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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拐杖当然不会要了萧客的命,因为付山魏的心情很好。他的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多说两句。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因此多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闲话家常。事实上,此刻他正在传教——传他认为作为一个江湖人所必须知道的教。
受教的人是萧客。他把头深深埋下,仿佛听得无比认真。如果他手中再多一杆正在记笔记的钢笔,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课堂里认真听课的学霸。
见他如此认真模样,付山魏就像一名看到渴望求知的学生们的教师,在萧客身旁不住的踱步,说得更加兴奋。
“如果你救的是一名正人君子,毫无疑问,就算是我以他的性命要挟他,要他砍下你的手臂,他也绝不会答应!但可惜,聂青山不是这种人,他是连同伴尸首都不顾的小人,他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小人!在如今的江湖上,像聂青山这样的小人,数不胜数——也杀不胜杀。而我们山贼,就是专门杀这样的小人。”
话说到这,付山魏在萧客右面停了下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萧客垂下的头:“小兄弟,你身手不错,可想和我一道杀贼?”
萧客默不作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很是犹豫。
“唉,小兄弟,你就是心肠太软。要知道,在今天的江湖上,心肠太软是很容易吃亏的。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这番模样,又何尝不是你心肠太软惹的祸呢?”
萧客浑身一震,右肩受到震动,鲜血又流了出来。
“来吧,小兄弟,加入我们吧,我会帮你塑造一个铁血传奇,让你名震江湖!”说到这,付山魏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因为他已将分量最重的话说了出来——对于每一个热血少年来说,名震江湖都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付山魏细细凝视着萧客,想要看清这少年在听到他分量最重的话后的表现。
而萧客只是将头抬起。
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付山魏已发觉不妙。
杀气!
汹涌的杀气已从这少年身上澎湃而出。
付山魏从七岁起开始杀人,十二岁开始意识到杀气的存在,十八岁杀气之强在数百名的刺客中已名列前五十。
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杀气和眼前这个少年相比,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弱!
在这样的杀气笼罩之下,他的肌肉开始颤动,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他的反应开始变得迟钝,他的自信——已渐渐逝去。
就在这时,萧客转身,出剑。
三年前,乌血原上,付山魏曾有幸目睹“江南第一快剑”薛易与血盟金牌刺客剑无痕的生死一战。他那时还听见血盟的前辈们在叹息上天的不公,“既生瑜何生亮”,这两人若生在不同的时代,都应是天下第一快剑。
现在,他只觉得那些老家伙的见识实在太少。
薛易和剑无痕的剑虽快,变化虽奇,但要论杀人,恐怕还不如眼前的这少年。
萧客只刺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后招,没有变化,看上去极其平凡——如果,有人能看见的话。
付山魏没有看见这一剑,只看见少年手腕一抖,手中的剑上已多出一丝鲜血,然后心口一阵剧痛传来。
他缓缓低头,一双诧异的眼光落在胸前的白袍上。
白袍上,鲜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付山魏感觉他的灵魂也随着鲜血涌了出来。
“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刺出……刺出这一剑?不、不……可……能……”
付山魏的眼中带着不甘,身躯缓缓朝后倒去。
萧客身形摇曳,右肩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衣。他左手以剑驻地,脸色苍白,一双深邃的眼睛却淡淡地迎视着付山魏的不甘。
他并不觉得付山魏有什么不甘,只觉得他死有余辜。
作为一个武者,无论何时,都不能丧失最基本的谨慎之心——这是萧客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换来的真理。
付山魏的身躯终于倒下,现在他的眼里已没有了不甘,也不再怨恨,只是疑惑。
他艰难地抬起头,充满疑惑的目光盯着萧客,嘴巴努力地挪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在不住地打颤。
萧客望着他,忽然挺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是、左、撇、子。”付山魏眼角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吐出最后一口气息,双眼缓缓阖上。
他的嘴角仿佛带着笑意。
萧客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头随之放了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戾气!
武者处事,讲究恩怨分明,有仇必报。若非如此,胸中戾气当生,心中心魔自成,时时缭绕在武者心中,最终会使其郁郁而终。戾气,是武者修武途上最为凶险的事物之一。
然而,对于萧客而言,最为凶险的,却是刚才的一战。
因为他毕竟刚刚失去右臂,无论是身法还是注意力都已大打折扣,若要战胜付山魏,就必须等待付山魏靠近他,而且必须一击命中。幸运的是,也正因为他刚刚失去右臂,使得平日里极为谨慎的付山魏也有选择地放松了一些防备,例如:只停在了萧客的身旁右方——只不过他不知道:对于萧客而言,这样的有选择性放松,有胜于无。
他也忘了:负伤的野兽会更加凶残!
对于萧客而言,这一剑的命中,则实在有太多的运气。其中,也是令萧客想不明白的是,付山魏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愣神?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扫出脑海,因为他已确定,即便付山魏不愣神,他也躲不过那一剑!那一剑,实在是他的巅峰一剑。他刺出那一剑的时候,他的精气神已完美地协调起来,步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仿若君临天下,又似气吞山河;犹如天人合一,更似掌控一切。
还能再回到那种境界吗?
萧客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渐渐红润,心脏渐渐有规律地收缩和膨胀。
但他的对面,那个腰间别着峨眉刺的中年男子却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一颗心更是“扑扑”狂跳。
眼前这个少年……是妖怪吗?不然,他怎么会魔法?
明明没有动,大当家却心口流血而死,这是用意念杀的人吗?
中年男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后撤。
虽然他的名字是王勇,但其实他并不勇敢。平日里出山劫货时,自己总是最后露面、最后动手的那一个。这种“谨慎”的习惯已多次救了他的命。现在,他更是将这种“谨慎”的习惯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屏息转身,迈步,前进……
一直到二十丈外,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心头一松,悄悄回头望去:那萧当家还在原地闭目思索,那匹红马仿若雕像般站在马厩里。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王勇转过身,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就要迈出第三百六十三步。
就在此刻,他的耳旁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不差于晴天霹雳的轻轻的一声叹息。
他的脚仿佛瞬时僵掉了一般,再也迈不出去。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顺着脸颊,点点滴滴,落在穿着青鞋白袜的脚上。
他的脖子僵硬地转回去:
萧当家已解开那匹红马的缰绳,正牵着红马,迎着日头,踱步而来。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王勇瞬间回过身,脸上换上了他自认为最温暖的微笑,口中用上了他自认为最热情的声音:“萧当家,不知您老有何吩咐?您言语一声,小的立马去办。”
萧客置若罔闻,背着剑,牵着马,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王勇高大的身躯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萧客牵着电驰,停在王勇前方三尺处后,淡然开口。
“回萧当家的话,小的叫王勇。”王勇急忙答道。
“很好,王勇,你跟我说说,刚才你看见了什么?”萧客的声音陡然一寒。
王勇弯下的身躯一震,额头上,汗如雨下。
“回萧当家的话,小的……小的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牙尖打着颤,仿佛刚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接下来,萧客的一句话又将他拍回了冰窟:“不,你一定看见了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想想。”
王勇皱起一张苦脸。
神啊,救救我吧,求求你,让这个会魔法的妖怪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王勇敢肯定,这是他这辈子最虔诚的一个愿望。
只是似乎最近神仙们都挺忙的,他这辈子最虔诚的一个愿望却好像被眼前这个妖怪听到了。
“哼!”萧客见他久久不回答,冷哼一声,放下缰绳,从背上拔出剑来。
垂着头的王勇被那把映入眼帘的寒光闪闪的宝剑亮吓了狗眼,一瞬间,千万种想法纷至沓来,几乎挤爆了自己的脑袋。
“回萧当家的话,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大当家突发怪病,心口流血而亡,临终前,把寨主之位传给了萧当家,青天白日,实所共鉴。”王勇挺起胸膛。
“恩……不行。给我来一种大气的。”萧客略加思索,摇头道。
“回大当家的话,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那大当家狗胆包天,密谋造反。萧当家大义灭亲,拯救了山寨里老老少少三百多条人命,此功此德,实在是可歌可泣啊。”王勇手舞足蹈,慷慨激昂。
萧客脸皮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怪怪的,口中少年老成地咳了几下:“嗯,你小子眼光不错,来日必有嘉奖。当下,去把大当家造反的事通告全山寨。顺便安排一下,让众人午饭后聚一聚,我有话要说。”
“是。”王勇喜上眉梢,脑中自动地把那一声“小子”忽略掉,转身便忙去了。
阳光下,萧客手持鱼肠,傍马而立。
在电驰轻快地嘶咛声中,萧客喃喃道:“师父,你一定想不到,为了早日救出臭老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有多么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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