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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本地一干官员议论着这新任市舶司提举将会如何之时,侯嘉上任的官船也已经过了洞庭八百里大泽,出了湘阴地界,入湘江,直上长沙。
官船行走,虽是逆水,却是顺风,行走倒还算迅速,苏书玉第一次走湘江水路,贪看风光,常在船头一呆便是一两个时辰,侯嘉却是自打从湘阴出来起,便把自己关在舱房内,或看书,或在纸上写写画画,或是沉默不语,难得说上几句话也是苏书玉入仓唤他饮食时,才有回过神来的迹象。
春三月的湖南一带本就多雨,苏书玉这一日方才踏上船头,兴致勃勃想看下沿岸风物,却被一阵雨给淋了回来,只得回仓闷着,路过侯嘉这几日窝着的舱房前时,却恰恰好听得吱呀一声,这镇日难开的舱门竟然就这般被拉开了,房内步出的自然便是闷了好些时日的侯嘉,二人两两望了个对眼都是一怔,倒是苏书玉先行轻笑道:“怎么,侯提举坐禅闭关结束,舍得出房门了。”
侯嘉知道苏书玉是拿自己这几日的状态打趣他,却没有接口说笑,只是摇头轻叹:“广州那边厢诸事繁杂,盘算了几日还是头疼的很,方才觉着想不出什么来,干脆出来透透气。怎么苏大小姐今日的风光看完了?”
“刚上了甲板,便下起了雨呢。”苏书玉应道:“小女子的风光看不成还是小事,只怕耽搁了侯提举的散心大事呢。”
一路行程山高水远,旅途之上甚是无聊,苏书玉开起侯嘉的玩笑来,也是越发的顺口了。
“那来我这舱里罢,把窗户开开也勉强能够让苏大小姐赏玩下风光的。”侯嘉把苏书玉让入了舱内,挥退了侍婢,亲自动手推开了舱房内一排向着船侧的窗户,但见窗外风雨越发的大起来了,雨水连绵成线,略远一些的景物便模糊起来,看不清楚。
苏书玉缓步行到桌前,见桌上一片杂乱,大张白纸之上横七竖八的画着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偶尔有几个字,虽是看得懂,连起来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白纸周围则是一本本被翻到不同地方的书籍手札之类,虽是杂乱无章,却也显示出主人是如何的勤劳辛苦。
侯嘉推完窗户,回身见苏书玉注目书桌,便轻笑道:“我这习惯不好,想事只在脑中过还不够,非写出来才行。”
“你这也没别人看得懂了。”苏书玉辨认了一阵,终究是放弃了在这大片天书之中寻觅有用信息的举动,坐到窗前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侯嘉:“之前行程你还好,自湘阴出来你便这般了,莫不是你父亲有什么别样提点。”
“父亲见识广博,思绪开阔。”提到父亲,侯嘉总是有掩饰不住的敬意,这般敬意源于长时间内,父子之间思维见识的斗争,也源自侯宣之于他的各种别样教导:“我起先去广州只想着一地一事,但是父亲一提点,却发现我之前的想法不过是井底之蛙,但观一隅,却不知天地宽广处自是大有施为之地。故而这几日在这里窝着,便是理顺思绪,重新盘算去广州后应当如何做。”
“哦。”听侯嘉这般一提,苏书玉倒是颇有兴趣:“不知书玉可闻否。”
“这个自然。”侯嘉哈哈一笑:“你家商行入海贸之事,经父亲一指点,又多出了许多办法呢。”
“当真?”相较于之前对侯嘉政事之上的纷争只是听听过耳的态度,苏书玉对于生意上的事却更是关心,侯嘉这般一提,眼中便即一亮,切切望向侯嘉。
侯嘉看向苏书玉,找了张凳子坐下开始解释自己对之前议定好的苏家海贸生意如何发展的策略有何改造办法,脑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数日前在自家里与父亲的一番对话。
侯宣研制机关器械的院子侯嘉进得并不多,一来是侯宣珍而重之,不愿人进来弄乱他的东西,二来这院子中的物事却也极是危险,父亲开始折腾的头几年里,平均两个月这个院子便要或大或小的失火甚至爆炸,后来虽然好了些,但是做出来的物件动静却是越来越大,被圈成禁地的范围也是越发的大了,整日价里,叮叮当当的,也不知道父亲在做些什么。
以侯嘉本意,本是想把父亲请出来,父子两在僻静处,好好商量一番自己这趟差事应当如何。侯宣平日并不管束侯嘉,听凭他自行处事,这一回却早早的传了书信有事嘱咐,侯嘉相信父亲要说之事,定然不小。
可是正堂一番家宴之后,侯嘉照例推着父亲乘的轮椅准备去花园内找个亭子,父子对坐谈心,却不防侯宣出了声:“嘉儿跟为父回小楼去。”
小楼是侯宣研制机关器械的院落的核心地带,便即是常年在院中按照侯宣吩咐做着各种物件的技师匠人们都少有人能进入,侯嘉不通此道,七八年间,更是只进过一次。
小楼高二层,一楼被全部打通,只留下四根支撑房梁的柱子,四壁除开门那一侧,都放了大张长条石桌,每张石桌之上物件都不一样,或是错落有致的放着各种铁制铜制工具器械,或是摆满了各色粉末杯皿,甚至还个有台上竟然满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器具,不论哪个,拿到外厢,其值都不在千金之下。
侯宣没有管不停打量的侯嘉,却自行推了轮椅到了楼中央一个一人多高的木制站笼前,伸手打开一侧半人高的栅栏,进了笼内:“嘉儿过来跟为父上二楼。”
侯嘉知道这是父亲自行设计的机括,因双腿不良于行,侯宣无法像寻常人一般爬楼,便设计下了个机括,外面有人操纵,发出信号后可以借助水力升到二楼,至于怎么个借助法,侯嘉便是一点都不知了。
二楼空间比一楼小了不少,也没有那般纷繁复杂的诸般工具器械,但满满当当的却都是各色书籍,
侯嘉推着侯宣到了一张偌大木桌前,又按照父亲的指示,清理开桌上各色纷杂物品。整理出好大一块地方后,侯宣却不知在何处摸出一个长长竹筒,又抽出一柄小刀,刮开竹筒蜡封,从中抽出一卷皮革,铺到桌上。侯嘉定睛一看,却唬了一跳:“父亲……这是……”
“这是海图,虽不是当今世上最精准的海图,却是涉及范围最广的海图——整个世界,都在其中。”侯宣面上泛起得意神色:“玄通皇帝派太监下南洋,绘得海图三十余卷,以为已然到达天涯海角,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宽广。这大海又是何等无垠,海之那头,又是何等的财富与危险并存。”
玄通皇帝便是大齐第三任,庙号世宗的那位皇帝,他在位三十年,造宝船数千,遣中使领万余人多次下南洋,威势震天,四夷宾服,朝贡藩属络绎不绝,虽然之后大齐禁海百年,但是论及当年世宗皇帝功业威风,任是谁都要真心赞上一声的。侯宣这一番话,竟然是连这等功业都不在眼中。
“嘉儿。”侯宣继续说道:“那戴义派你去广州,是想让你整顿市舶司,并借机加大开海力度,然后全面开海禁?”
“正是。”侯嘉知道自己父亲虽然见识广博,但是对于朝廷官制这一方面,却是所知不多,当即解释道:“目下朝廷只保留了广州市舶司和交趾市舶司二处,交趾市舶司亦只用于朝廷与交趾交易,其余贡船入贡,海商出海都着落在广州市舶司管辖范围内。目下每年给予海商的海引是一百二十引,僧多粥少,大部分海客都是私下出海,行走私行当,下南洋与远渡而来的东瀛人、西番人、大食人、天竺人还有南洋土人交易。”
“那你预备如何处置。”侯宣问道:“想法子从广州那干南霸天手里抢回市舶司的主动,然后一板一眼的开始收税?”
“初时却是如此。”侯嘉点头道:“将三成调去香山卫所,就是要依仗他水军之力,管束海客。然后再逐渐增加海引,以此增加税入。书玉这番随我前去广州,便是岳父要开海贸之途,我在市舶司提举任上,也可想办法助苏家商行垄断这边交易,两相辅佐之下,市舶司税入可增,苏家商路亦广,可谓两相得利。”
“便是如此?”
“孩儿暂时只想得这些,请父亲训教。”
“没心胸的家伙。”侯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侯嘉:“我方才给你看的海图便白看了,这世界如此广博,你便只顶着广州那么个针眼大的地方么窝里哄么!外面金山银海的,你在这里跟人家抢铜板有什么味道,连百多年前的玄通皇帝都知道开海出去,你面对着这么大的世界竟然还只想着这些,出去别说是我侯宣的儿子,真丢不起这个人。”
“是,父亲。”侯嘉垂首听训:“还请父亲训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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