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回家吧。”
沧海看着顾连城朝她伸出的手，耳中是呼呼的秋风，它们将顾连城的那句话送进她的耳里。这副情景，却与那年的七夕之夜重合了起来。
那个夜里，沧海环抱着自己躲在树干下小憩，直到脚步声朝她走来。来人提着灯笼，在她的前方照了照，清寒嗓音中隐含着几分不大明显的焦急：“沧海，是你吗？”
沧海眨了眨眼睛，看着灯笼后的长身玉立的人影，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那被人执着的灯笼轻轻颤动了一下，沧海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人拉入了一个宽厚温和的怀抱。
“沧海，是我。”顾横刀摸着她的长发，似乎是想带给她宽慰。
沧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原本她并不想哭，但是当她窝进顾横刀的怀里的时候，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尖发酸。
“夜里风凉，走，我们回家吧。”顾横刀伸手去握沧海的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捏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沧海，两人默默地往外面走去。
顾连城看着沧海，她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目光灼灼，在暮色四合的天色下，分外地明亮。他笑了，将手递到她面前，挑了挑朗眉：“来。”
“嗯。”选择了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回答，将自己的手放于顾连城的掌心。
手被顾连城握在掌心，然后又轻轻合拢。他牵着她起身，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朝前走去。待走到顾连城的坐骑前，他抱住沧海的细长腰肢往上一送，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揽住沧海的腰，轻喝一声策马而还。
呼啸的夜风从耳边刮过，眼前景物变换，没过多久，顾连城便在一座巍峨肃穆的府邸前喝住了马。顾连城翻身下马，然后伸手去扶沧海，沧海抬头看了一眼“靖南侯府”的匾额。
他真的带她回家了。
领着沧海迈进府门，靖南侯府内的仆役下人看到沧海也有几分吃惊。但是当着顾连城的面，自然没有人胆敢乱嚼舌根，众人都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直到顾连城领着沧海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个女子是谁？侯爷怎么会带着陌生的女子回府？”
“从未见过呢，兴许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呐，比起玖玥公主来都毫不逊色，甚至还要美艳上几分。”
细碎的猜测声，也难怪大家如此好奇，毕竟顾连城从未带过女子回府，更何况现在是夜色低垂，顾连城牵着那女子回到府中，怎么能不让人好奇这女子的来历。
不过，总是有人听过府外流传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人是见过藏娇窟里的妓子的。很快便有人出来指认了沧海。
“咦？那不是今年十八胡同的花魁娘子沧海嘛。”
“你认得她？”
“曾经远远看到过，刚刚近前看了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勿怪咱家侯爷能为了她一掷千金。”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外间确实风传侯爷迷恋一个名叫沧海的妓子。”
“原来竟然是名妓子。”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若是为良家女子，便不是达官贵人之女，自然也是可能嫁入侯府，就算抵不得公主玖玥的家世，但凭借那样的容貌得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她偏偏是位卑贱的妓子，纵然侯爷再偏宠她，至多也不过是另外置办一处宅子将她安置了。
一介妓子，想要入了靖南侯府的门，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众人议论够了，便纷纷散开去做事。唯有一名杂役看着顾连城与沧海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开了。
宫中昭阳殿。
瑶姬从外间走进来，神色有些不大好看。玖玥正吃着一碗莲子羹，看瑶姬进来随口问道：“是侯府里的那个杂役？”
瑶姬点头。
“连城府中有什么异样吗？”这杂役心思活络，见玖玥数次前往靖南侯府，便私下里透过瑶姬表了忠心。玖玥原想着靖南侯府能出什么事，但是有个眼线总好过没有，便留下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杂役主动来找她的一日。
瑶姬斟酌着话还怎么说才不至于让玖玥动怒，但是思来想去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哗啦！”
玖玥果然是登时便怒了，手里的莲子羹一把拂开到地上：“连城竟然带那个妓子回府！”
瑶姬抿了抿唇，不敢火上浇油。那杂役的原话是顾连城与那沧海共乘一骑回到靖南侯府，顾连城亲自将沧海扶下马来，牵着手回到了府中。
“我还道是她一个人坐在那破亭子里做什么，原来是处心积虑地要勾引连城。”玖玥说着话，已经有点儿咬牙切齿了，“现在就跟着进府，隔日恐怕就要坐上靖南侯当家主母的位子了！”
瑶姬不敢劝解盛怒之下的玖玥，这个时候开口无异于惹祸上身。但是出乎瑶姬意料的是，玖玥很快便平息了下来，对瑶姬道：“也不知这傲梅被宁致远救出来没有？”
瑶姬愣了一下，急忙回禀：“应是快了，左右也不出这一二天。”
“等傲梅出了牢狱，本宫又担心有宁致远收留她，恐怕会怵了沧海。她们这些妓子不都是这般甘为下贱吗？”
瑶姬从玖玥这话里的听出了玄机：“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着这些妓子总不能老靠着男人过活。”玖玥站起来，看也不看脚下的碎片渣滓，“不然她们以为凭着一张脸，男人都要成了裙下之臣，任由她们予取予求。”
看着玖玥起身走远，瑶姬默默伫立了片刻，仔细琢磨着玖玥这是什么意思。半晌之后，瑶姬看着那跌碎的精致瓷碗顿悟了。
转身走出昭阳殿，瑶姬走入殿外一片黑魆魆中。
幕间在靖南侯府中，沧海一直跟着顾连城走到靖南侯府的起居院落中。沿途顾连城会偶尔向她介绍一下各个小院儿的名字，沧海只是点着头，他不知这些她都熟悉地很。
这里，曾经也是她的家。
顾连城将她领到了一处别院里，沧海站在别院的门口，无需抬头她也知道这里是哪里。阔别了三百年，她竟然还会回到这里，她弯起唇角笑了笑。
展眉园。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顾横刀专门为她所辟成的别院，位于他的起卧居与书房之间。他曾笑说，将她安置在他的身边，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能看到她。
“进去看看吧。”顾连城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不算大的院落，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费了一番心思，雕镂别致的女墙阑干，手植的合欢成林。
推开展眉园里的起居室，沧海早已做好了物非人非的准备。过了这么久，这里的主人不知换了多少个轮回，哪里还能保持着当年她居住时的模样。
只是，当屋子的门被她推开之后，她却愣在了当场。
靠在轩窗一边的床榻，紧邻着轩窗的梳妆台，上头还搁置着胭脂水粉与半掩着的妆奁木盒。她慢慢地走过去，手指在梳妆台上轻轻拂过。
一切竟然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好像一丝一毫都没有动过。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顾连城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看到她摸着梳妆台道，“这里以前是侯府的禁地，据说是被诅咒的不祥之地。”
沧海抬了抬眼眸：“不祥之地？”
顾连城走了进来，寻了一处座椅坐下：“是的，据说三百年前这里曾经是顾氏先祖顾横刀的宠妾的起居之所。后来，那位宠妾被顾横刀的夫人离忧公主发觉乃禹南细作，接近顾横刀是为了窃取我朝的边防布阵图。事情败露之后，她逃往天焚崖，顾横刀与离忧公主带人追了过去，她见没有机会逃脱就跳崖自裁了。”
沧海还是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那段往事，原来那段往事由史官的笔记叙下来是这样的。她一手支在梳妆台上，从面前的铜镜中看着自己的脸，口中却在问着顾连城：“既然是不祥之地，为何我看这里窗明几净？”
“因为我向来不信这些，偶尔进来发觉布置地雅致，颇合我的心意，于是便解了封禁，自然也就有人来日夜打扫着了。”顾连城摸了摸座椅的扶手，“看起来你也很是喜欢这里呢。”
沧海默不作声，只是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伸手熟络地拿起一张红纸抿在唇间。镜子里倒映出她和远处的顾连城，就像多年前的她和顾横刀。
“这里看起来很不错，但是我却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沧海很平淡地说着，仿佛说着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似的，“何况这里与我无关，喜欢与不喜欢有什么打紧？”
顾连城的墨瞳盯着沧海的背影，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极美的美人，他身居高位美人自是没有少见，但她依然像一粒朱砂一般，点在了他的眉间。
“你到底是谁？”顾连城忽然开口问她。
沧海的心漏跳了一拍，答：“我是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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