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一幅《深山行旅图》。两边一副对联:“伏波唯愿裹尸还,定远何需生入关。”笔下千钧。唐青觉得眼熟,可又不敢肯定。再看横额:“万里关山”。不论对联还是横额,都是十分气势,百步威风,字如其人。想见为字者,必是胸罗关山,中有十万甲兵。
徐夫人已被扶着上座,她落座于中堂下的八仙方桌右侧,下人捧上茶来。这时,一个内着月白齐腰袍、其下探出白纱袍、上衬肉粉宫缎小衣、外压桃粉曳地长袍的中年妇人自内走出。她发髻挽起,鬓插宫花,头上只有少量的小件发饰。其女生得一双黄薄眉,一对象目,盛囊鼻,薄嘴唇。本来绝非好看,但老天就是这样本事——黄薄眉弯一点儿,象目大一点儿,盛囊鼻高一点儿,薄唇口小一点儿。一个各部分都不好看的脸拼起来却是秀丽脱俗。“这是蔽府总管――水姨。”徐夫人介绍。女子开口,清朗如莺:“夫人不要折杀奴婢。”她侧身一福,马登三人见到她那曳地氅下露出一寸半宽的月白板带,互相对望了一眼。
一人自内厅大步行来:“当之无愧的。”这人一到堂中先停了一下,以炯炯目光扫视众人。王引带头行礼,唐、马忙继之。那人伸双手肃客:“不必不必,坐。”马登坐了堂下左手第一位,唐青坐了第二位。王引与马登对坐,王引之下是铁弦。不出意料的,这人坐在徐夫人对面。
这人衣着很平凡,可给人的感觉有如镇舟铜鼓。他的态度平易近人,但绝没有人有胆在他面前反抗他的意志。这位名远天下的国公爷一衣家常衣服,一件暗老绿色长袍,灰绿压边。下配浅金绿色袍服,腰束灰绿布制长带,足踏粉底快靴。上罩浅金色短氅,以乌钢发箍束发,箍上迎门一块暗红宝石。但细看去,乌发之中已有了几许银丝。
他亲切地问:“我干女儿可好?”他问的是唐青,可唐青无法开口。王引怕他露底,忙起身行礼道:“郡主一切安好。”见徐达不解的眼神,王引解释道:“唐小姐天生不会说话。”徐达脸上笑容不改:“原来如此,我唐突了。”唐青能做什么?忙起身还礼。
这时门外一乱,一名下人进前道:“李少国公携临安公主来拜。”徐达脸上笑容疆了一下,立刻恢复正常。此时一名眉目端正的文士作派之人携了一个长得还算入眼的女子走进大厅。文士高冠在头,一身月白窄袖服,腰束枣红板带,脚穿快靴,一付武人打扮。但行动间却是文士派头,且脚下虚飘。压根儿半点武功不会,却如此做作,未免让人好笑。
二人向徐公问好。王引一使眼色,众人起立,自动让位。二人落坐,徐达吩咐水姨:“小光,去后院请少爷少夫人。”大家寒暄,徐夫人知丈夫不喜和与皇宫沾边的事发生关系,但还是拿出大方亲切的态度来聊天。唐、马在后面听着,无聊到极点,王引给二人不停打着眼色,二人才勉强受下来。
好容易后院脚步声响,一个一表人才的二十多岁小伙大步行来。他身穿一件灰色文士袍,足下一双乌绸布鞋,腰系深蓝布带,外罩深蓝布袍,直如槛生学士。以乌黑束箍将全部头发束至头顶。五官协调匀称,面目光彩照人。他先紧走几步上徐达面前见礼:“父亲。”徐达点点头笑道:“你的好朋友来了,还不见过?”两位少国公亲近一番。
徐达笑道:“我老啦。你们是相熟的朋友,一起去坐坐。”转头向立在一旁、执礼甚恭的一个满脸雀斑、面貌还算端正的女子道:“你们去吧。不过,爹这儿还有几个人想给你们引见一下。”当下将唐青一行人叫过来。几人行过拜见大礼后,徐达逐一报上名字,说明身份。这时几人才知李少国公名李祺,任驸马都尉,他夫人临安公主是朱元璋长女朱长珍。
而那风采不凡之人正是徐达长子、少国公徐辉祖!因了徐珍书的缘故,唐、马二人对这人殊无好感。只觉他为了名利不择手段,见到皇上不信任郡主,就自攀高枝。今天见到他的人,才明白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当徐达介绍到那一脸雀斑的女子――承平公主朱长丽正是他的儿媳时,唐、马不由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唐青,更为自己的师父鸣不平。
她一身华丽的袍服。内着绿色压边双层领落霞袍,外加牡丹纹齐胸袍,下身蓝纹飞雨缎衬袍。腰系红色流苏,臂弯搭着厚厚的真丝染蓝飘带,广袖曳地。其衣着之华丽无以复加。可自从进屋以来一直低着头,唐、马怎么也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这几人对客人没什么兴趣,几句话后就告退,自己玩去了。
徐达见他们往后面去了,对夫人道:“你今天出城这么远,累了,回去休息吧。啊,你去一趟新房那边,叫添福半个时辰后过来。”徐夫人站起来,双目四望:“那就不打扰你们了。”率众丫头离去。
等他们走远,徐达才收起笑脸。转过身来,重新落座。大家都坐下后,徐达开口道:“本来,这次出使仍由翰林学士宋老头担任。可胡惟庸这个丞相站出来反对,理由有二。一来宋老头年纪已大,不适合舟车劳顿。二来宋老头官只五品,别看他是太傅,似乎在国礼上不够级别,所以推荐左都御史汪广洋。”
“这小子在杨宪死后被召回,封了个‘忠勤伯’。他的伯府就建在诚意伯府对面。但他并不十分忠心于胡惟庸,因他于洪武六年时被同为丞相的胡惟庸排挤过,可如今似又近了起来,这个先不去管它。当时由于我与鄂国公和一批老臣的反对,最后由江夏侯周德兴自动请缨,皇上批准。”
“这对我们的寻书行动是有益的。第一,周将军不会听胡惟庸的,这样就避免了内耗。第二,他是皇上的旧友,少时一同玩大的关系。如出了什么事,他多少可助你们顶挡。第三,他是武将出身,久经沙场,历经开国诸役,战功颇丰。且年当壮盛,功夫也不错,必要时可以自保。有他这个有行军经验的人在,我想胡惟庸不会笨到在路上打你们的主意。”
“不过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从未干过类似的事情,口才似乎不好。且多少有些武人脾气,压不住火。不过,人无完人。只要不让胡惟庸的人、或无力自保的还要唯我独尊的书生扰乱使团,或成为累赘便好。这次,明里,我们是向王颛展示国威,以助他安定国内人心,稳住东北,好一心对付北元。暗里,你们还得将《易筋经》弄到手。这不单是为了皇上,更是为了中原武林。各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朱的功夫,及不上一个禁军将领,且根本没练过内功。这书到了他那儿,他也练不来,可我中原武术得以在本土重现。万载之后,各位必当清史留名。”
马登与各人对望一眼,抱拳道:“我等尽力而为。”徐达点点头,大家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说着说着,王引咳了一声道:“有人来了。”马登低问:“那胡惟庸知不知道我们的第二项目的?”徐达叹道:“这就是麻烦所在了。建国以前,负责收集情报的是刘基公。可他死后……”
唐、马等人全愣了,唐青总算费了好大劲儿没让自己叫出来。这时,门外一人大步而入,步态飞扬的急趋徐达,在他身前行礼:“父亲,找孩儿有事?”这时门边的女子才莲步轻摇地进来,行下礼去,脆声叫“爹”。徐达露出半点儿假做不来的微笑,道:“福儿你真的长大了。来,这是我的二儿子徐添福。”一指那女孩儿,“这是我刚过门两个月的儿媳妇——京城剑派京华烟雨楼楼主千金,子规姑娘。”
一对疏散长眉,一双龟眼,直鼻阔口,国字脸,肤色倒白。乌钢架子罩黑纱发箍,二十岁出头。一袭布制白文士袍,下身以灰绿布带压灰蓝布罩袍。上衣是布制无袖马甲,开口在左肋下,以灰蓝布绳在领口和左肋下交互系紧,样式朴实而别致。
子规姑娘则一衣华服,雪白真丝衫袍,鹅黄彩纱内袍,粉红压腰,水云纹斜织布料。耳坠分两层,上层银制锁片,下层是绿豆大小的三颗小珠。四人不以为意,便是徐达也只知道这是几颗假珍珠。如果告诉他们这六颗小珠个个都是由和田玉打磨的,真不知他们有何想法。
铁弦从旁道:“二少爷现是从二品鹰扬卫指挥使。”徐添福将手一摆:“如今是在家中,又非朝堂,官职不必摆出来。对了,爹,找我来,有什么事啊?”徐达道:“他们是你珍书姐姐的弟子芊芬姑娘和她的朋友们。人家是第一次来京,你这个做叔叔的,可得带他们出去看看。我人老啦,不必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我在你们也玩不尽兴。别太晚回来,让爹挂心。”“是。”
入目一片烟波,广无边际,这就是京城大小湖泊中最大的玄武湖。为京师屏障之一,内中驻有水军。不仅可保卫湖区,还可通过河网随时调往京城外围各个方向。游船在静静湖水之中,众人心旷神怡。徐二少爷豪放率性,少夫人也是江湖侠女。大家不过差着四、五岁,天南海北地谈着,倒也舒心。
一时江上巨舟渐多,王引早知是水军巡湖,可这场面他以前见过,今天动静似乎大了些。他不禁问道:“徐统领,今天的巡湖似乎不比平时啊。”徐添福只管夹菜,道:“不知是哪位重臣又或御史前来视察了,做给那些大人物看呗!不要理他,船家懂得躲闪,我们只管吃喝看景。”
这时,一艘三层大楼船直射过来,这方向的小船纷纷逃开。有一艘小渔船的船夫也许太老了,见了别人已走,更慌了,手脚不灵,那船竟开始打转。巨舟近了,更近了。也许它早已习惯别人的躲避,水兵们各忙各的,楼上的指挥们两眼望天,根本就没人注意。凡看见的大小船只,包括唐、马他们这一舟都惊呼出声,但都相救不及。
也许是天不绝他。巨舟到了他面前,猛然一转舵,向一边驶去。一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幸好楼船为了显示技术来个急转弯,否则老翁立刻会变成数块。可是大船转头的疾速水流,还是带得小舟一掀而起,连老汉一同卷上半空。
也是老汉命不好,他掉下时,天灵正冲着船板。舟中各人无人使用长兵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而徐添福、王引只觉一阵清凉,唐青已自舟中射出,在半空画个弧线。当达到最高点时,左袖一抬,一道粉绫自袖中射出,直飞老者,如有生命般将之卷住。接着,左手在左肩上一拍,启动机关,绸带回收。这时他一看四外水波,心想自己没试过带着一个人练轻功,这要是掉在河里,他这旱鸭子不但会弄个半死,男扮女装的事也必然串帮。
可惜自己功力还是有些不济。在没有准备下忽然发功救人,且推动绸带转弯,缠物,他以前从未试过,郡主也说她的内力还不到那个火候。勉强运气,已然后力不继。再加上这一年半中虽为了赶进度,日夜习武,十天一次与王引练配合,忙得连话都顾不上多说。可一直闭门造车,实际动手是第一次,眼看掉进水中。马登急撤出飞龙神枪,三尺短枪迅速化为七尺。左手端枪,右手一拧枪攥,枪头带着铁链疾射空中的唐青。唐青见了,左手立刻捉住飞来的枪头。
马登双手握枪,沉腰扎马,小舟居然为之一荡。他吐气扬声,向回一带,唐青与老者一同回飞小舟。王引将唐青一扶,徐添福一手扶栏,身子在水面上画个半圈。等回到舱中,左臂已夹着那老者。一时各船彩声雷动,唐青气血不畅,自行闭目调息。
忽闻右侧二十丈开外五层巨舟喊话:“唉,那边的英雄,相爷有请!”各人不知该不该去,一齐回望徐添福。只见徐添福放下茶杯道:“是胡惟庸。”回头吩咐了大家几句,又道:“夫人,烦你在此保护公子,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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