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击壤奋歌 > 十六节 入宫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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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王见他这样一个白丁,肯定不是为了吃饭、聊天,一起来的赵过只能在外面等他出来,进宫的时候,狄阿鸟真怕秦理再杀自己,他乘一挺软轿,晃上一路,心里除了意外只剩下些忐忑。

  他们从驰道一侧过午门,再过阙上正殿,正巧朝廷下朝,百人下,一轿上,格外招摇。

  朝臣们无不侧目来看,都想知道什么样的人物得到了“王宫乘轿”的殊荣,却都不认得,只是看到一桶类似“金缕玉衣”的蝉蛹,一双细长的蜂眼。

  他们走过去,目光里挂着惊讶,经斜着的太阳一照,就在眼睛里多出两个亮点,像是夜间的狼。

  狄阿鸟也确信是一双、一双没怀什么好意的狼眼,却没敢任性,迎面过去时,一直向两路抱拳,口中说道:“小可有伤在身,僭越了!”

  他的话一直说到一团一团花花绿绿的身影过完。

  刚歇一口气,眼前出现两个不一样的人,直直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狄阿鸟心里一动,连忙问前面走着的公公:“能告诉我吗,他们跪这儿干什么?!”

  前头那公公慢上一脚,走到狄阿鸟旁边,低声说:“一准惹怒了主子,两下硬着脾气,顶牛呢。”

  狄阿鸟故意说:“忠臣,我也去向陛下陈情,免得陛下做了错事,自个不承认?!”

  公公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连忙说:“你怎么一开口就胡说?!咱家给你提个醒……”

  狄阿鸟却一本正经,说:“陛下也不行,做错了事要认。”

  公公申辩说:“你是根本不知道原委。”

  狄阿鸟说:“什么原委?!你说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臣子敢向君王顶牛,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然他也不敢呀。”

  那公公张了张嘴,说:“听说是为了南方的事。”

  只一句,狄阿鸟就醒悟到,樊英花料准了。

  那太监或许看破了狄阿鸟的心思,或许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没再往下边儿说,一下转了个弯:“这种事不是奴才们能多嘴的,老祖宗们立的有规矩,我也就是怕你不懂宫里地规矩,好意做个提醒,你要是不怕陛下怪罪,你为他们求情好了。”

  狄阿鸟见他这么说了,怕往下逼会造成公公的反感,就不说了。

  小轿转过正殿。从金銮殿侧下走,不时就到了合生宫。

  等了一会儿,几个人把他抬到一间宣室,秦纲就在里面。

  他并没有像狄阿鸟想象的那样,因为两个犟上的臣子而心情不好,见狄阿鸟虚假地挪一挪,作势参拜,早早地说:“爱卿有伤在身。免礼。”狄阿鸟也适可而止,低着头,等着他的垂询。秦纲问寒问暖,说:“王城不靖,爱卿一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受惊了,朕看你恢复挺快,心里觉得欣慰。那些生事之徒,无论大小,孤必将严惩。”

  狄阿鸟面对这些关切的话,给自己一个公道的话,巴不得皇帝把涉案的都杀完,没有熟捻地客套,一味点头“嗯”、“嗯”。秦纲想不到他照接不误,只好自己吹擂说:“很多人都说朕为一介匪徒白丁,擅捕大臣,有违君道,现在还在外面跪着呢。朕不想说什么,只是想告诉天下,无论什么样的人。无论立下多大地功劳。也不能无视国法,朕有金杯可供饮。也备以白刃……”

  跪着的人不是为了南朝的事儿吗?

  皇帝说了好半天,尤在说:“也有人给你说情,督促着朕,要给你家昭雪,朕已要近臣补拟啦,稍后就还你家清白,只是你要记住,朕可以给你,也可以把它拿走,尔以后要小心用事,好自为之。你身上是有毛病的,还不少,就比如夜入驿馆,说是与家奴理论,我怎么不信呢?死了好几个人,案子是断了,但真实情况真的是这样吗?不是有人说情,说你父亲不在了,是幼而孤,缺乏约束惯了,年龄实在幼小,朕照样治罪你。今后你要是不改,朕也难护着你呀。”

  狄阿鸟唯唯诺诺,没有唱恩,只是说:“陛下真好。”

  他试探说:“是谁给我求情呀。外头的那两个人吗?我一个也不认识。路过的时候还问,不说是为了南朝?”

  皇帝老脸通红,掩饰说:“哦。是吗。其中一个是为你说情的,另外一个是为了南朝。”

  狄阿鸟不相信皇帝把自己叫来,就是说这些,却也跟着胡扯,说:“我自幼长于塞外,没能好好读过几本书,写字歪歪斜斜,别字很多,道理、行事都辨不明,有人说我不识字,尝以此羞辱,陛下说我有毛病,那就是真是有毛病。太学地褚先生就劝我趁年轻,多多学习,我也想,却一直没有条件,陛下准我求学,改毛病吧。我是有志于学的,不过若是皇帝陛下要打南朝,我还是赶紧养伤,先跟着陛下打南朝。”

  秦纲愣了一下,说:“谁告诉你朕要打南朝的?”

  狄阿鸟反问:“不是吗?人跪外头不是劝阻么?”

  他想起自己在外头时给公公递出的许诺,就说:“皇帝陛下。我也觉得现在不能打南朝。国力还没恢复。”

  秦纲挺意外,问他:“你很在意国事呀。那你说朕打不打南朝?打南朝是干什么?”

  这个问题狄阿鸟还真没想过。

  他这会儿也想不起来,感觉秦纲问的有点不怀好意,就说:“我觉得皇帝是想打,干什么?打他还问干什么?想打他就打他,打他威风……”

  皇帝不由笑出声来。

  狄阿鸟停住,露出糊涂的模样。

  皇帝却耐心地道:“南朝富庶,有粮食有钱,打他,可以要粮食要钱。今年要,明年要,要个几年,就被我们掏空了,到时就可以灭此朝食。”

  狄阿鸟“啊”了一声,问:“大皇帝陛下。你跟拓跋巍巍学会啦?”

  皇帝没想到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想他说的是真的,年幼失父,混迹军中,虽养成了枭雄心性才能,却是没有真正地读过多少书,否则不会回答得这么幼稚,心里已先生出几分亲切,尤其是这少年要不要学习也向自己回报,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长辈,就说:“少年人自然得多读书,安心去读书吧,就是打南朝,按年龄现在也征调不住你,越以二、三年,到时朕还在这儿坐着,看着你为朝廷效力。”

  狄阿鸟又扯,说:“臣一家妻女、奴仆,巴牙百余人,吕县长只给我一百亩地,我也不知道陛下这么快为我家昭雪,来长月想做点小生意,陛下让么?!”

  秦纲先忍不下去,说:“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让朕怎么说?难不成徇私,让你发财?朕让你来,是有点事想问一问你,你不是献给我一副地图?很翔实,可是上面的动静也很大呀,有个叫巴伊乌孙的首领,老是在边城劫掠,掳了许多人牲畜,他是你叔父的人吗?!如果朕讨伐他,你觉得须用多少兵力?!”

  狄阿鸟从樊英花那儿知道一些东夏的形势,不认为是巴伊乌孙作乱势大,判断皇帝现在想插足,也很犹豫,就说:“他不是我叔父的人,反而是仇人。陛下要征讨他,需要三万人。起码也要三万。”

  为了让皇帝相信,他说:“巴依乌孙本部人马应该并不多,但是草原人作战,只要有利可图,是可以邀请到很多的部族。既然他开始扰边,那么他就有猎物与人共分,影响力就大了。再说,草原作战,官兵是追不上敌人的,只能围追堵截,别看巴依乌孙人不多,但是想彻底消灭他,恐怕得三万人。”

  紧接着,旁边的人撑开地图。

  他又遥遥指着,说:“陛下可于秋季沿衡山、马重山西进,作迂回之势,依次占领几个大地草甸,尔后让高显自潢水西出,佯截巴伊乌孙的退路,这样一来,各部震惊,不敢依附,巴伊乌孙若走大漠,则各部争先进剿,若不亡走,则一定从中部断王师后路,朝廷要是先作了提防,就能和他决战,一战而胜。”

  秦纲良久没有吭声,却说:“若是只有一个巴伊乌孙,这么着,的确能保万无一失……”

  他们没有说下去。

  狄阿鸟也知道,必不是一个巴伊乌孙,或许征战频繁之际,被叔父重创过的巴伊乌孙部为求恢复生机,一再浑水摸鱼,专门南下掳掠朝廷,显得突出。

  秦纲不说,他也不好问,只以一个纯将军的僵死眼光瞄来瞄去。

  秦纲最后笑道:“我也只是问一问,北面的疆臣叫嚣,说是从潢水北上,一战可胜……屯军民于湟水,你觉得可行否。”

  这种想法很正常,一是为了支持自己的盟军,二十肃清潢水外廓,足以把整个版图全局地侧翼开辟出来,意义非常。

  狄阿鸟知道秦纲要自己来,最根本的目的是想就出兵支持高显为借口,以打破纳兰猛人对峙龙氏的僵局。

  就他对高显的了解,如果现在有有才能的人当政,就是纳兰部联合也速录,那也是打不赢高显的。

  在这场战争中,真正获利的只有高显,扩了一地军民,不仅如此,以前的高显就像是个松散的联盟,下野地草原的人和纳兰部也毕恭毕敬,时而称呼龙青云为国主,但实际上,那都不是高显国土。现在看起来高显退出一些地盘,但潢水以东,北黑水以南,就已经都是高显的国土,隔着两道天堑,得到大批军民,先前和只是弱个名分的福氏,铁氏等等家族拉开的差距还不大,但现在看,力量对比已如大象和老鼠。唯一的问题是什么?高显没有龙青云坐镇,龙青潭的能力不够,又身有残疾,怕镇压不住国势。

  不过,龙青云给他留下了吴隆起,龙摆尾等一大批文武,用得好,效果也一样,反正龙青潭没有雄心,而现在,正是高显消化军民百姓,同化夏侯氏部众,屯垦,积攒国力的时候。

  离开一年了。

  黑水下游打仗的龙血都能跑来京城长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变化性太大,狄阿鸟也不清楚。

  最终,狄阿鸟建议说:“既然皇帝是为了帮助自己的附庸国,那么附庸国向朝廷请求了没有?如果没有,这北疆的大臣就该杀头。那就不是高显打不赢,而是他想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违背皇帝东北和平的意愿。”狄阿鸟犹豫了片刻又说:“如果不是出于帮助高显的目的出兵,朝廷在开辟侧翼之前,后方依托太长,处处暴露,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经过厚利收买,都能胆大妄为,去截朝廷的补给道路,而要巩固好后方,需苦心经营数年。如果高显也担心防备朝廷,又有敌人截住归路,就把朝廷后方到前方的通道截断,上万大军因而无家可归,只能投向高显。”

  秦纲点了点头,说:“你的心的确在朝廷这儿,不然,一定怂恿朕。是呀。出不出兵在于高显。高显若是请求我们出兵,有高显作为侧翼,我们是安全的……如果孤军深入,官兵是没有意义的。开疆拓土?湟西除了些部族,民众被搬空了,根本无法作依托。”

  狄阿鸟大吃一惊,反问:“被搬空了?”

  秦纲说:“是呀。高显人把他们全迁去湟东了?”

  好一步以退为进呀。

  此举告诉朝廷,高显没有野心,但也以退为进,朝廷的力量也进不去……这手笔,这会是龙青潭舅舅干得出来的吗?

  狄阿鸟怀疑秦纲也有试探自己地成分,顿时冒汗。

  秦纲让人把地图卷走,又说了几句,道:“你是不是在服用五石散?!有人说它延年益寿,却也未必,要是排解不当,怕是把人给毁了。驿馆里是备的有,但那是给服食成瘾的人准备的。再说了,有一些心不在朝廷的枭雄,服用成瘾,起码也能减少对朝廷的危害,但是朕不希望你服用。这也是秦禾她母亲的意思。哦。秦禾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朕知道,你无论如何,胸中还是有着正义的。”

  做皇帝的都有长篇大论的本事。

  皇帝说起来没个完:“朕也欣赏你几点,你知道同情民众疾苦,生活质朴而不奢华,起兵占据一地的人很少不杀得人头滚滚,你却还知道处理案情,保护百姓,甚至跑去搜集恶霸的证据……这是可贵的。你不以私利妄为,可以席卷百姓对抗官兵,却宁愿死也不这么干,这说明什么?你心里有良知。朕平生过错甚多,但惟独抱守良知,这良知是支撑朕的信念,正因为朕有这种信念,便也欣赏你。”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又说:“秦禾都有点崇拜你,和她母后争辩说:博格阿巴特一身臭病,但他对百姓很好,而且心里还是蛮善良的,他说父皇若是不想失鹿,让天下人追逐,就要对百姓好。朕都把此言当成忠告了,难得你有心。”

  狄阿鸟连连点头。

  秦纲又说:“你是不是很想见长乐王?!朕给你特许,你可以随时去见他,照料、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只是?!也不能负朕。朕相信你的品行。”

  狄阿鸟像是见着生身父母,一连谢恩。

  秦纲摆一摆手,提到被狄阿孝霸占了的郡主秦悦鸣。

  狄阿鸟自然想让他钦点完婚,却不便明说,只是请罪:“这是臣的错。臣当日以为她是公主的底下人,随手打发出去,她也不说自己身份,现在生米煮成熟饭,臣也惶恐,别的办法没有,唯独恳请陛下绑上我,送那位王爷发落。”

  秦纲不由苦笑,说:“就是把你送给人家发落,能抵得过一个姑娘地清白吗?!”

  狄阿鸟连忙说:“我倒忘了问手下,她是不是处子?要是处子,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赔,要不是处子,还给他们家,神不知鬼不觉,以后她丈夫也不少一些什么。”

  秦纲大怒,一按龙案,道:“你个混蛋王八羔子,把我们皇室当成什么了?!”

  一干人面无血色。

  狄阿鸟也隍恐往下滚,连忙问:“那让臣怎么办?!臣生一个孩子还给她父亲,做她父亲的如夫人?!”

  秦纲气得咳嗽,反笑了,说:“住口。”

  狄阿鸟立刻闭住嘴,心说:“你杀,罪不是阿孝的,我逼迫的,你杀不着,杀我,没用。看你们怎么办?!”秦纲徐徐道:“丑是遮不住了。悦鸣回来,觉得那人一表人材,弓马娴熟。禾儿也跟我说,说他是你的干弟弟,是你胡为,硬给的。你看是不是带着他上门去提亲?人家父母再怎么吆喝,再咬牙切齿,只要你给足面子,也就过去了。”

  狄阿鸟唯唯诺诺:“那是。那是。”

  秦纲这就让他退下,等他要走,又说:“杨乾金的罪,朕心里有数,朕也恨不得杀他,但你要知道,他犯的那些罪行中最严重的,用意是为了保护老四逃走,这你让朕怎么办?他的女儿被老四纳了,据说是有了骨血,眼看着此人要做朕的亲家,你由着他点吧。算给朕一个面子。日后他再作恶,自有朕灭他满门。”

  狄阿鸟想不到他要为杨乾金脱罪,犹豫片刻,但话说到这份上,又是掩护老四逃走,又是将来皇孙的外祖父,能怎么办?他只好说:“臣明白。”

  他乘着小轿出来,心头轻松,晃晃悠悠要出合生宫。

  半路上,两个女的大老远站着,一个拦到前面说:“公主让你们把他抬过去,问他几句话儿。”狄阿鸟一扭脸看到秦禾,连忙把头低下去,督促说:“快走。快走。”

  年轻男女,总要避嫌,几个人也怕,然而想走却已经走不了。

  秦禾晃到跟前,拦在路中央,说:“博格阿巴特,你怎么不把两只眼睛也包起来,见了我,假装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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