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月涌江流 > 二、家破山河在

?他们正在一角的沙丘边,大半个身子埋入沙中。马登抱紧唐青,以手捂着唐青的嘴。两小均吓得面色惨白,有如中邪般全身发僵。

  刚才两人先后从牲口背上掉下来。唐青一眼瞧见马登,忙死命爬过去。哪知这时蒋荣命他的手下杀入队中。这些人一通斫杀,大队中一时鲜血处处。队中骡马受到惊吓,立刻四散逃命。不巧唐、马两人间正隔了唐青的骆驼,那骆驼一发狂冲出,蹄起蹄落间,竟把凑上前来的唐青踢中。唐青被踢得身子一滚,又向一边跑来的另一骑蹄下滚去。

  马登见了,顾不上呼叫,两手撑地,全身向前一窜。待追到唐青身旁,猛地抓紧唐青双肩向怀里一扳。因用力过大,两人向旁边滚去,唐青反翻在了上头。但闻蹄声呼啸过耳,尘沙四起。两人侧头一看,两个大大的蹄印,印在了两人刚才呆的位置。一瞬间,虽在炎炎烈日下的沙漠中,两人也觉有些风凉,却原来是汗透重衣!

  这时骡马均奔四外,中间反而渐渐空出。两人如继续在此,在四外的刀光剑影下,极易暴露。唐青正吓得六神无主,马登却注意到了这一点。赶紧爬起来,一把拉住唐青,半拖着回身就跑。

  两小随在冲前的牲畜后面,慌不择路地前冲,渐渐移到包围之外。那些蒙面手下,只把兵刃向着想随骡马冲出的大人招呼。两小身体瘦小,在四外乱奔的骡马中不甚显眼。且黑衣人都忙着,竟破围而出。

  逃着逃着,马登忽然一拉唐青停下来。唐青一愣,以目光寻问。马登拉他改向,一面答道:“你想死啊!跟着它们跑出去,又赶不上它们。在这些人目力所及的地方,我们就会被落下。到时还不是被杀?就算逃出,数天无食无水还不是一样死?”此时,两人奔到环绕道边空地的沙丘脚下。马登立刻用双手刨沙,刨出一个沙坑。反手一拽唐青,在他尚未反应时,两人一同跃入。马登续道:“何况……爹还在这里。”

  这是一个新月形的沙丘。他们正在沙丘一个尖头的外侧。而这尖端尽头处的内侧,便是交战之所。新月缺口的方向是官道和与之平行的草场。唐青还要问话,马登早已侧耳细听起从沙丘尖端那边传过来的语声了。唐青见了,也好奇地听了起来。

  “故人之子,功夫脱俗,小小年纪有这本事也算难得。”“不用拐弯抹角,‘海圣’先贤的《文心武要》如今便在我手上。马老匹夫,你还我‘寒玉萧’和先父的命来!”

  “那《文心武要》我便赠你也没什么,说到底我与令父也是同门。‘寒玉萧’今虽在我手,却非我夺去!”“胡说!当日你们三家夜入蒋府,是早有阴谋的吧?”“是你父自我府借去‘武要’。此书自‘海圣’先辈去后,无人看懂。我们五人,虽都是他一脉相传的弟子,却均未得传此书。故先师虽有通天之能,但吾辈多无福消受。你父言或可解开,我便予他。这是什么仇?”“可是那天夜里,你与乔、辛两家同入我宅。抓我兄嫂,勒令他们交出秘本与译本。我家兄嫂不从,竟加以杀害。幸得我与侄儿脱难。便是如此,我也因辛通蝉辛老五那天杀的贱人,落下腕病。否则今日不用侄儿,只我一人三两下就拿下尔,为兄嫂报仇!”

  “你说什么,他们是这么死的?这……这……”“你不要装疯卖痴,早早自尽,还我父母与一家之命!”“一家?”“你不会忘了你们将我们蒋家之人,上至主子,下至婢仆,尽数点了穴道扔在屋里,然后烧了房吧?”“什么,老大老五竟做这种事?”“还有你这个老四呢!亏你逃到这里,还有脸自称‘四爷’。我这做弟弟的代表你的‘二哥’不认你!”

  “你,你们就因为那萧在我这儿,就认定我同谋?”“不错。那天家兄一直带着这萧,且以之与尔等周旋。大火灭后,我又由地道返家,此箫已不见。此物异宝,三丈之内点火不存。如有它在,大兄夫妇纵被点穴,也绝不会被烧死!”

  至此,只听马四爷仰天大笑声响起,道:“好,好。当日乔大哥予我此物,我还道真如他说的‘二弟家失火,夫妇遇难已在两月之前。你手中的师门宝物《文心武要》已失。吾等火场中所得之箫乃二兄宝物,便转赠于你,以补汝失,并留个念想。’原来是意图栽赃,嫁祸于我。自今日起,我再不当他是兄弟!”

  “你别以为有了这句话,我就网开一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交命吧!”“小辈无礼!你们硬要我当罪就请便,我又岂怕这个?还是那句话,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动手!”

  “你少硬!我们在来找你之前,已先灭了乔通顼那首恶的族。其中有不少乔家老一代武者与老仆及本人,亲眼见你当夜于家兄宅中行凶。证人现在总坛,你可敢去对证?”“胡言,真是反了!我什么都没干,为何被你驱赶着,千里迢迢地去对什么证?啊——”

  随着这一声响,蒋荣的声音传来,道:“他果然不敢去对证。不过今日我终亲手扑杀此人,以洗父母之仇。”“不错,该找那贱人去了。”蒋别泉道,“看看四外可再有人吗?”

  随着众声应是,马登首先清醒过来。可此时他才发现,适才由于他急于听动静,离半月沙丘的主脉基部过远。就算及时堆沙自埋,也会因独丘显得太过突兀而被发现,何况现在堆沙已来不及?其实,刚才这些话,是在群斗停止时说的,所有人都在静听。且风是由丘内吹向丘外,故二人听得真切。否则,位置便对了,隔着沙丘,也断听不到的。

  当时马登选在此地落脚,本就有意必要时以沙埋身。可他是一个孩子,毕竟思虑有限。再加上心切父亲,竟将地点选错!耳听脚步声渐近,他揽住唐青的肩,心道:“是我害了你!”

  一瞬间,黄沙满天,横空盖下。二人未及反应,早覆了一头一脸。马登机灵,按住唐青——风中,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风沙过后,蒋姓叔侄两人缓步而来,从容得好似交游。他们一点都没注意到——这沙丘竟随着刚才的一阵大风,后移了几尺!

  这种新月形沙丘,学名叫“流动沙丘”,是可以移动的。有时发生沙暴,这些沙丘可移动几里,有如移山填海般摧毁绿洲中的树林、房屋,堆阻道路,甚至可将一座城池化为起伏的大漠。古国楼兰便是这样消失的。风沙来时,人人躲避。且马队中有些人还乘机逃跑,有些人反抗,故而谁也未在意。再加上众“独秀门”门人久居海疆,怎想得到沙丘会“走”?只怕告诉他们也不会相信。两人一路行来,又放目远望,见四下并无人迹,这才转身离去。

  等人去后,又过一会儿,沙丘中一处忽然沙飞砾动,两个人头冒了出来,正是唐青、马登。马登一露面,就不顾一切地拔出身子,翻过沙梁,扑向刚才的战场。

  两人一靠近,便见尸横满地。马登无暇理会,直扑他爹。口中叫道:“爸,不要丢下我啊,不要丢下登儿啊!”冲到近前,便一把抱住,连连摇动。哪知这么一摇,马四爷竟咳了起来!

  马登一听大喜,要将父亲扶起。却见他爹微微摇首,以示不可。哪知牵动伤口,又咳了起来。马登环目四扫,见武师护院躺了一地,车马夫与随侍的尸体却少了一、二十号。此时唐青也在四望,忽然他的目光找到了那个胁下流了一大滩鲜血、面青唇紫的胡小三。想起平日的交往,他连忙站起走去。

  马四爷睁眼看看,又闭上。轻轻道:“爹自知命不久矣……”马登哭叫道:“爹不会有事!”“爹身上之旁脉已断七八。你不要插口,让爹说完。首先,咳咳,是你好朋友的身世。咳,他父应是我的三哥‘海天一鹤’,也是我们‘海鹤五指山’中的中指峰唐通骨。咳咳,唐氏是我五兄弟当中功夫最好的一个。只因我们四人颇多杂务。老大整天想着派中之事,他身为掌门,俗务最多。二哥博学多才,我则追随身后。辛五娘多荡于江湖,少归故里。而三哥则不然。每天三更晚练,五更晨练。再加上不问世事,天天只是练功。闲来种几亩薄田,甚至连字都不识,故而习武专心。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没人认罢了。咳咳,六年前,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当时我已是这一带上字号的人了,一见他便吓了一跳。那时他不到四十岁,却已须发全白!我大惊下一问,才知他在二哥不幸之日,被人引到后山的星感四象宝阵内。咳咳咳咳,咳咳,咳,那是门中怪才‘海圣’所布,阵中心是他老人家的,咳咳,‘隐潮楼’。他在阵中被击得重伤,一身武功尽废。心灰意冷之下,咳咳咳咳,来到边关。被一游牧部族发现,由一奴隶人家收留。后娶了这家女儿,已成家五年多了。咳咳咳咳咳咳……”他只凭回光返照,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实在的,能再见到儿子,实是他没想过的意外之喜。他实想全部说完,可惜无以为继!

  马登刚要张口,四爷以目示意胸前,道:“‘飞天宝璧’在我胸前,咳咳,刚才要......要不是它......它挡......早就......就……”马登忙道:“您别慌,慢慢说!”

  “此宝唐家之物,你可拿去归还青儿。还有,你不可回家,要速速逃走,日后不得言报仇事!”“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可......可记......下了?”“是......孩儿,记下了!”这几个字是马登咬了半天牙,才说出来的。

  马四爷这才有了些笑意。道:“你生在......边庭,武林......中事,你......不懂的......”马登听他声微,忙凑近去听。哪知过了一会儿,毫无声音。一摸手脚,已然冷了——此时,唐青正发愁地查看胡小三。

  一条人影电般掠近。马登正抱着四爷发呆,一无所觉。唐青也背向来人。来者为何?蒋别泉也!

  他刚从荣少爷那儿溜出,回来看看。他刚才见队中有两个少年,比斗中对马四爷的关切溢于言表。他想,万一将来再有人找上门来,岂不是糟?故不如斩草除根。哪知一到,便见两小坐在尸域之中,立即大喜。要知刚才放了那些仆童,他还心有不满呢!

  唐、马二人正当大变,六神无主之际,只觉颈子一紧,已被自己衣领勒住提起。两人立时上气不接下气,只管双手乱抓。还是马登较有办法,双手用力插进领子,向外撑着。虽不能脱身,到底气息顺畅了些。

  蒋别泉只管前行,绝不理会两人的感受。他施展轻功奔跑,手提两人,双臂动荡。两人自是前飞后摆,不时抛上抛下。毫无武功根基的唐青,已被他整得只余半条命。便是习武一年的马登,也觉金星乱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家伙才停下。又过了一会儿,才放开马登。马登这时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只因习过武功,故而未完全昏迷。此刻他便不住提醒自己:“身在险境,断断睡不得。”故虽气神其乏如死,也用力睁大眼睛。

  只听一个声音道:“孩子,孩子,啊,是登儿。登儿,登儿!”这声音好熟。这声音是——“妈!”他大叫,马母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这时的马母,全身无力,四肢发肿。她之所谓搂,不过是趴在儿子身上而已。而马登长途“跋足”而来,早已透支,这时连有效的思考都不能。马母搂着儿子,心道:“他们一会儿就要把我与一众家将活埋。我死不要紧,孩子不能死!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凶残!”

  想到这儿,她看了一下四周。无意中发现关自己的屋里,还有一个黑影伏在地上。她一惊,用神再看时,已知是个孩子,登时心里一宽。知道不是来监听之人,忙拉他过来。

  这孩子正是唐青。他此时面青唇白,口角泛着白沫,整个人都虚脱了。此时,蒋别泉正在外面安排。他叫过小头目道:“可以开始了!”小头目一声应是,自下去准备。

  马母见两个孩子一呆一晕,心中着急。这时就听外面喊道:“上头有令,开始开始!”马母心道坏了。当下将马登移到一边,又将唐青放在马登身边。马登此时虽神志不清,但依稀认得唐青。昨日这一段血做的经历,已使他们变成了比兄弟还亲的亲人,这时他几乎是自动地紧抱住唐青。等到唐青可怕的样子来到眼前时,他只感脑中一震——意识,倒流回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小个子蒋荣下命令围捕商队,想起了借乱突围,想起了沙后听战,想起了父亲的死,想起了被人硬生生提走——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真实。

  一声大叫,他清醒了过来。募地睁眼,只觉天旋地转。他只好闭眼定定神。再睁眼,便觉视物清晰多了。环目一看,他真的傻了——这里是厕所的粪池!四外臭气熏天,污秽之物遍地都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是。更让他一惊的是,身边还有一人!

  “是——唐青!啊!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啊!”马登狂叫着,没有回答。他怎么了?马登不安地想。随着自己腹中一空,他猛然明白,唐青是锇了。他必是因受不了被人一路提来,又乏又饿以致晕迷。

  怎么办?自己如今在这儿,臭是臭了点儿。但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人会到这儿来找人。想到这儿,他便心下稍安。他哪知道,这里是他家。而想出这法子的,正是他妈!马母因是女流,并未像男子那样被上绑。她便借“独秀门”人准备将她们一家活埋之时,打开后面小门,将二小推落粪池之中。然后又怕别人发现她不见而赶回受缚。当她被扔入土坑时是快乐的——她的儿子还活着!

  等活埋进行得差不多了,蒋别泉才发觉无此二人,与人查问都道不知。他让人去找,兀自不放心,索性带人去找。他前脚刚走,蒋荣后脚便到。他一到便要过名册,一问之下大怒。他叔叔蒋别泉没有听令,竟将户中婢仆二百人活埋!蒋荣急喝:“杀才,还不快放了!”那小头目惊了一跳,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蒋荣忙问缘由,才知自己的叔叔生怕自己来了阻拦,吩咐先埋婢仆,而如今又往后院搜捕两个孩子。蒋荣着实气了半死,只好压着火奔后院。

  此时,蒋荣已将后院搜了三遍。仍不甘心,还要再找。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叔叔好威风!”蒋别泉一听,吓了一跳。心道:“怎么来得这么快!”忙转身迎接。蒋荣一见他这阵势,心中已然火发。强压着不发作,轻描淡写地道:“该捕的都捕了,该拿的都拿了,该埋的也都埋了,我们到前面去吧。”蒋别泉听得心中大惊,尤其蒋荣还把“该埋的都埋了”一句语音放重,他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忙收队,灰溜溜地随蒋荣到前面去了。

  星夜,在乌垒镇上空显现,像个奇迹。平静的塞外小镇,今天出奇的平静,简直是——死寂。街上家家乌灯黑火,人们都逃光了。就算有没逃的,也不敢点灯,不敢吱声。

  位于镇东的当地大户、也是这一带的名人马四爷的府上忽发熊熊大火。火势颇盛,烧红了半边天空。映得镇东的民房一明一暗的,实是怕人。在这片火光中,镇南的高丘坡上,正伏着两个才明白什么叫无家可归滋味的小幽灵。

  其中一个一边目注火光,一边凄然道:“爹常讲,蒙人南下,中原受辱。咱虽不在中原,却要心向族人,不能因山高路远而忘本。每当说到这里,他总高吟‘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今天,我算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其时,洪武元年三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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