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房四壁都是大柜子,中间八仙大桌上放着几叠帐单。一个小沙弥站在一边报上数目,在桌边围坐的三四个小沙弥手中的算盘便随之作响。正门对面摆着一架单屏,屏前放着凉榻。榻上歪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僧人,有一声没一声地咳着。听这声音就知他是禄辩了——尽管唐、马二人从没见过。
只因这禄辩为人十分小气,恨不能只进不出才好。当年与塔雅等师兄弟玩耍,那是半个子也不出的。听说他管帐以后,寺内在阳关镇南郊的义学都变成了私塾。只这一项,一年下来,净入了七百两。可这么一来,很多在义学中发奋的寒门子弟便遭了殃,因出不起学钱纷纷被赶出。现在寺门口为人代笔做书笔先生的十七岁少年铁弦,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由于塔雅自“冥府”带了金子出来,因而平时多出的使费便不用动官中的钱。后来禄辩停了他的月例,他也没计较。至于唐、马二人,本是寺里正牌俗家弟子。在寺一日,也当领一日月钱,可这位硬装不知道。塔雅终是一国王子,也没心情与他计较。
这时,沙弥正报着各大户上的香油钱。塔雅的声音于此际混合着“江家上‘长生香’一年五十两”之声传入,这位禄辩才以手按着口坐起来。小沙弥赶紧给塔雅看坐,塔雅谢了坐下。道:“师弟病成这样还来打理,真是费心了。明天我去向住持说说,给你换个轻些的工作。”
禄辩边咳边回:“师兄才真是费心了。久不见师兄,今日带着高足一起来,必是有所求吧。”见他如此张狂,塔雅再懒得与他客套:“不错。前些日子劣徒随大明使团出塞,回来得了赏银,孝敬了我一套衣服。来而不往非礼也,师徒之间也不能让弟子太破费了。我打算将父亲当年存在柜上的银子拿一二百两去,也给劣徒购置两套衣服。还请师弟行个方便。”
哪知他话音未落,榻上那死样活气的禄辩竟一下跳将起来,刚才那付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扫而空。盯着塔雅发话道:“你那些银子早不在了,前些年寺里扩建已用了。你如今吃着寺里的,住着寺里的。两个小鬼也一样。还好意思来拿钱?”
“师兄此言差矣。”还没等塔雅发话,一个平和的声音自外传入:“当年众僧大会议论重建本寺时,史鹿师叔拍胸担保建寺的钱由他想办法。你们也常以‘这寺都是我们建的’为理由,向兄弟们说事。今天怎么变成挪用小雅的了?”门帘动处,来的正是唐、马印象上佳的代诣。他面带微笑,口中却不停:“想全寺近二百和尚中,就有一百六是贵门下。常来寺的居士、俗家弟子等众,也以师叔门下的为多。如按你刚才的说法,都不动官中的——那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马登听了暗自怪异,上下打量着这位师兄。自己离寺两月,他的火气收敛了,词锋倒利了不少。如非他威猛的外形仍在,单听说话几疑是认错人了。
这话听来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全无破绽,原物奉还。禄辩立被弄个没脾气。话都是自己说的,人家拿来一用,就满不是味了。正要再说,屏风后面转出了一个身材微胖、一团和气的三十余岁披袈裟的僧人。
唐、马二人此时已然了解,一般僧侣与庙祝或沙弥,只可穿褐色或灰蓝色僧衣。只有高僧才可穿黄僧衣,披袈裟。自前住持史代死后,寺中可穿这一身的有七个人。一个是住持代议,一个是常年在外的史兔,另外四个是史禄与他的三个弟子禄语、禄诉和禄誓。几人中史兔大师人极暴躁,且不是这个年纪。史禄同样因年龄的理由不能入选。代议、禄诉是见过的,禄语受了严重内伤,至今仍卧床不起。来的人自是禄誓了。
果听禄辩叫道:“五哥,你可来了!他们......”未及说话便一阵大咳,几乎将肺咳了出来。禄誓来到他身边,关心地拍拍他的背笑道:“这病难治,以后要少生气。”又转头对塔雅道:“小辩今日不好,有什么事能否过些日再说?”
到了这一步,塔雅早看出他们是存心要吞掉银子和地契。他本是个情怀烂漫、不善作伪之人。见二人一唱一和,都志在拖延,显然并无准备。如过些日子,天知道史禄他们又会弄出什么花样!当下一笑,来到桌边。那四五个小沙弥一见争执,早站了起来,一边垂手立着去了。桌上笔墨纸砚依旧零乱。塔雅一提真气,内力运转,手按机簧长剑出鞘。但见白光耀眼,长剑对着桌子竖切横斫,将八仙桌分为整整齐齐,大小如一的九块。
一时间,所有围看的人都张大了口,唯一没这么做的人——禄誓,也拧起了眉头。这一手难的不是割线整齐,大小平均。也不是速度有多快,而是不只割桌子,连桌上的纸、笔、砚台也一起被割开。
桌面上凡压在割线上的物品,全部按割线切开。包括轻薄的纸张,厚厚的帐册,坚硬的石砚。挥剑割桌容易,可剑一旦碰上桌面上的物体,物体就会发生位移,怎会随之被割裂?帐册厚大,页数也多。便用针穿孔,以剪子去铰,也难一次成功。纸张轻可御风,剑风一到,岂有不四散飘飞之理?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塔雅已练成了《达摩易金经》中的“剑气脱体”。出剑时,内力可化为剑气,将剑锋所指的范围压得紧紧的。使身处其中者动也无法动一下,只能眼睁睁引颈待死。
塔雅出剑时,正是这股随剑而出的剑气,使得本来不受力的纸、帐册、砚台变成板上之鱼,只能像豆腐一般被切开。
禄誓的眉毛一眨眼间展平了,笑道:“本是贤弟物,我怎可不给?当年你爹留下这些,本是为他死后你的生活和婚事,如今正是该拿的时候。”当下吩咐沙弥开柜,找出地契。又让取二万两银子并这些年放贷的利银,与那二百亩的折价与这些年的租子相并。打了个老大的包袱,交与塔雅。
塔雅接下包袱,上上下下打量了禄誓,又看看对禄誓惟命是从、即使心痛得咬得嘴唇出血也不发一言的禄辩。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果然不错。”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由远而近。一阵钟声直传入众人耳际。塔雅细心一数,竟有一十三响。是寺中急招,定是出大事儿了。屋中人尽都奔出,径往前堂去了。屋中只余禄誓、禄辩两兄弟。禄誓淡淡道:“你看着吧,他已没多少日子得意了。”
塔雅师徒随众人奔向大雄殿。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小沙弥们乱作一团,直如末日降临。来到大雄殿,无职司的三代弟子们早站满了院子。马登见了,拉了唐青停下,站在阶下的人堆里。塔雅将装满银票的包袱留给二人,转身拾阶入殿。
大殿中早聚集了几十人,史禄却是不见,第二代僧侣倒全齐了。因礼心寺本为小寺,历代弟子不过十数。地方窄小,并无俗家弟子在内。正式收录俗家弟子的只有史代、史兔二人,他们各自只有一个俗家弟子。史兔的弟子只有一僧一俗,僧门的兔诗正在殿里,俗门是谁不得而知。二代言字辈的尽在此地,第三代只有掌门大弟子、膳房掌事议砚在。众人围成半圆,塔雅穿过人圈,只见跪在当地的竟是代言!代言的小徒弟言碧,站在师父身后直抹泪,抽抽嗒嗒地哭。
代议站在佛像前,指着身边小几上装着的一个包袱问:“刚才执法禄诉说,这是你从帐房偷的。他与数名弟子于查寺时,见你从帐房旁的茅房出来,手中提着这个包袱。是也不是?”
代言低声道:“我是拿了它从茅房出来,可并非是偷自帐房,弟子实是冤枉!”这时,一只狗从门外窜入,从众寺背后绕过大殿。也许是饿极了,竟窜到放包袱的小几前。一口咬住包角拖了下来。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一块块黄澄澄的金子从包中漏出,撒了一地。众僧一片哗然。那狗一见不是吃的,径自离去。
这时禄誓、禄辩跨进堂来。禄誓一进堂,便加快脚步来到禄诉身后,低语了几句。塔雅眼尖,立喝:“有什么话不能对人说,在那里鬼鬼祟祟作什么?”禄诉闻言一声冷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自有那见不得人的在!”接着转身向代议行礼,道:“住持,本来弟子还不明白代言师弟为何做这样的事。如今此节业已查明,请您定夺。”禄誓配合着一声咳嗽,自有两个身高体壮的沙弥,推了一个女子进来。
这女子被推到代言眼前,惊得代言一跳。一声“细菊”,再也说不出话来。禄诉早已跪下,道:“这都是弟子无用。弟子监管不力,请方丈加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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