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女子收回镜子。她已听到来人们的脚步声,当然也听到了屋中马登散乱的呼吸,知他再难移寸步。
此女一身葱心绿蜀纱长袍,外着鹅黄披纱,一缕红丝束发,垂及腰际。垂海四六分,上有金环细链饰发,耳有一长串纯银打制的小玩意饰耳,头发梳得光可鉴人。一张鹅蛋脸面,瑶鼻小口,两道不深不浅入云眉,一对黑珠样的大眼睛。只是她表情僵硬,眼神没有半分热度。她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千金小姐,只有束衣的常被人忽略的鹅黄板带,似乎在提醒着每一个不知死活来撸虎须的人。
她这次出来不欲人知,可屋中的伤者摆明要被人以强凌弱地治死,甚至被弄得生死两难。她幼承母教,最看不惯这个。且因身为女子,虽身怀绝技却无缘江湖,如今更是行尸走肉一样。想到这儿,她左手压上面向走廊的窗框,“咯吧,咯吧”利索地将窗子弄碎一大片,一闪入屋。马登听见这动静,挣扎着回头。女子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来到他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内力到处,一翻探查,女子已知他练的是偏阳的功夫。自己功走阴寒,如运给他将反而有害。
正想着,突查觉这屋中温暖得很。回头一瞧,炭炉里还有火呢。原来淮西“古月世家”这一代的族长“阳关三叠”胡故人,在自以为杀了马登后怕人起疑,才在屋中点了炭火。要知塞北大漠边城,夜风寒冷如刀。便是在炎炎夏日,也常用炭火防寒。况时已初秋,不如此反不正常。
女子一见,将马登拉向炉边。马登本已几近虚脱,被人一拉,双眼立时一翻而晕。女子像没看见一样,拖着他前进,在炉边坐下。一手按着马登胸口,另一手按着滚烫的铜炉。当她的手按上铜炉时,并没有皮肉烫烂的“丝丝”声与糊味,反而升起一股浅浅的冷雾。火热的气息被女子吸入,稍加冷却后送入马登的经脉里。当那群疯犬张牙舞爪地出现时,女子早跃出窗外。
这时的马登神完气足,听到声音立即跃起提剑在手,刚才的难过一扫而空。可对自己怎么好起来的一无所知,只记得一陌生的双十女子相救。就听门外远处有人道:“怕什么,都死了,况只是个孩子。”马登猛想起自己晕迷后,听到这个人向那什么族尊汇报,立时火向上顶。受的气太多了,如今都无家可归了,还怕什么?想到这儿,多日的怒火终爆发了。抢到门边,一脚蹬开门冲了出去。
只见火把油松刚过转角,领头之人听见响声,一抬头看见马登窜出,立时吸了口凉气,后退了一步。还别说,此时的马登一头一脸的灰土,背心的衣衫四分五裂,倒真像来自地狱的索命者。这时,大部分人也都转了过来,但他们并未亲眼见到马登的尸首,因而只是一惊。此时队尾传来一声冷笑,一个人影排众而出。领头之人虽然气势汹汹,可不知为什么,首先吸引马登注意力的却是后者。
火光中,这人一身白色短打扮。外着无袖深枣紫色厚布短氅,腰中着枣紫围腰,上系银白板带。手腕缠厚枣紫色护套,压银护臂。此人一双入鬓长眉,方面阔目,鼻子略扁,唇上微须。一头黑发以枣紫色垂颈带束起,耳下无垂,颈后无披,脚蹬一双抓地虎,人很是精干。此时他倚在一棵树上,冷笑连连:“怎么样?报应到了吧。索命鬼找上门了!”这时女子一闪身又进了屋,靠在门边向外望。她刚才听过这人的声音,他便是那领头人的师兄了。
领头者定了一定。这句话虽仍是嘲讽,可提醒了他此人是人而非鬼。一明白这点,他马上恢复了镇定。此人的打扮与他师兄一个样式,只是外氅、围腰、臂套、发带尽是黑色。一双三角吊梢目,两道细丝眉。小鼻子、小嘴,人倒很俏。他一抱拳道:“这位小弟弟真是不简单呀。请恕刚才段某眼浊,不识高人。”屋中女子听了,低念道:“姓段的。”靠着树干懒洋洋的家伙双目一闪:“屋内什么人?”
女子终因江湖阅历浅,一时忘形露了形迹。不过她虽不欲人知,可绝不怕事。想到刚才姓段的说马登深藏不露,妙计早升。当下慌慌张张从屋里逃出,躲在马登身后,一面道:“小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呀!”一面暗中以衣服的掩护将右掌按在了马登背上。
马登一听对方说屋内有人,心下大喜,以为师父来了,哪知却是刚才那个女子,对她随后的行为更是不解,稀里糊涂地嗯了两声。
领头者道:“在下段不息,是古月世家族长胡景柴的弟子。”女子心道:听人说古月世家不收外人,这人怎么不姓胡啊?她可不知古月世家这些年为了扩大势力不择手段,大量吸收外姓。她如知道连张良弼、张良臣兄弟这对敌国余孽也是古月世家的人,当更惊讶吧?
哪知她想,马登却说出来了:“你怎么不姓胡?”这人一指靠在树干上那个笑道:“这个姓胡,是在下的师兄,族长的少爷胡忆林。”听了这个,马登与那女子没什么,靠在树上的胡忆林却拧起了眉头。这次的行动是保密的,露出底子计划就完了。如果这计划败了,古月世家必将失宠于当权者,后果可能还会更严重。自己一向看不惯父亲的作为,哥哥胡伤林也是。十几年前父亲在新年家宴上提出,鉴于胡家人才零落,为了古月世家武学的发扬光大,当破除只传家里人不传外姓的规矩,广收门徒。哥哥不同意,当众与父亲吵了起来。父亲放不开面子,重重罚了哥哥。哥一时想不开,投淮河自尽了。
自此而后,爹似乎很后悔,因而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敢深责。在不关大局的事上,对他时常退让,因此他才敢在别人面前大说真心话。可说来说去他都是胡家的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家族身败名裂。一般情况下,虽然是爹让他来的,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己绝不会参加欺侮妇孺的行动,最多不加干涉罢了。可现在不同了,如不将这两人留下,秘密必将外泄,到时,谁都救不了他古月世家,这等于将他推到非动手不可的地步上了。
段不息面上依然微笑着,还半张着嘴,似是有话要说,可袖底机簧轻响,一道寒光早扑马登。女子心说好狠,内力到处,马登右手离开剑把,身不由己地提掌劈向半空。一时寒气四播,马登手掌所向更是集中而可怕。掌风过处,空中几只飞舞的虫子立刻冻成坚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以机簧弹出的强劲小箭,在掌风中稍停即坠,劲力全消地碎成几片。
女子手上稍动,心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招吧!马登惊奇地瞧着自己的右手,只见手掌抽回,掌心向下。内力到处,地面以他所站之处为中心,结上了一层薄冰,冰面光滑整齐。敌方立时人仰马翻,小喽啰们一时皆成滚地葫芦,半点儿战力俱无了。
这时,林中似乎有什么一闪,正全力运功的女子并未发现。地上的冰层越来越厚,几有一尺。冰面上的几处还在不断升高,渐长为八尺巨冰。胡忆林见状,知不可敌,拉了段不息就要夺路逃跑。女子心说迟了,马登双臂一开,几块巨冰均由根部断开,在冰面上迅速移动,将二人围住。
二人向外力冲,可每次都撞在冰上。胡忆林还好些,女子因为听到他那些话而手下留情。段不息可惨了,被撞得头破血流,俏脸青一块紫一块的。胡忆林知不可这样下去,叫道:“师弟发功。”段不息这次倒满听话的,立即双掌并拢击其一点。胡忆林也伸手按在他背上,传功给他。二人合力,终在冰上打开一个口。
女子明白不能再将马登夹在中间了。一来手脚展不开,二来易让马登受内伤。她右掌一吸一送,马登已升上屋顶,忙翻身落稳。女子双手聚力,迎上二人。二人只觉头晕眼花,四肢冰冷,有如喝了一大杯本门“寒蝉散”。尤其段不息更是感觉可怕,以往他常用“寒蝉散”害人,不想今日自己被冻死。难道真如胡忆林所说,这世上有报应?
东方,启明星升起来了。瓦上的马登想,我终于活出这一天了。就在这时,一道黑色人影忽然在墙角一闪,直扑女子后背。女子一听,知后面来人持有利器。忙中不及细想,内力猛提,望将对方略阻。自己先杀了二人,再回头对付来人。哪知来人气势陡盛,手中之剑更锋利无比,竟一下穿过气网。当马登反应过来时,这人的双短剑已全没入女子背心。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人他认识,正是在塞上救过他和唐青一命的“雍秦剑主”韩昭玖!
看着女子背上的鲜血,马登振剑而起,自空中下击韩昭玖。这时那女子也深吸一口气,将自身内力全部抽回。并将胡、段二人内力引入体内,同攻韩昭玖。韩昭玖立觉全身血脉欲裂,苦苦支撑。这时马登自空中下击,韩昭玖立将部分攻来内力转送于他。女子眼观六路,见状不再续发内力。
只听“波”的一声,胡、段前扑,韩昭玖后摔。女子直跳上半空,又一个筋斗落下来。韩昭玖虽受了内伤,仍比二人先爬起,显示出她的“兵单”实力。可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双剑没能拔出,被双方以内力吸住,仍留在女子背上。
这时,一边的马登慢慢爬起来。只因对方中途收了真气,又因他在女子借他与胡、段比斗时,发现女子阴寒的内功与自己并非一路。只要紧守檀中,便可不阻女子功力在体内流动。刚才急时保命,虽不太确定,姑且拿来一试,不想竟成功了。只因女子忽然收功,他从空中摔了下来,因而成为第二个爬起来的人。只是护人护不了衣物,衣服全被攻来的真气撕裂了。
韩昭玖见了,又要上前。忽感不对,回头望去,一阵阵寒流正自女子身上发出。韩昭玖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还能站着,功力似也没受什么影响,真不愧胡景柴“此女胜你”的断语。
原来,韩昭玖是元未开山立寨者之一韩山童的妹妹。
当年,韩山童首倡反元,后称王。其人有一子,名韩林儿,就是小明王。后来,韩氏队伍渐渐衰落,韩山童战死,后朱元璋救小明王,将之迎归自己地盘。可不久后,小明王沉江而死,不少人怀疑是朱元璋干的。
女孩七岁没了母亲,独自一人飘零江湖。自得双剑之后,命运开始改写。后得名列“兵单”,为天下高手。
不用说,她一生恨透了朱元璋,对明朝的官员一样没好感。那天在阳关镇外,她真的有心杀珍珍郡主,可因徐珍书处处为她着想而放过了她;在唐、马访蒙路上,她本想杀宋谦,因怕汉统蒙辱而没有动手。又因唐、马宁死不将罪名外推而伸手相救。这次她本是去找古月世家的麻烦,姓胡的知她历史,将韩国公李善长之弟李存义四夫人途经此地的事说了。
胡家接到密令,截杀从家中出走的四夫人。因此女很有来头,胡家怕招来麻烦正在为难,正好韩昭玖送上门来。其实,胡故人是胡景柴的字,他之所以被称为“阳关三叠”,只因他使的三截棍,正是“兵单”一百零二的武器,因而根本不怕韩昭玖。但他却装出一付不济事的样子,假装在不得已下以此消息换命。接着布下杀局,在自己不出场的情况下,将四夫人伤成那样儿。
只见女子背上的一红一黑两把剑在她运功之下缓缓抽出,离开女子背部却不下落。女子双目一睁,双手反捏两剑,抬手抛出,追向正分两个方向爬离的胡忆林和段不息。一个声音高叫:“忆儿快闪。”空中两段以铁链连接着的三支短铁棒旋转着飞来,挡开了这一下。可段不息却一声厉叫,扑倒当街,真的无声无息了。
那怪兵器旋势不止,又向女子击来。女子一声冷笑,一拳击出,怪物旋势更强地向来处击回。那边一声长笑:“多谢赐教!”便再没了声音。胡忆林早抱着师弟的尸首,走得不见影儿,韩昭玖也只得一退上房。马登要追,却被女子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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