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早收功落下。四下一找,笔直来到塔雅他们这一桌,直至塔雅身前才停步,桌边的五个人见状都站了起来。来人微一低头又抬了起来,直看着塔雅的眼睛,道:“雅子哥,不记得我啦!雅子哥是我呀!我是小秋呀!”看塔雅一脸惊讶,这人急得双手直搓。这时门外一阵风送进几许凉意——在这沙漠里越来越热的天气中,真是让人为之一爽。
来人目光一转,见风里吹来几片杨树叶,大喜。伸手操过一片,道:“你不是最爱听我吹叶笛的吗?那你一定记得这首《满江红》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它。你听听。”说着,他将那片树叶横在口边。真是怪了,一片树叶竟能像乐器一样演奏。还不仅是如此,在唐、马听来,这曲子音准也足,音域也广,竟比马登货真价实的寒玉萧还有味道。其曲铿锵有力,金铁交鸣。真难为这片叶子了,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错,这曲子正是塔雅最喜欢的。只不过,当年的他,并不知道这首曲子叫《满江红》,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听说。记得当年他难得出一回寺,在旧书摊用二十文买了一套六本的《岳家将》话本。寺里白天不许干闲的,自己只好夜里关起门来偷偷地看。寺里有寻夜的,查得很严。尤其自己是寺里唯一的俗家弟子,他们看得更严。
最可恶的就是史兔师叔。由于自己屋子里用的是油灯,不像蜡烛容易看出有没有用过。但这家伙真绝,竟被他想出摸灯盘的办法。只要被他摸出灯盘热了,就是一顿好骂。小塔雅没办法,什么囊莹映雪、凿壁偷光全用上了。当然,他那时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词汇,这都是认识了上过私塾的秋哥儿后才知道的。自此才发现,原来老祖宗也是淘气的!
自己就是那时,背会了一首岳飞的名为《写怀》的“满江红”词。说真的,那些字他也不是全认得,便想方设法从长老们口中问。唉,如今,长老们都去哪儿了?
想到这儿,他低声念道:
“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士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诵读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是含着泪的大声朗读。随着这声音,旧时的一切,像海潮一样扑入记忆。薄得等于没长的嘴唇,天然的眼影——“秋哥儿!”一声大叫,塔雅一把抱住眼前的年轻人,二人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由于塔雅背向众人,唐、马只能看到年轻人“秋哥儿”的脸上泪水直淌。真难为他,哪儿来的这许多眼泪。一时,哭过了劲,倒底塔雅定力好,轻轻推开小秋,扶到一边的座头上坐下。秋哥儿头一抬,塔雅还没等他说话,挂着眼泪就笑了起来。秋哥儿怔了怔,心道:怎么啦?没什么吗!只是觉得嘴里有点涩。刚才还以为是眼泪,如今看来不是。左手擦擦眼泪,右手在嘴边一摸,抓到一物。伸到目下,摊开手掌,正是刚才他吹的那片叶子。原来太忘情了,都已经不吹了,也忘了拿下来。哭的时候,牙齿不自觉地用力,竟已咬烂了。当下只得叹了口气,回身将这片叶从窗口送了出去。这时,唐、马和言碧都笑了,只有代言依旧一脸严肃,表情怪异,愈发惹笑。笑声飘出窗子,直飞出老远老远。
已到掌灯时分了,阳关镇紫来居大堂里点起了灯火。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店里的茶客也一个不剩了。靠门的桌子边,塔雅他们围桌团坐,那小秋就坐在塔雅正对面。在“秋哥儿”的胁迫下,塔雅不得不将别后的事,一件件讲给他听,不知不觉已到这时。不过小秋表情十足:说到高兴时跟着欣悦,说到悲伤时跟着难受,说到气人处义愤填膺,切齿痛骂,说到感人处回肠百转,英雄泪下。在他的感染下,人人乐而忘倦,不知时光之过。
一时灶冷茶凉,茶舍要打烊了。伙计们都准备关门上板了,这边却是谈兴正浓。伙计们见这台客人不走,只得请出老帐房来。
这老帐房听报,急忙来到前头。一看这情况,只得来到小秋身后,低声叫道:“少东主,少东主。”小秋回过身来。先是愣了愣,似乎不知帐房在叫谁。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问:“方叔,什么事啊?”帐房咳了一声,道:“天也晚了,少东主的几位贵友也该安歇了。您看……”小秋呆了一下,回身一拍脑门,道:“对不住!你看我,一高兴就犯傻。几位请随我来,我叫老方开几间客房给你们。咦,这是……”他身子一侧,见几人身上满是大包小包的。桌上又放着老大一个箱子,不由觉得奇怪。
塔雅一见笑道:“看什么看,老哥这回是无家可归了。以后说不定,就要在你这蹭吃蹭喝了。”哪知小秋极认真地说:“好啊。大哥这几个人,我还养得起。如蒙不弃,日后便住在紫来居。”塔雅忙道:“开玩笑的,当不得真。虽说我们是兄弟,可这不是常处的法儿。对了,你的大名是什么?做兄弟的我还不知道呢。”“兄弟大名团虎,字崇山,鄙姓郑。不过,自今而后,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秋哥儿。走,先给你们安排一下。我是个夜猫子,总不成让各位也有样学样吧?”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各位,大师,请!”
各人都回房了。在郑秋哥的安排下,各人住了四间上房。代言师徒一间,唐、马一间,那姑娘一间,塔雅自己一间。塔雅刚安排好,门就响了。开门一看是郑秋哥。郑秋哥满神秘地“嘘”了一声,拉了他回身就走,塔雅忙关了门相随。
这后面的客房既多又精致。分中、东、西三院,有百多间客房。园中花草茂密,后院茶树香气四溢。其实是小小阳关镇最大最舒适的客房。如不是闹鬼,这儿真是仙境。不过塔雅艺高胆大,绝不害怕什么鬼。郑秋哥带着塔牙转了一圈,指点各种茶叶。这个息痰,那个清热,那个去火。塔雅笑道:“没想到这儿学问如此多。”郑秋哥道:“学问有的是呢。”
二人渐渐接近茶园的中心。郑秋哥道:“前面就是我的禁地养心亭了。”塔雅愣了一愣,停了脚步道:“既是禁地,我就别去了。”秋哥一把拉住他:“禁地禁的是别人,你我兄弟怎同?”脚下一用力,拉着塔雅飞落亭中。他按着塔雅的双肩,将之按在石凳上。道:“大半夜请你出来,是让你看看我的绝活。说真的,今天你们喝的那些茶算不得上品。”塔雅这回可真愣了,道:“对品茶,我还是稍稍有点自信。今天的茶,我虽一口没喝,但也闻出是梅花香油点的上好龙井。我只有在月氏王帐过节的时候,才能尝到。这虽是关内,可毕竟边远,你用这样的好茶来招待我,已然很承情了……”
秋哥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呀。我今儿请你来,就是要让你尝尝我亲手泡的茶,你也算来我们紫来居一次。”说着后退两步,聚功跃向亭外。双手一画,风刀四散,切向四周的香片茶树。塔雅差点儿气乐了,心道:这也叫摘茶叶?不把茶树都切碎了才怪呢!哪知这些风刀竟十分轻柔,所到之处枝干毫发不伤。且一道风刀,只摘一叶。塔雅心道:难道这小子要一片片摘来茶叶,给自己泡茶?
只见郑秋哥一落而下,伸手操起一个小盂。左手发功上指,一股寒气立时弥散开去。而空中他选的茶叶,也尽成冰叶,加速下落。郑秋哥手举小盂,身形微晃间,已尽数接住所有茶叶。打开铜壶盖,将小盂整个放入铜壶里。自一边搬过炉具来,将壶放在上面,然后打开炉门。接着,自一边拿过一个下管细长、形状怪异的漏斗,用铜勺慢慢注水,注了两勺后停下。
塔雅在一边看他如此专注,心中大感奇怪。又见郑秋哥正寻出小称,撒了一把炭在上面,仔细称量,心中不觉大奇。自己也不算粗人,煮茶自己也会,用炭的时候拿一些就可以了,用得着称吗?
秋哥却不理会他。经过多次增减,秋哥终于满意地将称盘中的炭,倒进炉膛点火。他这才坐到塔雅对面,以右手按着左腕脉,道:“你觉得大殿上的《秋浦歌》怎么样?”塔雅见问,叹道:“别提了。我竟连这么有名的诗是谁写的都忘了,在徒儿们面前张口结舌。”秋哥叹道:“这个我告诉过你呀!是否掉进那‘冥府’时,是头先着的地?记好了,这首《秋浦歌》的作者是诗仙李白。他还作有一首同名诗: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说到这儿,他忽然眼睛一亮。塔雅还没来得及答话,秋哥的人影早没了。探头一看,这小子又跑回茶炉那儿去了。当下叹了一口气。不过终于知道了作者的名字。见无人陪伴,也就静坐在那儿,记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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