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许久的沉默之后,李渊茹突然叹了口气,打开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了一只哨子样的东西,往房梁方向,轻轻一抛。
“拿去。”
“百鸟朝凤。”
“一只都不能少。”
“做不到,你就是蹲到塔边儿的茅草屋里孤独终老,也休想,让我网开一面,允你进塔里去半步!”
有的人能劝,有的人不能,见赤乌不惜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李渊茹便知道,这小子,是劝不得了。
罢了。
万两黄金容易得,真心一分也难求。
他即是铁了心,非那只鸟而不可,她又何必,自以为是的给他为难。
依着乘鸾宫的典籍记载,鸾鸟专情,娶一人为后,便不再倾心他人,直至那人死去,方浴火殉情,忘尽前尘,再生为新的鸾鸟,择倾慕之人执手。
同生共死的爱情,多令人钦羡的美景。
哎!
若那鸾鸟,不是只鸟儿,而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多谢姑姑成全。”
“赤乌定唤来百鸟仪仗,不负她赠我,十里红锦相迎。”
眼疾手快的接了哨子,赤乌生怕李渊茹后悔般的,将其揣进了衣襟,贴着皮肉,保藏了起来。
千笙哨,乘鸾宫宫主,代代相传的秘宝。
善仿鸟鸣之人,可用它,唤来百鸟,助自己御敌。
当然,除了御敌之外,它还有另外一个用处,那便是于鸾后的封后大典上,召唤百鸟,来恭贺礼成。
如今,李渊茹终于在他软磨硬泡了十年之久后,将这哨子,交至了他手上,这份欢喜,又岂是区区言语,可以表达?
“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
“若一个月后,你不能以它换来百鸟,此事,便就此作罢,往后也不要再提。”
“若你做得到,我便使人,准备大典,并将大典定于,定于盛夏时候!”
其实,李渊茹知道,以赤乌的天分,莫说是一个月,便是只给他七天,也足足够了。
但她仍然把召集百鸟的最后时间,给他订到了一个月后。
因为,到那时,春归大地,许多南归的鸟儿,会回返北方,彼时,他召唤起百鸟来,也能多占些“便宜”。
“成全”二字,说起来容易,写起来也不难,但要真正做到,却远较这两者……
“一个月太久,我现在,就能用它招百鸟过来。”
十年。
他不知道对一只鸾鸟来说,十年,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对他而言,这久得令他狂。
他不想等。
一天也不想等。
一时也不想等。
一刻都不想等。
但乘鸾宫的规矩不能少,他也并不舍得,让他的鸾鸟委屈,所以,只能削减,李渊茹对他的考校时间。
“今日晚了,引人注意过多,总不合适,明晨罢。”
见赤乌竟如此急切,李渊茹稍稍滞愣了一下,继而,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可真傻。
这些年,自以为是的阻拦着赤乌,却不知,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个,阻坏人姻缘的恶徒!
“是姑姑要晚一天听,不是赤乌不肯,那筹备之日,可得从今日算起,才是公平。”
赤乌自顾自地说着,压根儿没打算听,李渊茹是要给他应承还是拒绝。
反正,他已打定了主意,从今日算起,三个月后,就穿上凤冠霞披,走十里红锦,嫁给他的鸾鸟为后去,才不管,乘鸾宫的那些老家伙们,会不会怒吼哀嚎。
唤百鸟,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便是没有这支哨子,他也做得到。
若非为了,不忤逆规矩,惹他心仪的她懊恼委屈,他才懒得白耗,这本该与她相守的诸多光阴!
……
黔国公府。
收到柳轻心来信的沐睿,表现出了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连自十五那里接信的手,都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若非早在德水轩,见过了沐睿的另一副模样,十五一准儿会对他心生不屑,觉得是他们家王妃看错了人。
“天寒地冻,睿少爷还是早些回府里去吧。”
“免得冻坏了身子,黔国公府又不舍得拿银子出来给您诊治,还得烦我们家王妃劳心费力。”
十五的话,说得颇有些不客气。
但在黔国公府,也只有以这般态度,跟沐睿说话,才不会引人怀疑。
这事儿,他早在出门之前,就得了柳轻心交待,所以,此时做起来,也算是颇得心应手。
“劳王妃记挂,睿不胜惶恐。”
“还请回禀王妃,待过几日,睿的身子好些了,便往德水轩去,给她请安。”
沐睿像是本能般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唇瓣紧抿的低下头,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脚尖前面的地上。
他是个武勋公府的嫡少爷。
在十五这么个三皇子府亲侍面前,表现的如此瑟缩,在旁人瞧着,说是个笑话,都不为过。
但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宛然,这么做,于他而言,才是正确,止于理法,谦恭有序。
“睿少爷若无其他交代,十五这便告退了。”
半点儿客气也无的,朝沐睿拱了拱手,十五连等他一句回复意思也无的径直转身,扯了缰绳。
临行,他微微回头,满脸不屑的,睨了沐睿一眼,冷哼了一声后,便策马,直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有人在监视沐睿。
两个。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要紧。
以沐睿的狡黠,应对他们这些,把偷窥做的如此明目张胆的傻子,定不是难事。
目送着十五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转弯。
沐睿才像是松了口气般的,深深的吸了口气,站直身子,将之前时候,一直掐在手里的,柳轻心写给她的那封信,宝贝般的,揣进了衣襟。
既然,有人想陪他玩儿,那他便,勉为其难的陪他玩玩吧。
反正,信在他手里,早半刻,晚半刻,也不至于耽误什么,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跑来,给他惹不必要麻烦的家伙,却是得尽快处理。
就像那位有趣儿的准王妃说的。
投胎,可是门技术活儿,早一刻,晚一刻,许就是身份悬殊的两个人了。
那两人,既是这么着急地求死,想必,是早已找好了下家。
君子当成人之美。
他这般“心地善良”的人,又怎忍心耽误人家,碍其往富贵人家投胎呢!
“睿少爷。”
“啧啧,这称呼儿,可真是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让人只是听着,就忍不住心里痒痒呢!”
“知道的,明白那是三殿下的准王妃,不知道的,可一准儿得当成是,睿少爷您的小情人儿了!”
见沐睿转身便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一副紧张模样,那两个之前时候,藏身于暗处观察他的,黔国公府庶子,便施施然地蹦走了出来,双臂一展,拦住了他的去路,阴阳怪气的,跟他调侃道。
前几日,沐睿突然带了德水轩的点心回来,敬奉给了家里的老祖宗,并因此,得了老祖宗称赞,连院子里的配给,也较之前时候,突然丰腴了三成有余。
这顿时便让那些寻常里,自诩活的比他这个嫡长子还舒坦的庶子们,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在沐德丰的带领下,欺辱踩贱沐睿,倘让他得了势,他们,一准儿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的沐德丰,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他们,却不能坐视沐睿这块好运气的烂泥,爬到他们头顶上去!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
在沐德丰出事,黔国公沐昌祚为其奔走无果之后,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黔国公府庶子们,便纷纷转投了其他嫡子麾下。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也有几个,还抱着等沐德丰回来,给自己褒奖的希冀,继续跟沐睿过不去的蠢货,比如,已被沐睿使剑捅成了筛子的沐德纯,和这两个蹦出来,想给他难看的跳梁小丑。
沐睿没有说话。
他缩紧了身子,瞧样子,是打算绕过这两个挡了他路的黔国公府庶子,亦或者说,是要拼了被欺辱不顾,也要保护那封,被她揣在了怀里,刚自十五那里得来的信。
“哥哥躲什么?”
“莫不是,您刚得了的这信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见沐睿躲避,两个前来围堵他的庶子,顿时便更来劲儿了。
其中一个,紧一步上前,箍住他的手臂,另一个,则径直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襟,将里面的信函,掏了出来。
“睿少爷亲启。”
“啧啧,真是亲昵呢!”
得手的黔国公府庶子,得意的扬了扬那封,被他强抢来的信函,然后,便当着沐睿的面儿,不紧不慢的,把那信,连封套一起,撕成了七八半儿,又得了极大愉悦般的,将其一块一块的,丢砸到了沐睿的脸上。
“来啊,看呐,睿少爷,瞧瞧那小美人儿王妃,都给你写了些什么甜言蜜语,恩?”
“你这病秧子,除了给府里丢人现眼,便再也干不了其他事儿的废物,可是嫌自己还不够惹人厌,非得拖累的一府人,都给你陪葬,才甘心么!”
“那煞星的女人,也是你能招惹的?”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耐烦了!”
撕信的这庶子,名唤沐德恒,跟之前,被沐睿捅成了筛子的沐德纯,是一个姨娘所出,其脾性,也相差无几。
他笑得邪性,给人一种只是瞧着,就想撕了他那张臭嘴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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