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的灯火照着唐、马二人的卧房,此时屋中只有一个有意识的人。他灰色的面皮,一脸阴沉,板刀眉下一对三角眼。人虽显得沉狠,却不失枭雄味道。衣饰十分整洁,身材魁梧,人也不超过三十五。如果再长得顺眼点儿,倒不失为一个佳公子。
宽松的白色胡服,窄袖收腿。上身加了一件前开不系扣的枣棕色背心,以一条枣棕板带压住。黑布粉底快靴,使他显得精干。灰色的脸绝非病态,反而有种顾盼雄豪的味道。给人狠得来、却又有风度的古怪味。
门外人影一闪,一个同是胡装的人冲门而入。来到这人眼前施礼:“族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位族尊微微点头:“很好,现下是什么时候了?”“亥时三刻。”“子时三刻动手。”“是。”
……与此同时。一无所知的唐青,正与铁弦坐在礼心寺门前的石狮子后面。铁弦听了唐青对非走不可的解释叹道:“唉,又走了。我这人命真不好,朋友有一个走一个。”唐青叹道:“礼心寺是这儿的名胜,史禄等人在这儿的势力又如此之大。我们得罪了他们,定然无法立足。焉得不走?”铁弦笑道:“行啊你,没上过一天学,却懂得咬文嚼字了。”唐青笑叹:“还不是你与马师兄教导有功?”铁弦苦笑道:“只是有你们的日子,我总算可饥一顿饱一顿地对付。可没了你们,我怕又得三天一小晕,五天一大晕了!”“什么?”铁弦翻着眼道:“饿晕。”两人一同大笑起来。唐青笑道:“乘着还没饿出毛病,我请你大吃一顿好了。”一下站起身,不由分说,拖了铁弦就走。
别看铁弦是个大人,唐青却是个半大孩子,可铁弦被小自己五岁的唐青拖着走,却根本无法停下或挣脱。除了感叹习武的人就是不一样外,还能做什么?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食街上最有名的拉面铺子“招来食馆”门前。
唐青拉着铁弦一头撞进去,找了个台子。在伙计要赶两人出来时,将一小块金子扔在桌上。接着不理别人惊异的目光,叫酒叫菜。店伙一边上菜一边奇怪——这小子是中原人啊,怎么叫的都是些牧人的家常菜啊!他可不知,唐青幼时在月氏部落做小工,自己虽没吃过,但听总是听过的。
菜端了上来,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唐青一边布让,一边很内行地品评每道菜做得如何。铁弦很是奇怪,正要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门外一声大响,早有一人撞门而入。“呯”的一声门板四散,那声音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座中人惊向四外避开。只有唐青最镇定,一把抓过永不离身的剑,挡在铁弦身前。
掉在屋中地上的,是一个一身灰色劲装的家伙。颈上开了个口子,眼看不活了。沙漠的干冷森寒之气,顺着洞开的破门一拥而入,屋中人都一阵寒颤。不自禁地向门外望去——大半夜的,谁吃饱了撑的还在打打杀杀呀?
寒冷的夜风中,一道白色瘦高的人影孤独地立着。他的对面,则是五十多个与倒地者同样衣饰的人。这人虽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身处重围之中,仍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那不染点尘的白衣,也给人以同样的感觉。他头上戴着一顶灰蓝色的笠帽,笠帽两边垂下两条齐腰蓝丝带。袖口下端伸出骨节外露、布满青筋的有力大手。左手拈着一颗暗红色圆珠似的东西,右手提着长剑,地上横着几块碎冰,冒着寒气。
对面包围圈外,一个声音朗笑着道:“不愧是海鹤后人,果然不同凡响,便让在下领教一二。”来人声随形动,只一步就跃过了三层人墙,落在白衣人正对面。此人风度翩翩,一身粉色公子装,粉中衣,粉底快靴。上身加翻龙护肩,以翻龙纹板带系腰。其人至少有四十多岁。可除了眼角之外,你再也找不到半条皱纹,远看与二十出头的少年没多少区别,年轻时一定是神采照人。其人手上并无兵刃,身上也不挂任何暗器,予人大气磅礴的感觉。
可惜,这只是不认识他的人,又或初次见他时给人的感觉罢了。白衣背影冷冷地道:“我正在奇怪,这手手凝冰帅得很,无字山庄哪来这样的高人?原来是卜庄主亲自驾临,失敬。”座中唐青一惊,握鞘的左手不自觉地收紧,右手也按到了绷簧上——对郑团虎口中追杀弱女亲妹的人,他只有敌意。
两手空空,连折扇都没有一把的卜灯声双目精光一闪,头一偏,淡淡看了唐青一眼。唐青心中突的一跳,心道这人真是厉害得邪门,隔着五十多步,居然可感受到自己正针对他。
“咱们闲话就不说了。”卜灯声轻抚双掌,“今儿是你死还是我活呢?‘食僧’乔影。”唐青只觉得这乔影声音好熟,只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乔影闲闲地挥了两下剑:“要动手就快,你不会再让手下来送死了吧?”卜灯声脸容一寒,“我要把你冻死。”
话音一落,他的脸上立刻连半丝笑都没有了。空气如凝结了,一波又一波的寒冰潮以卜灯声为中心扩散着。冻得屋中本准备看热闹的人,都不得不从后门逃掉。唐青也想走,可是一但知道此事中有海鹤派的人牵连在内,只要想想马登,他便绝不会走。可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觉得身体奇寒。回过头来,铁弦脸都发蓝了。
要想看下去,先得保住铁弦的命,否则只有离开。再说,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了。想到这,他来到铁弦面前,盘膝坐下。双手抵住铁弦前胸,运起西域少林“入照功”。先在体内运转三周,而后送入铁弦体内。
哪知热流到处,他自己反冻得叫了起来。西域少林火阳内功,本与属阴的寒烟功相克。只可惜唐青小有成绩的火阳掌,与卜灯声炼至十二重的寒烟功无法相比。再加上刚猛的阳和功夫,是以摧发体热来抗寒的。唐青功力不济,又要照顾一人,气本亏虚。这么一闹,反觉得心口疼痛。而他的真气并不浑厚,无法将寒气驱离体外,反觉寒气在体温上升下更加冰冷。铁弦得唐青之助倒是醒了过来,见唐青痛苦地拧起眉头,急叫:“不可!”
唐青此时全力运功,无法分神说话。可是存亡关头,他也不会束手待毙。各种念头飞过脑海之际,他忽然想起马登曾将他学到的第一层海鹤“三脉搬运法”传他。海鹤内功属阴,如果阳和的入照功不行,不妨试试。当下气回丹田,随着真气流入丹田的寒气,更几乎要掉他的小命。唐青明白这是关键时刻,只要自己松下来,两人就完了。当下猛一咬牙,内劲改走三脉,夹着丹田内入侵的寒气,以本命归仙术的传功路线,自右手流入铁弦体内,再自左手流回。一时唐青只觉眼前一暗,自己就像忽然之间入睡了一般,这让他大为惊奇。
要知,人自清醒状态进入睡眠都是有过程的。即便太过疲劳,沾床即着,也不会在睡着后有清醒的意识。可此时,自己就在干着这莫名其妙的事。只觉万念在心,偏又各不冲突,这感觉古怪得很。他可不知道这么一会儿,自己的小命已无数次进过鬼门关又回来了。
他与铁弦刚才没有离开,卜灯声并不奇怪。过一会儿二人开始运功去寒,他也不稀奇——敢留下来总得有点儿本事。唐青冻得露牙时,他还暗笑呢!可再后来,唐青一坐就不动了。看起来目光涣散、毫无武功的铁弦却东张西望。更不对的是,自己发出的寒气撞到二人便无影无踪了。到后来,更在圆形气网上形成了一个契形开口。这种事三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怎使他不惊疑不定。再一转念:这小鬼如今就能如此,以后那还了得?反正自己对付“食僧”尚有余力,便看准时机,将地上小石踢出,击向二人。幸而白衣人每每出手,或以剑拨,或以珠打,为不知死为何物的唐青解围。
说实话,如今唐青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中,正进行着一次古来未有的尝试。海鹤派始祖“海圣”濮阳仪光发现,人的真气是不能无限增长的。所谓“练精化气”,真气由人体气血转化,很大程度上受体质、年龄的限制。这世界上的万物皆由“气”转化而来,人也包括在万物之中。由一人体产生的真气,与大自然之气有其相通之处,当可互补。可麻烦处在于,如何采大自然的力量为我所用呢?真气固守在经脉里,与外界是隔绝的啊!
他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震动千古的方法——“本命归仙术”。简单地说,就是让真气离开身体,在大自然中脱离习武者经脉的束缚,集自然之气壮大自己。可如何让真气离开自己的经脉,又可让它再次回来而不伤害自己呢?真气一但离开经脉就无法控制,以至于很多高手都用这种法子来自杀,谓之“绝脉”,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路数。即使你愿意去尝试,又有几人能做到“自绝经脉”呢?
本命归仙术所解决的最大问题不是“干什么”,正是“怎么干”。修习此术时以两人或两人以上之力,将自己的内力送入他人体内。这样使真气有路可寻,以便回收。同时,也解决了难以让真气离开自己身体的问题。为了让真气降伏,做到如臂使指,“海圣”又想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主意——将人身气血的精华“本命精魄”,随全身内力一同送出。在“本命精魄”的指领下,在不受已身经脉束缚的旁人体内,吸收天地精华,加强自身内力。
此时的唐青,怕没习过武的铁弦受不了阴寒内力,便想到了与人无害的本命归仙术。只是他不知道,在旁人体内练功的事只是理论而已。“海圣”虽把这一套说得头头是道,可他自己却未能实践。只因人有私心,在这种情况下,吸干对方内力实举手之劳。再加上,“本命精魄”如被旁人取去,那更是非死不可。因而,拥有美好愿望的濮阳仪光自己,也只能与自然界的鸟鱼虫玩这套把戏了。
卜灯声一见白衣人护着二小,一声冷笑,索性将大部分攻势攻向二小。因二小不懂抵挡,他的攻势更趋凌厉。白衣人东奔西跑,挡得十分辛苦,可他一声不吭。做为“海鹤”派传人,他功夫虽浅,可不至于连本门本命归仙术也认不出来。本命归仙大法虽不十分怕打扰,可如那小鬼发现自己危急,忘了收功就来救,那可惨了。白衣人这么四下一跑,铁弦才发现白衣人实是内着白色武生公子装,外加白大氅。刚才由于白衣人静立,他竟未发现。
卜灯声见这手有效,大袍一抖,叫声“来呀”,一边手下立将一个个水坛子拿了来。卜灯声一笑,道:“我们就来做个了断吧!”袍子一挥,十数个水坛齐飞半空。七八个打向白衣人,剩下的尽驱唐、铁。眼看二小宣告完蛋,一个声音从天而降:“给我住手!”只听“哗啦啦”数响,十多个水坛子四分五裂,内中的水激飞四射,在半空中化而为冰,四散激射,笼罩十丈方圆。
来人见了,一声吆喝,起在半空。一串空心筋斗,避过冰椎四射,翻向院中的井口,落在井沿。卜灯声见了大惊,右手拍开一个水坛的封口,左手掏出一些水,掌中寒气升腾,化作冰椎脱手飞出。白衣人很吃力地挡开满天冰弹,忽觉寒气泛肤,知道不好,再要回剑,已自不及。只听“卟”的一声,这一下就给了他一个后进前出。
这时唐青功德圆满,只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深梦中醒来。可却没有梦醒时迷茫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有精神。本命归仙术对耳朵的听觉一无所碍,因而他明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苦于无法抽身。此时收功睁眼忙四下一望,只听一声惨叫,侧头一看,白衣人背后胸前各有一截正在冒热气的冰,身子摇摇晃晃。唐青一跃而起,扑到那人身侧,刚要搀扶,那人头一昂,帽子掉了下来。唐青一震,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这人的脸全疼变形了。但仍可看出那异于常人的长脸上,长着一双乱糟糟的交力眉。细眉细眼细鼻细口,与他的长脸十分不协调。唐青心想,月氏部里那个乞食的疯僧,不也长这样吗?只是脏多了。以往自己可怜,每每挨饿时,就与他背靠背坐在一起,听他讲各种美食,画饼充饥,打发时光。他那些可向人炫耀的“食经”,实则出自此人之口。
回头望去,只听井沿上的人喝道:“卜灯声,你好无耻!”说着双脚脚尖一动,迎着正待偷袭铁弦的卜灯声。唐青全身一震,这救人者是“破浪扬波手”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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