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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他们说，萧客已经在坟前跪了三天了。”易云打着赤膊，一边拧着一件被汗水湿透了的粗麻上衣，一边低着头说。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可易风却仿佛没听清楚一般，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哗”的一声，在易云两只肌肉虬结的胳膊下，上衣中的汗水蓦然间滚滚落下，闪烁着卯时三刻晶莹的日光。
易云在纷乱的日光中抬起头，望着大哥眉头紧锁下的一双虎目，一言不发。
兄弟两人突然沉默。
身旁的练武场，却是热闹非凡。
五百多名黑风寨好汉，一个个舞刀弄枪、你来我往，呐喊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但易云知道，即便环境更嘈杂，大哥也不可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除非，他不想听。
“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易云说得很慢、很清晰，能够保证让大哥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易风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想法呢？”
易云沉思了一会儿，涩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当年爹若不是见宝心动，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的。”
易风坐下，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易风难得在早上坐下一次，但只要一旦坐下后，他就不会轻易起来，因为这表示他结束了大清早的修武，开始休息了。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又站起来。
让他站起来的倒不是那名身材偏瘦的矮个儿——虽说这样的人体重极轻，轻功一般不会弱到哪儿去，可他作为一寨之主，也没有必要对一个轻功极好的手下客气。
真正让他站起来的，是这名矮个儿说的话：
“禀告大当家、二当家，探子来报：萧……当家正骑着一匹红马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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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是枣红色的电驰，山是巍峨高耸的岐山。
这并不是萧客想过的山，说句实在话，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在来这山。只是，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岐山上了。
而他又从来没有原路返回的打算。
在他的眼中，原路返回不叫返回，叫逃。
他并不想被人当做一个逃兵，于是便在马背上傲气凌云地昂首挺胸——殊不知，越不想被人当做逃兵的人就越有可能逃避。
正如项羽不是逃兵，却逃避了江东父老的颜面。
萧客此刻想到的不是项羽，而是易风易云——由不得他不想，因为此刻他们已经带人拦在了电驰的前面。
“两位有何贵干？”萧客在马背上铁青着脸，粗哑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冰冷。
易风易云看着萧客那一张铁青的脸，心头暗叹。
他们已从这铁青的脸色中看出绝食三天对萧客的不良影响。
易风手一挥，当即身后便有人端上一个木制的矩形果盘。
果盘长三尺三分，宽两尺，盘中放置的却并非水果，而是一件浅白色的貂裘大衣、三只陶瓷大碗、一个紫砂酒坛和一团油纸包着的不明事物。
萧客却知道油纸中包着的是烤牛肉——因为他已闻到了从风中飘来的淡淡香味。
绝食三天的人对食物的香味总是要敏感一些。
他闻到这香味的同时，易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六月初九，你与我兄弟二人相斗，你用上了数十招剑影无痕，却招招相让，赢得了我二人的衷心敬佩。”易风一边往第一只陶瓷大碗里倒酒，一边沉声说道。
“六月十日，你我三人于岚山东峰切磋武艺，相见恨晚，以兄弟相称。”易风倒下第二碗酒。
“六月十五，你在悬崖之上，与我恩断义绝。”易风脸色沉稳依旧，声音却开始颤抖起来，颤抖中，从紫砂酒坛中倒出来的酒第一次洒在了瓷碗之外。
“然而，你可知，古人绝交，先有割袍断袖以示恩断，后有绝交之酒以示义绝？”易风放下酒坛，端起一只瓷碗，抬眼望向萧客，“若你我之间，曾有恩义，还请赏个薄面，喝下这碗绝交酒！”
话音落下，手腕轻翻，瓷碗已如轻灵的蝴蝶般飞向萧客。
瓷碗中的酒却一滴不洒。
萧客眯眼看着这酒——刺目的阳光映在这微波荡漾的酒面上，却仍依稀可见其剔透晶莹仿若绿色的宝石。
这肯定是珍藏多年的竹叶青，它的味道肯定极醇，喝下一口，肯定能让人陶然不已。
但萧客没有喝！
在瓷碗临身之时，他的剑已出鞘。
“锵！”
一道剑光闪过。
倏然之间，原本向萧客飘飞过来的瓷碗疾如流星般爆射而回，不偏不倚，恰好落向果盘。
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果盘之上。
碗中，依旧是，滴酒未洒。
“真名士，自风流。你我不是古人，何必风雅。”萧客脸色冷峭，“你可以放心，我萧某人说话算话，‘从此路人’就是‘从此路人’，绝无更改！”
易风黯然。因为他知道，萧客口中“放心”的意思也就是“死心”的意思。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还请让出一条道来。”
萧客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易风易云身后数十人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其中几位小伙子甚至已经拔出了刀剑。
“让路！”易风皱起眉头，回过身，朝着那几名小伙子狠狠瞪了一眼。
人群随即分出一条半丈宽的通道。
萧客双腿轻夹马腹，电驰便提起修长的四肢，徐徐前行。
“萧客，醉天府在西马拉亚之巅，冷得要命，你还是把这大衣穿上吧。”易云嘴角上的笑容带着三分坏，七分可爱。
“不用。”萧客马不停蹄。
“连香喷喷的烤牛肉也不要？”
萧客这次连话都不回了，反手一拍马臀，电驰猛地扬蹄，绝尘而去。
留在众人的眼睛里，只是他那只空荡的右袖飘扬在萧索的山风中。
易云却在这时候笑了出来，不是那种仰天长笑的悲壮，也不是那种无言苦笑的惆怅，而是实实在在的开怀的笑。
“你笑什么？”易风问。
易云挑着眉毛：“哥，你觉得不该笑吗？”
“怎么说？”
“刚才萧客能一剑把酒碗挑回来，自然也能一剑把酒碗劈碎，而且在在技巧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容易。可是，萧客做的，却偏偏是一剑挑回酒碗。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易风很少见到易云这么拽的时候。
“这说明，他不愿意打破这碗酒。无论他是怎么想的，他的这个举动已经暴露出来：他并非不念旧情之人。因此，我可以肯定，当他看到可以御寒的裘衣、可以充饥的烤肉时，心里不会没有一丝感动。”
“若你所言不虚，那为何他不喝下这碗酒？”易风皱眉问道。
易云摸着下巴，望着萧客远去的背影，悠悠道：“他为何要喝下这碗酒，没有绝交，岂非更好？”
易风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不对。”
“哪里不对？”易云问。
易风的一双虎目瞪着易云：“你以前可没这么聪明。”
易云沉默良久，道：“人的脑袋是越想越灵光的，而这几天来，我想的，又实在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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