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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当时已年过五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虽然20岁就写下“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的牛逼诗句,名扬京师,但仕途不顺,30岁才入湘军幕僚。此时的他,经过曾国藩的大力提携和自己的努力奋斗,从十年前那个落魄潦倒、满腹牢骚、忧郁不得志的中年失意男成长为大清的一品大员,变身慈禧太后和洋务派的肱骨之臣。他的府邸自然比袁家气派得多,是典型的古典中式风格大四合院,四周植了两行松柏,林荫蔽日。双眼凸出的石狮雄壮威武,立在一丈多高的大门两旁,门上有一对大大的黄铜叩门。宋骁飞拿起铜环叩响三下后,一个精瘦的老管家吱呀一声开了大门,宋骁飞自报家门,穿黑马褂的老管家点点头,“公子里面请,我家老爷已在客厅等着了”。
大名鼎鼎的李鸿章竟然在家等着接见自己,宋骁飞受宠若惊,看来他还真是礼贤下士。宋骁飞跟着管家进了李府,里面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了十几盆君子兰,还有几株丁香和海棠。再往里走,就到了客厅。客厅中间摆了一个大木炕,上面铺了一层虎皮褥子,中间摆了一矮脚茶几,炕两边可坐两人,炕下摆了两排太师椅。
依传统的礼仪规矩,下级见上级,后辈见前辈,应该坐在炕前的太师椅上。只有平辈或上级才能“升炕”,坐在主人旁边。不过一般主人都会客气请来宾上座,客人要推迟。
宋骁飞来到客厅前,李鸿章下炕笑脸相迎,并没大官的架子,以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语气说,“早闻袁府有位少年才俊,遍访京城都找不到老师,是贤侄你吧?来,升炕。”
宋骁飞对封建社会那种尊卑等级的“升炕”规矩不以为然,也没有多想,便坐了下来。他打量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只见李鸿章身材高大,翰林院养就的气质儒雅,洋务运动历练出来的风度翩翩,虽年过半百,依然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双眼像老狐狸一样放光,深不可测。
过了一会,一位十四五岁的青衣婢女端上来一个茶盘,上面放了两只官窑粉彩盖盅,里面泡了两盏香气腾腾的六安瓜片茶。
“这是我家乡人带来的贡茶。”李鸿章介绍,他正要端茶叫请,宋骁飞在马车上就已渴了,进到客厅之后又很紧张,口干舌燥,便取茶在手,一手端茶一手打开盖子,吹开热气,咕嘟咕嘟得喝起茶来,发出异常的响声。
李鸿章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放下茶盅。等宋骁飞喝完茶,才问了一句,“贤侄今年多大了?”
“十五。”宋骁飞说,这在古代不算小了,有些有钱人家的男孩,到这个年纪都成家立业了。
李鸿章“哦”了一声,宋骁飞想起叔父嘱咐的“有话直说”,便开门见山,对李鸿章说:“昔日甘罗十二即为丞相,我也想学他,早日从政,为国效力。”
“可考取过什么功名?”
“我自小学习拳法剑术,留心时事,好读兵书,立志像李大人那样做个大丈夫,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不愿龌龊久困笔砚间,博取什么科举功名,倒是学了英、德、法、日等国的洋文,在国事军事方面略懂一些。”宋骁飞答道。
“哦,贤侄有这等雄心壮志,甚为可嘉!”李鸿章道,“你小小年纪对国事军事有造诣,不妨说来听听。”
“现在大清东面日本对台湾琉球虎视眈眈,南边法国人起兵越南,西边英国对西藏图谋不轨,北边沙俄对新疆觊觎已久,国家处处受人欺凌,主要原因是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宋骁飞说道。
宋骁飞的意见和李鸿章的想法不谋而合,几个月前,他就分六项策略筹议海防,上奏朝廷,但遭到了李鸿藻为首的“清流派”阻挠。连左宗棠也极力反对,说大清军队一向重点在布防陆疆,海防要耗费巨资,没有必要。李鸿章听了宋骁飞的话,点点头,抿嘴品了一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要是在地面作战,大清和列强抗衡,还有几分胜算。如果是海战,我大清根本没有可战之舰。当年英法联军就是从海上攻打天津卫,直取北京城,圆明园之耻当让朝廷惊醒:从现在开始,大清应着手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不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形势永远不会改变。我们可以先购买军舰,派留学生到国外留学,等他们学成回国,就可以组建类似列强海军的水师。”
李鸿章没有说话,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早在1842年,魏源就在林则徐的《四洲志》基础上,编撰了五十卷本的《海国图志》,其中汇集了大量资料,得出结论,未来跟洋人的战争,肯定会从陆路转入海路,第一次向国人介绍“海权”的概念,但满朝的王公大臣,基本上只对美色和美食的书籍有兴趣,《金瓶梅》倒很畅销,魏源自费出版《海国图志》后,很多人翻开书一看,这是什么烂书,既不讲美色,也不讲美食,连心灵鸡汤都没有,哗啦啦全扔茅房里了,到1852年,《海国图志》都扩充到一百卷了,还是无人问津。道光皇帝和咸丰皇帝死后,现在的朝廷权力斗争更加复杂,不只洋务派和以同治皇帝的老师李鸿藻为首的清流派水火难容,东宫和西宫两位太后的意见也越来越不一致。还有同治皇帝,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各有自己的势力,关系都很微妙。朝廷正花巨资修复被英法联军烧毁的圆明园,国库空虚,建水师要买军舰和火炮,要真金白银,没钱寸步难行。
宋骁飞只知道历史书上记载的李鸿章,并不知道李鸿藻,更搞不清东宫和西宫两位太后、恭亲王和醇亲王的关系,继续纸上谈兵,“军队的强弱主要体现在编制管理和军需装备上。但更重要的,是思想战术。李大人的淮军和旧式军队相比,装备有西洋火器,管理上也采用了现代军队的一些管理方略,但我们的战术观念,和西洋国家差距仍然很大。
这一番话,让办团练带兵起家的李鸿章对宋骁飞刮目相看,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喜爱,不过,李鸿章一直没有插话,听宋骁飞大谈修铁路、开煤矿等强国富民之策。最后,李鸿章也并没有说要留宋骁飞在府上帮忙,只是临走前,让老管家取来笔墨纸砚,题了一个字送给宋骁飞,让他拿回家再看。临走,李鸿章拍了拍宋骁飞的肩膀,你要记住,“贤侄,一个国家和一个人是一样的,得了重病,辅以善药,效虽缓而有功,投以猛剂,病未除而增剧。”
回到家里,宋骁飞得意洋洋跟叔父谈起李鸿章如何礼遇自己,又是“升炕”,又拿家乡的六安贡茶招待自己,袁保恒大吃一惊,详细询问了两人会面的经过,当听到宋骁飞竟然“升炕”,和李鸿章平起平坐,袁保恒一拍大腿,摇摇头,对宋骁飞说,“李中堂今日散朝后突然提出会见你,都怪为叔一时高兴,疏忽大意,没来得及教诲你,你年少轻狂,误了自己!中堂大人是曾文正公带出来的,最讲究礼仪风范,善于从细节观察人的修身之道。当年容闳容大人第一次见文正公,只因马褂下面还套穿了没来得及换的洋装,结果自毁长城,十年不见重用。而且,李中堂常说,识人最重要的一条,是永远不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啊?叔父,那可怎么办?”宋骁飞没想到李鸿章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看来这世界真不会围绕自己的屁股转,又在踢自己的屁股,
“难怪我谈海防和修铁路开煤矿时,李大人没有说话呢。”
“你呀,还是光有才华,缺乏历练。李大人平日常跟我们说,朝廷的形势现在很复杂,办洋务只管闷头实干!现在,朝廷的势力简单点说,人称有四派,帝师、王佐、鬼使、神差,帝师派以李鸿藻为首,一帮清流大臣附和,守旧;王佐指军机处,李鸿藻、恭亲王等都是军机大臣;鬼使是指总——理衙门,以恭亲王、李中堂等人为首,主外交,办洋务;神差指的是神机营,以醇亲王为首。东宫和西宫、同治皇帝的关系都很微妙。你纸上谈兵,大谈洋务之道,他不插话也很正常。李大人可留你在府上吃晚饭?”
“没有。临走,李中堂倒是给我题了一幅字。”宋骁飞展开那幅字,是一个“蜇”字。
“大龙方蜇!这个‘蜇’字含意深远呀,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字!李中堂是要教导你:当你的能力还驾驭不了你的目标时,那你就应该蛰伏,沉下心来历练。”袁保恒说,“看来现在你难以在李府谋差事了,还需要多加历练。”
“难道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机遇可遇不可求,稍纵即逝!这次李中堂见你,已是我厚着脸皮争取的结果。”袁保恒说,“你年纪还小,以后再找机会吧。对了,最近阿古柏在新疆闹事,朝廷派我去左宗棠大人的军幕协助平叛,我马上出发,接下来的半年,你好好读书,争取来年考取功名,修身养性,或许李大人有朝一日,会再用你。收回来再打出去的拳头也许更有力!”
宋骁飞颇为沮丧,没想到第一次展露头角就碰了一鼻子灰。袁保恒走后,宋骁飞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百无聊赖。那天,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宋骁飞出去散心,走到文化街附近那间裕泰茶馆,刚好渴了,便进去喝茶。进门之后,他发现一穿长衫的中年汉子悄声对另三个同伴交头接耳。“天才按钮”启动后,他的听力也异常敏锐,无意间听到那中年汉子说:“洪门海底重现江湖,听说那宝藏有一亿两白银,抵得上我大清朝国库好几年的收入。现在河北的八卦会、广西的三清会、四川的小刀会、湖南的哥老会、广东的天地会各路高手都在赶往京城,尽快联系我们在洪门的人,周密部署,等开大会时将这帮余孽一网打尽。”
那中年汉子的声音很特别,异常低沉,像喉咙里放了一块木炭,几乎是用“腹语”在跟别人交流。宋骁飞仔细一看,那中年汉子双眼深陷,颧骨很高,腰间有一小铜铃,他听人说过,满人有一种腰铃舞,源于满族早期骑射生活,满族成年男子都擅长这种舞蹈。他想,这人应该满人,为朝廷办事。这几人身旁都带着刀,来者不善。京城不比项城,是藏龙卧虎之地。宋骁飞的太极拳只达到第一层境界,不敢轻举妄动。
宋骁飞找了一个离他们近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菊花茶。他一边看着伙计提着长嘴壶朝青花碗里加入热气腾腾的沸水,一边偷听几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洪门处境不妙,王五大哥和苏云、苏雨有危险。他想起上次大哥王五提到洪门大会即将召开,赶紧回家取出洪门木牌,直奔半壁街附近的龙威镖局,给大哥王五他们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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