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答得很坦然，也许是投机取巧了些，但是她曾经叫沧海，如今也确实叫沧海。
顾连城好像预知了她这样的回答，也没有再纠缠于她的答案，倒是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清寒的声音从沧海的头顶传来。
“如果你真的只是沧海多好。”
沧海没有动，任由他温温凉凉的手指像一条蛇爬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那句话透露出了太多的讯息，沧海已经知道他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但是他的怀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怀疑的契机在哪里，她却全然不清楚。
所以，她只能默不作声。
“其实在玖玥着人去调查你之前，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你了。只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一样，没有亲戚朋友，没有历史。”顾连城缓缓地说着，摸着沧海脸颊的手滑到了她的脖颈边上，“你在昭阳殿里所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沧海被他戳穿了，反而也就完全镇定了，不急不燥地道：“不，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摸在她脖颈上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是没有想到沧海会这么说：“哦？”
沧海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顾连城，他的朗眉微抬，星目中稍稍带着几抹诧异的神色。她倏尔笑了，紧接着说：“只不过细节稍有变动罢了。”
脸颊被扳过来，顾连城灼灼的星目自上而下俯视着她，那视线宛如细密而来的刀风剑雨，呼啸着朝她飞来，简直像是要将她剖开碾碎，想要看清她的内里到底是什么。
“既然不是说谎，却为何不肯在昭阳殿说出真话来。”顾连城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就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没有丝毫破绽。
仰着头看顾连城，沧海问：“如果我不说谎，是不是就会被玖玥冠上禹南流民的罪名？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你会不会杀了我？”
……
沧海没有等到顾连城的答案，她轻轻笑了一声，拨开顾连城攥着她的手，转回去重新面对着铜镜：“我不想死在我喜欢的男人手里。”
即便她回到这里是为了报仇，沧海也不愿意否认心中对顾横刀的情愫和对顾连城的感觉。正是那份情愫太过强烈，她的恨也才如此疯狂。
绝对不要第二次死在自己喜欢的男人手里。
顾连城无法反驳沧海的话，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那日之后到昭阳殿作证的酒楼掌柜的与所谓的施氏夫妇都已经横死荒野。玖玥分明是想置沧海于死地，如果她当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必然是会被牵扯到禹南乱民身上。若到了那时，私事成国事，沧海的下场可想而知。
尤其是在沧海毫不掩饰地说出“我喜欢的男人”这样的话之后，顾连城的心被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不狠，却恰好撞在他最柔软的地方。
“真的吗？”清寒的声音淡淡地。
沧海笃定地回答：“真的。”
隔了片刻，沧海没有等到顾连城接下来的话。于是她问道：“原本我以为你折回来是为了我，没想到你折回去是为了我的身世。罢了，不管如何，今夜谢谢你带我回家。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家。”
不管顾连城是否挽留，沧海站起身便要走。肩膀被人按住：“等一下，我想让你看样东西。”
还有什么花样？
沧海心底发出讥讽的冷笑，原本在烟雨亭的一刻美好让她重拾了百年前的回忆，却千算万算没料到这美好虚假的不堪一击。她现在只觉得疲惫，迫不及待想要从顾连城身边走开，哪怕是在秋夜里游荡，也好过现在这种怪异的气氛。
沧海转回身来，看着顾连城走到书架旁。在展眉园住着的时候，沧海不常在府中走动，顾横刀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与离忧公主屡屡起冲突，既心疼又宽慰，便特地从各处搜罗了话本志异来给她解闷儿，那书架便是她当时用来摆放那些书籍的。
眨眨眼，沧海看着顾连城在书架里翻了翻，然后从书与书的缝隙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顾连城拿着那张纸朝着沧海走过来，然后在她面前将手中的纸缓缓展开。
吓！
沧海急喘了一口气，心尖惊悸：那纸张展开是一幅画，而那画中人竟然是她！
画中的女子云髻微垂明眸善睐，着了一件广袖流仙裙坐在池塘中央的荷花亭中，衣袂翩然，青丝缭乱。画中的女子神态恬静安然，似是朝着执笔作画的人微笑。
仅仅是这样一幅简单的画，着墨却甚是仔细，每一笔都似乎蕴藏着作画者对画中女子的浓郁情意。只消看一眼，那画中的女子便如同活的一般，朝着画外笑着，含情脉脉巧笑嫣然。
“好美的女子。”沧海错愕之后再开口，语气里似乎暗暗有一抹颤抖，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肯将秋瞳抬起来。
“是难得的美人。”顾连城附和，“但是你不觉得这美人十分眼熟吗？”
摇了摇头，沧海道：“我见识鄙薄，或许侯爷位居高位，这样的美人见的多了，便记差了。毕竟，美人的神韵总是相差无几的。”
听到沧海叫他侯爷，顾连城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是，有些疑问他必须问清楚：“其实这样的美人并不多见，但是我恰好这段日子便见过了两次。”
一次是在那个离奇的梦中，一次便是见到了花魁大典中的沧海。
“哦？这只能说侯爷艳福不浅。”沧海的语气依旧淡淡的，震惊太多，反而也就镇定了。顾连城拿出这幅画来到底要做什么，沧海觉得她的兴趣已经被勾起来了。
“这其中一个就是你。”
沧海终于抬起秋瞳来看着顾连城，嘴角淡淡噙笑：“那我便多谢侯爷的赞美之意了。”
她竟然不承认？
这画中的女子分明就是与她一模一样，就连笑起来的神态都丝毫不差。若说这世上真的是人有相似，也合不该相似到完全一样的地步。
更何况——
顾连城将那幅画完全展开，一行末端的字迹显露了出来：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落款是——顾横刀。
“侯爷今夜真是奇怪得紧，将我带到侯府来二话不说便是一番猜疑。我辩解了又不信我，还要拿着这不知所谓的画来纠缠我。侯爷，你到底想干什么？”沧海压抑住心里的“砰砰”狂跳，那一行诗让她的心尖都扯得生疼。
这画不是顾横刀素日画的，她甚至是第一次看到，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她跳崖身死之后，顾横刀在展眉园为她所作。
哈哈哈——
沧海在心里仰天长笑，明明是他与离忧一起逼着她心灰意冷无处安身，只能朝着天焚崖外纵身一跃。他现在这样又是惺惺作态给谁来瞧，这画里的女子是为谁所杀因谁而死？他怎么还有脸面来作画缅怀成为追忆的情意？
顾连城看着沧海冷漠到极致的表情，她那双好看的秋瞳里也是被冰雪覆盖了一般清冷。他不知道自己所料是否有差错，但是他不得不进行着这个话题。
在放纵自己对沧海的情意加深之前，他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这幅画似乎是为了告诉我，你和百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个禹南细作是一个人，也许她真的也叫沧海。”画作上的那句诗的头两个字亦是“沧海”，顾连城看着画中的女子道，“但是时隔百年，这又如何可能。”
有可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但是沧海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
“我曾听闻古苗有种入梦之术，是以箫音牵引人的神智，篡改人的记忆，使人浑浑噩噩不知是梦是幻。在我遇见你之前便曾做过一个离奇的梦，之后才会在花魁大典上一眼就认出了你，继而才有了这之后的种种。原本我还猜不透你的用意，直到我无意间发现这幅画。所以，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对吗？”
顾连城看着沧海，缓缓地道：“我在你的屋子里看到过一支紫玉箫，却不曾听你提起过你懂箫音。我该给你这处心积虑的阴谋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前世今生？”
冷着脸，沧海听他把话说完，然后淡淡道：“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扭头就要离开，顾连城比她想象中的敏锐机警地多。除去她的真正目的，他猜对了一切。身后是飒飒清冷的剑气，沧海可以感觉得到，但是她并未停下脚步。他怀疑她这么深，也许唯有置诸死地而后生才是唯一的破解方法了。
猝不及防地，沧海猛然转身朝着顾连城送来的剑势撞了过去，顾连城大惊，急忙偏转剑锋，却仅仅偏离了沧海的心口，长剑贯穿了沧海的前胸，她浴血而笑：“不信我就杀了我！”
墨瞳被她身上汩汩而出的血刺地一缩，顾连城能看见沧海脸上十分明显的伤心，决绝的话继续在他耳边响起：“如果你下不了手，就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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