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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孔先生面前，行了一礼，“多谢师伯，陆野必将潜心苦学，孜孜以求，不负师伯的教诲。”
孔先生望着眼前的少年，他遗传了父亲陆一帆的俊美坚毅，却没有父亲的清冷，他继承了母亲叶梦蝶的灵动淡雅，却没有母亲的柔弱。十三岁的他似乎有种儒雅飘逸之感，又带着贵胄之气。他有一双幽深沉静眼眸，一副平和温雅笑容，甚至还有一颗晶莹剔透，七窍玲珑的心。
孔先生自认为自己阅人无数，但在这一刻却看不清楚眼前的少年，他似乎立于层层迷雾当中，若隐若现。
孔先生心里感叹道：“真是个云一样的少年！”
“贤侄，可曾学诗，可曾学礼？”孔先生问道。
陆野如实道：“未曾？”他本来想说曾经学过，不过那是前世之事了，为了避免母亲的怀疑还是说未曾学过。
“不学诗，何以言；不学礼，何以立，贤侄还是先读诗学礼吧！”
“何谓言，何谓立！”
孔先生肃然道：“言者，真知灼见也；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没有尽心体会圣贤之意，何以有真知灼见。立者，自立于道也。礼者，本也，纲纪人伦，无本不立。人若无标准何以自处。”
陆野郑重道：“当今乃是大争之世，群雄并起，相互攻伐，富国强兵乃是第一要务。诗者，礼者何以自存？若是言诗学礼可以救世，为何当今世上治国能臣，强兵悍将，视诗书于无物，视礼乐为草芥。师伯，你为治学之鸿儒，治国之能臣，你说诗书礼易乐在当今之世，可否富国强兵，征战天下！”
“圣贤有云，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治国，平天下！人若不自正，知其心，正其意。若人人都是功利技巧之心，纵使功勋万世，名垂千古，何乐之有！”
陆野笑道：“人生当于世，岂能用自己的快乐衡量他人的快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世间之人，多有追求功名利禄，一朝成名，功勋卓著，岂会无乐！圣贤笑芸芸众生名来利往叹浮华尘世沧海桑田，有何意义。”
“既然世人追逐名利，本着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精神，开创盛世繁华，与民同乐，岂不乐乎。况且，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於有而废於无。师伯还是教我富国强兵，机断权谋之术吧！”
“够了，陆野你岂能对孔师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陆一帆在旁肃然教训道。陆野说的固然有理，可在如此场合，对孔先生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宜。
陆野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所谓求同存异，孩儿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看法罢了，师伯乃世间鸿儒，宏量之人，岂会因此而怪罪孩儿！”
“你还反驳！如此质疑师长的话，还有尊师之意吗？”
“我爱我师，更爱道！”陆野倔强道，英气的脸庞一脸的的坚持，浑身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么潜抑在行止间，不像一位十三岁的少年所能做到的。
“哈哈哈！”孔先生大笑起来，甚是愉悦，“陆师弟不必动怒，贤侄所言并非毫无道理，甚至字字珠玑，令人敬佩不已。”
他有望向陆野，微笑道：“贤侄年纪虽小，可灵气动人，言简意赅，令人深思，远非常人可比。若非你生在陆氏宗族，老夫必定收你为徒，倾囊相授。”
“师伯，不必收我为徒亦可以倾囊相授！”
孔先生又是一阵大笑，“以贤侄资质，就算不能练武，亦能有一番惊天成就！”
“若是有师伯这样的名师指点，成就更加非凡！”
“你倒是机巧玲珑，不过神州浩土，天资绝世者，数不胜数，可大多都泯为众人矣，反而先天愚钝之人，凭着其大毅力，成为世人敬仰擎天巨擘。”
陆野深鞠一躬，诚恳道：“师伯的教诲振聋发聩，陆野受益匪浅！”
孔先生微笑点点头。
已入夜，在聚贤阁东南处的厢房仍是灯火通明。
“陆师弟，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孟浩然淡淡问道。
陆野淡然一笑：“深夜冒昧造访实在不该，不过师兄那乃是师伯的高徒，素以智计闻名，才略过人，小弟深陷囹圄，不知所措，还请师兄教我！”
孟浩然盯了陆野一眼，心里暗暗疑惑，这十三岁的少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按照常理，此等涉及生死的要事，岂能轻易跟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讨论？虽说他的母亲与自己的师父为同门师兄妹，感情颇好，可即使有这一层关系，也不可能轻易与自己讨论此等大事。
要知道，世途险恶，人心叵测，难道他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还是他在有意试探些什么？
一时之间，种种疑惑在孟浩然脑中一闪而过。
“师弟说笑了，我只是一介布衣，生性愚鲁，承蒙师父大恩，得以拜入他座下学艺，苦学多年，却一事无成，实在不堪。幸亏借助他的威名行走神州，方侥幸博取一些小名气。你现在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如何能作答，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孟浩然一脸苦恼道。
陆野笑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师兄何必自谦到践踏自己，若是师兄如此不堪，师伯岂能收你为徒，更不会带你游历办事。”
“那是师父见我办事还算勤快细致，才把带在身边，而且这样才能对我时时耳提面命，以使我不至于学艺太差，令师门蒙羞。”
陆野微叹了一口气，“既然师兄有所顾虑，那么我也不强求。说实在，是小弟过于鲁莽了，令师兄为难，实在对不住了！”
孟浩然微笑道：“师弟说得是什么话，若是师兄有大才，岂能不尽心为师弟排忧解难！”
陆野笑了笑，也不在意孟浩然的虚伪，相反他对眼前这位儒生颇感兴趣！
从他第一眼见到孟浩然开始，陆野就发现此人沉稳冷静，而且从刚才交谈所看，他似乎没有一些儒生的迂腐耿直，想必是个善于变通之人，加上他“智者君子”名号，想必也是个长于智略之人，综合种种可以断定孟浩然绝对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若是能把此人收入麾下，对自己的宏图大业，必定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只是这也是陆野想想而已，像孟浩然这样的绝世大才，岂会轻易被他人收入麾下。不过陆野并不担心，孟浩然既然要到岭南创办书院，想必要留下一段时日，接触的机会多得是，就算收伏他也不必急于一事。
陆野沉吟片刻，问道：“师兄深得孔师伯的真传，可否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
“师弟无须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师兄觉得现在儒教的状况如何？”
孟浩然沉默思索片刻，道：“儒教已不复当年的辉煌，甚至在儒道佛三教之中已处于末席。”
陆野道：“三教各有特点，儒教注重仁义礼智信，养浩然正气；道教，注重尊道贵德，性命双修，清净寡欲，追求天人合一；佛教，宣扬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缘。当今之世，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世人皆苦。”
“有人消极避世，有人修真练道，以求返璞归真，有人坚毅忍耐来生解脱。佛道两教，在这乱世之中，为世人追捧，而儒教虽积极入世，挽救危局，可又要求仁义待人，举世皆浊儒者独清，为世人所弃也是正常之事。”
孟浩然坚定道：“人生在世，仁义在心，纵使明知不可为，亦忠贞不改！”
陆野淡笑道：“此志可谓高洁，令人赞叹不已，可是却显得过于迂腐，食古不化了。要知道欲攀高峰，其路岂止一条，此路不通，何必固守一道。”
“若是有一人为了一个高尚的目标，而用了卑劣手段，此人可否算是厚德之人。”孟浩然问道。
陆野不置可否道：“世间又有谁有资格评判一人是否厚德，而且人处在不同的位置，就应当以不同的标准去衡量。自古以来，所谓的明君圣主，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满手血腥，可他们依然为世人称颂。一位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无所不用其极，他是否就是个坏人？”
“诡辩！若是人人都觉得世间不应有仁义礼法的束缚，岂不世间之人都可以肆意妄为了！”
陆野笑了笑，道：“可世间最可怕的也是就以礼杀人！”
“就算如此，我们也是杀该杀之人！”
“谁又能决定他人就应该杀！”
“因为他人违背了礼法！”
“可这是你们儒者的礼法！”
“人心即天心，我们儒者秉承人心天心，制定礼法，万民所喜，万民所尊。违背礼法就是违背人心天心，难道不该杀！”
陆野冷笑一声，“我曾听说，礼法规则只是弱者的规则，强者永远的都可以践踏规则的。自古身处高位，手握大权之人，有几人为礼法所缚！当今之世，礼崩乐坏，又有几人遵循儒教的礼法。何况我观师兄你，也不是个迂腐之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无言，未必就是君子之道。况且世间之事，岂能皆遵古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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