生出天上掉馅饼的侥幸。所以才会出现特有的经济发展流程：彩民割下自己的肉交给我们。而我们就在那里，闷头做大馅饼。馅饼砸出去，又诱惑来更多的彩民割更多的肉。
“但是彩票是国家提倡的，大奖标准也是国家定的。再加上长时间，没人抓到大奖。积累在奖池里的奖金，数额越滚越大，现在都大得怕人！你知道现在红白双色的大奖奖金，按照全部金额的百分之五十兑现大奖，它会有多少？”
林建强当然不知道，他睁大眼睛望着方唯英。
“1.85亿元！当然还要扣除一个近4000万元的个人偶然所得税。政府彩票奖金的税收，占到彩票总额的5%，这可是政府白捞的。”
林建强还没等方唯英说完，眼睛睁得快裂开了。他不禁开口骂道，“他奶奶的，咱们辛辛苦苦，就为了养肥那么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王八蛋！凭什么？！
“方主任，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其实我们彩售员，私底下早就议论。陕西省体彩中心，为了十万元的一辆破车造假不值，要是为了几百万，我们就值！更何况近两个亿。哎，方主任，我也知道这是违法犯罪，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说到最后，林建强心有不甘地，垂头丧气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方为好像就等着林建强说这番话，他赶紧劝慰道：“小林，别在意。我这个人就喜欢听真心话。今天我也给你透个底。其实一直以来，好多站长、彩售员都跟我反映过类似的意见。
“开始我还批评过他们。觉得我们对这个社会再有看法，也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可你知道，千数人的彩售员队伍，每天都有料想不到的问题困难，这个生病了，那个断粮了，就凭我们那点儿救助基金很难支应，每天我都是焦头烂额。逼得我都动了造假作弊截回奖金的念头！
“说实在的，现在这个救助基金，不是中心给大家的帮助，而是大家从自己的提成费里拿出五分之一的钱互济互助。虽然可以解救急难，其实也给大家增加了负担。
“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们有了这个1.8亿元大奖，扣除税金，也还有1.4亿。用它建立起一个秘密的真正的基金，所有的彩售员平均10万元。
“这样的话，我们退役运动员所有的困难，都会得到根本上的缓解。你可别以为这个钱很多。占江站的朱彭要换肾，就得上百万元。就是你和张霞彻底根治你们的伤，那十万元也是不够的。小林啊，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对你一个人讲的这番话，你必须烂到肚子里！”
“方主任，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讲，打死也不会讲！再说，您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些退役运动员？”
方唯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斜仰头望着前方，似乎进入沉思。旁边的林建强也不敢打扰，静静地望着他。
半天才见方唯英，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内心充满矛盾。做了，对不起政府和国家；不做，又实在不忍看大家生活在穷困伤病之中。
“古来就讲，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华夏人自古就有个传统，遇到法律道义不允许做、却觉得应该去做的矛盾之时，总希望借助名声最正、最有权威的第三方，来给自己内心没有把握的行为找到充分理由。
“这样我们就会援引子曰和诗云，就会恭听圣旨和最高指示，就会虔诚求卜问卦和风水堪舆。虽然我们做的事，自称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的，但还是希望背靠大树。这棵大树是谁不重要，不管它是神佛或上帝安拉，还是华夏和欧美精英专家，只要找到了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就会自然放开矛盾纠结大胆去干。在我们港粤，为什么这些年盛行拜神和算卦？就是因为我们的发展，需要打破阻止我们个人发财、限制我们团体发展的所有旧框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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