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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立契书自然是这胡锦的本身行当,如何撰写自不消多说,且侯嘉苏书玉与这彭胜强议定条件时,他也一直在侧听着,契书写将起来便更是顺畅。他是做老了的牙人,这契书写将出来也是严丝合缝,并无遗漏,苏书玉与几位掌柜看了都是暗暗点头,便以玉书之名签下这份契书,那彭胜强看着虽然是粗豪,但是也是细细看过方才签下契书。
这边厢苏书玉与彭胜强议定契书,侯嘉则对这西夷之事颇有兴趣,又恍惚想起父亲当年提过说这景教远出各地传教的法师,都是学识渊博,精通多项技艺之人,便拉着那泰伦神甫便问起西夷之事并同那等西洋之学来。
这不问还罢,一问之下方知侯宣所言实是不虚。这位泰伦神甫虽然主研景教教义,但是旁门杂学却是学得当真不少。酿制蒲桃酒的手艺在他说来,不过是闲来无事用以玩耍的小手艺罢了,其余杂学一如绘画,算数、天文星象、地理海图都有着很深的研究。侯嘉在被父亲关在书楼上的三年之中,侯宣替他搜罗的杂学书中,这些都有涉猎。他彼时只当打发时间来看,也没有先生指点教授,故而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仅仅只是这些,也足够泰伦神甫惊喜了,大齐读书人的惯例,历来是重文章而轻杂学,这些除了少数世代从事此般职务的如司天监官员们,几乎没有人去研读这些学问。泰伦在此一年多,也曾与广州本地一些读书人有过往来,但他说西洋学问,而那些读书人们则说四书五经圣人微言大义,两相互不理解,这话也谈不下去了。哪比得上今日与侯嘉交谈,不论说上什么,对方都能很好的理解,偶尔也有一两句回馈,却恰恰好挠在痒处。因此泰伦也是越说越是开心,拉着侯嘉说个不停,不少次激动起来,西夷话语便即脱口而出,待得侯嘉苦笑示意不懂之后,方才醒悟过来再用大齐官话说上一遍。
侯嘉苏书玉各自都有事情安排,却只有李三成有些无聊得紧,他先是凑到苏书玉那一堆里去看了看,发觉这生意之上的事情着实不是他喜欢掺和的,便又踱到侯嘉那头,却不曾想着侯嘉那厢谈论的话题更是晦涩难懂,扁了扁嘴,有些无聊的李三成干脆便把目光投向了正当中那张大桌之上的画纸去了。方才在堂外檐下之时,彭胜强那么个粗豪汉子却捏着只极细狼豪勾画着形貌着实有些让他记忆深刻呢。
桌上那张画纸极大,足有二尺来宽四尺长,勾勒的竟然是山川地理海貌岛屿,其中以有几道朱红色虚线极是醒目,李三成也算是水军出身,一眼便看出这张画纸,竟然是张海图。
这彭胜强竟然有这等本事,自行绘制海图……
李三成之于这彭胜强的传奇经历,本就有些佩服,此时见得他竟然独立绘制海图,则更是钦佩,益发的多用心去瞧观去了。只是这图只是个半成品,只勾绘了诸般轮廓,却未曾标注上地名,李三成看了半响,却也只勉强认出部分地域当时大齐疆域,其余便是一无所知了。
他这般观瞧那份海图,却不妨彭胜强和苏书玉已然签订契书,转头见李三成趴在这厢看得认真,哈哈一笑:“怎么小李官人还懂这海图不成。”
“看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看懂。”李三成直起身来,心知正好借此机会向那彭胜强请教一二,便道:“要是能够看懂,我也能带船出海,想那四海之外是何等的天宽地阔,定然是舒畅得紧。”
李三成一身纨绔子弟打扮,年貌又显得极是年轻,彭胜强也只当他是寻常富家子弟好奇说大话,当下便笑道:“这出海可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咱老彭风里来浪里去几十年,可是去年还不一遭给打回原形了。小李官人还是安安心心在家收钱就好了。”说着目光却又是一凝,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道:“只是小李官人说得不差,那海上着实的天宽地阔,不像这城里头憋得紧,所以老彭就算差点祭过龙王爷好几回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行船出海呢。”
“彭舶主说什么话来,我从小便一心向往着海外大洋,这次来广州,也是我一力怂恿着才能成行的。”李三成这话里却是半真半假,因他之请才来广州云云自然是假话,而向往海外却着实是他内心话语,这般说来却是情真意切:“九死一生又怎么样,人生在世,如果不能顺心畅意,纵活百岁,又有什么用处。”
“好!”彭胜强被李三成这一番话语也是激得豪情顿发:“李官人这般心胸,就是能跑海的汉子。”话语之中,竟也把之前一直带着的“小”字给去掉了。
彭胜强说着也来了兴致,便行到了桌前,指向他绘制的那副尚未完成的海图,一一指与李三成看,说这是何处,这是何处,这朱色虚线所指航路为何要如此,到得何处能补给粮水,何处是土人生番聚集之处,何处又是历年逃海的中土之人聚集之处,一一细说下来,竟说得个口沫横飞,不但李三成用心听着,连带着苏书玉带着一行掌柜也凑了过来听讲,到得后来,侯嘉也拦住了谈性正浓的泰伦神甫,一齐到得桌前来听彭胜强讲述。
这海上之事是何等复杂,彭胜强讲了足足半个时辰,讲得口也干了,却也只讲了一处航线的大略。自去一旁取那坛蒲桃酒,也不用杯盏,只开了坛口便那般以坛就口,咕咚咕咚的饮了好几大口,暂解了口渴,笑道:“这海上之事,却是三日三夜也说不完的,李官人若有空,只管来我这里,老彭不是那等藏私的人。”说着又道:“这海图是我自己画着给自己看的,还没画好,李官人喜欢,我画好之后再描一副给李官人便是。”
“如此真是多谢彭舶主了。”这一下不但李三成大喜,便是侯嘉与苏书玉也是面带喜色。虽则侯嘉手中已然有了侯宣所予的寰宇海域图和戴义自内库拓印出来的当年先成宗皇帝时中使奉命下南洋所制海图,但侯宣所予海图只论大势,没有这般细致;而内库里那份海图虽然细致,却是百年前所制,期间诸般变化,却是不知,这彭胜强出海二十多年,南洋诸般情形自然是清楚明白得紧,他手绘海图,不论是苏家商队,还是一心想要纵横四海七洋的李三成,都是有着莫大帮助的。
这边厢各自欢喜之中,却不妨有一人出来泼了一盆冷水:“彭,你的海图太过抽象,比例不对,这样李官人以后出海是会有害处的。”
这间房中,能说出这般话语的,自然只有那泰伦神甫了。只是他所说的虽然是大齐官话,但是何谓抽象、何谓比例,竟是除了侯嘉之外,旁人都听得有些晕。
“我说泰伦,你怎么来拆我老彭的台啊。”彭胜强对于泰伦神甫着实的有些无奈,只嚷嚷道:“我老彭跑了二十多年的船,这南洋海面上还有能比我更熟的人么,海图不过就是拿来看下方向,到了地头问下土人自己在哪的么,干嘛非要求什么海面和地面同比什么的……这在海上,谁知道你跑了多少路了在哪儿啊。”
彭胜强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倒是李三成听懂了,这历来所制地图,即便是军中所有,也只是标志山川地理形式,大致对照地图能知道方向所在便也是了,对于地图的精度要求,着实的不高,图例大小是否成比例一致,却是少有人管。那海面广阔,绘图之时自不用计算海程多少,只用大致标注一下海面所在,陆地所在也就够了。
听彭胜强的言语,这泰伦神甫对于绘制地图,竟然是另有要求,说不定这西夷所制海图,比之大齐海图,当真真要精确呢。
侯嘉因被侯宣逼得杂学书籍看得不少,此时略一思索,也便明白过来了,当即便道:“那泰伦神甫以为这海图应该如何绘制呢,还请不吝赐教。”
这绘制海图在西洋之国,也是一门精深学问,其中许多言语用词乃是专有,泰伦神甫虽然会说大齐官话,但是要他用大齐语言来说这等精深学问,却是有些言不达意,他想了许久,摇头道:“韩官人,关于绘制海图的问题,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向您和这位李官人描述,不知您是否还有时间闲暇,让我独自思考几天之后,再向您和李官人解说,这样可以么?”
“那边烦劳泰伦神甫了。”离开湘阴之时,侯宣曾就出海之事再三向侯嘉提及过,说这西夷之人精于航海之术,务必要招揽一二,他自己也和李三成提过此事,如今有这么一个人摆在眼前,怎的会就此放过,因此侯嘉的态度益发谦和:“七日之后,我等定然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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