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忙站起来行礼,顺道扫了一眼这人的装扮。一件赭黄袍,早说明了他的身份。上面散布着圆形月白色纹样。胸前与双臂各有一块。这是一件圆领服,袖口收紧。可自领内探出的大红高领,使人可百分之百确定这黄袍内必有红衬袍。腰带做工极为复杂,总之是以红色为底色,上饰以金制镶红、白、蓝三色不知名宝石、直径一寸有余的大扣。袍下黑皮靴,靴尖微翘。
徐达见此人皱眉忙道:“此女曾练功走火,以致失语。她姓唐,闺字芊芬。”一个威严中透出少许温和的声音道:“珍书的弟子?站起来,让我看看。”唐青抬起头来,面对大明天子——朱元璋。
尽管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不是说这皇上有多么潇洒威严,而是实在是不堪入目。尽管来之前,郡主就说过,朱元璋是马脸长下巴,侧面看去长得像月牙铲。可是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貌,连有这个意思都不行。刚才唐青一路禅定就是为了这一刻。他面上一如平常,且脑中一念不起。因他自己知道,他还没有控制眼神的本事,要讨厌也留待一会儿。
两道浓眉,一双狭长的眼睛。大鼻子,薄嘴唇,一副薄情寡义的样子。可眼中光华满满,额头方阔,显然颇富智计,且自有一股王霸天下的气度。头戴一顶黑色官帽,好玩的是上面竖着两枚小红翅。这样想着时,不觉眼中露出欢喜的意思。哪知老朱会错了意,非常高兴。他多年阅人无数,明白唐青的眼神发自真心。大喜道:“这孩子不错。不过徐公你也真小气,唐姑娘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成何体统?来人!将姑娘带下去,吩咐将河朔进贡的那三只水晶蝶结取来,赐给姑娘佩戴。另取些耳饰来,让龙婕妤的冰儿为她料理。去吧!”一时莫名其妙。唐青不明白皇上脑子是否进了水,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尤其听到皇上要赐他耳饰,更是浑身发冷——赐耳饰岂非要打耳洞,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徐达见他发呆,一咳道:“还不谢恩。”唐青千万个不情愿地拜下去,笔下“谢陛下厚赐。”心中“你真多事!”
门外鼓乐声传来。这里是婚庆宴所后面院落的一个房间,对着梳妆铜镜,唐青呆坐在椅里,万念俱灰。镜中的“她”早变了一付样子。原来的布局一点没动,只在头网后垂出的头发的根部,打了一个蓝紫色的纱制蝶型宫花。三枚水晶蝶结一大二小,大的别于头网前的顶门,小的饰于头侧。耳上一对刚开的耳洞,各系一个棉线圈。一边的几上,一对金制细链上,等距离列着四枚金底镶红色细小宝石花的长耳坠。静静地、幸灾乐祸地注视着“她”。
一个站在他身后的二十七、八岁丫头道:“小姐,您的体质真好。”唐青侧过头,以目光寻问。这丫头倒机灵:“人人的体质是不同的,有的打了耳洞流血不止。其后还会发炎,更甚者化浓的都有!可也有人只要那么一扎,一会儿就长好了,一点儿事也没有。您属于后面那一种,而且您也很勇敢,刚才那两针下去,您一点反应都没有。当年我扎的时候,疼得叫哩!”唐青心中苦笑,只可惜表面还得接受她们的赞美,礼貌地笑了一下。
那丫头续道:“为了让您戴上耳坠不伤耳朵,您得在这儿候两个半时辰。外面的宴会不会那么早结束。您只要在午前,新娘到前出去就行。现在外面乱糟糟的,尽是各级官员来往。您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也不方便。”唐青一听正好,自己正要见人越少越好,免出纰漏。四下一扫,将案上的纸取过几张,丫头知机研墨。“你叫什么名字?”唐青在纸上写道。“小婢冰絮。”“姓什么?”“姓龙。”“婕妤娘娘叫什么啊?”丫头停了一下,拿起一张纸,抽笔写下“龙巧君”三个字。一笑将纸送到香炉里烧了。
唐青明白,不再问下去。转而写道:“你是那龙婕妤带进宫的?”“是。”就这样,唐青一点点问下去,终于知道了这龙冰絮的身世。她不知自己本姓本名,她的记忆是从人贩子开始的。她被人贩拐来养大,自是残汤冷饭,外加伺候人。十一岁被卖到龙家,生活终于好了一点儿。哪知小姐被选了秀,她作为陪嫁丫头随着进了宫。入宫时十三岁的她现已快三十了,只怕要终老宫中。
日已过午,唐青的耳孔换过四次棉线已然不见血了。冰絮为他戴上耳坠,将他送交门外丫头引回宴堂。回去自少不了众人一番捧场,唐青哭笑不得。
鼓乐响起,几名丫头扶着一女来至大堂。见众人俱各起身,唐青忙也站起来。此女一身鲜红硬绸阔领袍,外罩对襟纱氅,以银红板带束腰。柳眉龟目,有些福相。头压凤冠,自是今天的主角——新娘郭芝鹃。
……立于城门之上,俯见车水马龙,仰视白云飞鸟,不禁心怀大畅。马登回头对一身鹰扬卫服、背加黑披风的徐添福道:“这里风景如画,二少爷干的真是美差呀。”正说着,城内一片混乱。一人直撞过来,冲出城门。后面远远叫道:“杀人凶犯跑了,抓住他!”
太平门外便是郊野,况有神巫山、玄武湖等。地形复杂,不适于搜捕。马登游过玄武湖,自是明白。其时紧迫,他早抽过徐添福佩刀,掉过刀来,手击刀把。寒光暴射,他这下子可比礼佛寺中唐青助他的那一手快多了。那逃犯早滚在尘埃,城门处的鹰扬卫已追至这人身边,将之接住。
待马登、徐添福下来,追凶的衙吏也到了。一问才知,这家伙不仅连杀神巫山周围十几家大户户主,劫财无数,而且还潜入官衙,销毁罪证。只可惜他功夫好,又小心,便抓不到人。昨日府衙开门,衙役们惊奇地发现,这家伙像粽子一样被五花大绑扔在天井里。府衙把他收监,谁想他醒来后竟越狱。衙役不是对手,这才被他逃到此处。
为防发生意外,添福带了几个鹰扬卫士随衙役们送犯人回大牢。城防的事先交给两位签事,马登则乘机告辞。自信道下城墙,见前面有几个茶水摊子。心想:老徐不在,别出什么乱子。我就在这儿坐坐,替他盯着点儿。
五文钱买了两壶茶,拉着一个小二聊了一会儿,心中对胡小三的事已有了谱。见徐添福已归,正准备离开,一个人已立在身边向他行礼:“不知在下可否坐下来呢?”
一对无忧覆,一只银发箍,一身米黄暗纹袍,内衬白中衣。衣边、领口压鹅黄底绣水莲压边,袖口上还是两层,内有内衬袍。腰系银吞口甲带,外披纯白大氅,月白压边,未打护腕。马登盯他一会儿后道:“狼橙!”
狼橙眉飞色舞地坐下,大马金刀地整整自银发箍后引出的厚密的头发,放下手中那惹眼之极的剑。马登这才注意到这小子的头发几乎与自己一样多。不由分说地,狼橙向老板要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倒满两杯后端了一杯给马登:“从今天开始,我又成了无根之萍了。本当为此浮一大白,可惜我从不喝酒。这就以茶代酒,与兄同贺。先干为敬!”
……
“见,
星宇茫茫;
如,
飞雪流光。
怎记得寒山细月尽苍凉!
雨,
秋夜舞霜!
是,
昨日艳阳。
不意我前世今生泪绵长!
烈火炼金刚,
崖高人断肠!
又是一年北雁南飞背井离乡!
别后来生聚,
那时再久长,
未知江山此日如画久后怎样?”
音韵铿锵,舞艺亦不凡。更妙的是这曲子,在众女口中依然不失其苍凉雄健意味,又不与歌舞的妩媚相抵触,反而相得益彰。只可惜歌词用的是吴广方言,唐青一个字都没听懂。
一曲即终,乐曲舒缓。就在众人掌声不断时,近门处暴起白烟,唐青见了,一下子站起。尚未等他反映,身边的二夫人早用手拽他身袖,示意他少安毋躁。
“铮,铮”之声自烟中响起,即流成曲调。一个有如天籁的男音合着琴声渐渐升起:
“昨夜里飞狂雨暴,
梧桐树叶当窗急扫。
几多风雨寒塘留,
星光闪耀。”
烟渐渐散开,一个抚琴人影现在烟中。四外舞妓穿插而舞,与操琴人共歌:
“飞雪中,
问关情几万重,
仰见雁南飞过,
才知是梦。
高崖上,
独立人自问弓,
铁血映金虹!”
这时烟雾尽散,烟中男子现于眼前,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袭土黄色棕压边衬袍,袍角堆在地上,露出黑色“登云覆”。外加与燕王、太子等同样式的无袖立领硬肩氅。腰系兽皮甲带,氅上压边为土黄色。与众不同的是,他领口深开,顶项根处置着一道明晃晃的金顶圈,直径当比脖颈大上一寸的样子。双眉有如两道墨线,与面皮一映黑白分明。鼻梁直通天庭,弧度自然。此时他半闭眼睛,抿着嘴唇,一派认真专注。
歌至此处,节拍忽地加快,又由合唱变成了男子一人独唱:
“才知道,
我心已对苍茫天宇,
何共剪烛?
男儿立世当铭千古,
后人传颂!
可忆当时明月照我,
折柳窗前。
桑梓何用孤灯难眠,
汗青有录,
长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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