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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雨停了的夜里人影幢幢,哗啦啦地打响烂泥,时而闪着火光。
狄阿鸟领兵远绕唐县,虽非最远,但却是要在急行军后休整,尽快能投入战斗的,最急迫。骑兵先发于步兵,出县城不远就开始全力行军。
随行的队伍里尚有高德福。高德福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战的凶险,非要呆在狄阿鸟身边,赶起路来像只受惊的野兔,时而环顾左右,时而欠身看马,怕马尥蹶子,时而想问狄阿鸟句实话,却不知狄阿鸟肯不肯说。
总之,他从狄阿鸟胸前坐兜里的阿狗身上看到了他的答案。
狄阿鸟不要命地向唐县行军,天亮后不久到达一处名为白洋的小镇歇息片刻。
在此之前,拓跋巍巍已经占领唐县。
他发觉唐县经不起一摸,并没有贪得无厌地拿主力远抄,而是深知打鱼辛苦,收网得格外小心,因而料定朝廷人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打水磨山后,只以三千人奔袭陇上,而准备率主力从松昌县境内迂回到曾阳界,绕击敌后。
只是他仍不知道收复水磨山的人马已经在过河,这时若在从松昌县大迂回,根本赶不上。
尤为有意思的是,他和狄阿鸟的落脚点之间只有四十多里的距离。
狄阿鸟没有闪电般的游骑,而拓跋巍巍在异国他乡,面临百姓逃窜所带来的暴露。下午时分,两人几乎同时发现对方的踪迹。但两个人都判断失误。拓跋巍巍认为白洋镇上出现的是一小股调防兵马,而狄阿鸟则认为拓跋巍巍的主力不会轻易留候,去郡城的才是主力,在唐县的是哨军。
两人都一动不动地趴到夜晚。
天亮后,拓跋巍巍接到情报,曾阳军开始攻打水磨山,博格阿巴特旧部轰轰烈烈地响应,情形万分危急。
他立刻修改原定计划,决定原路返回,也只有这样,才能缩短路程,及时救援水磨山。
此时,狄阿鸟仍然不知道留在唐县的是敌人的主力。
他的后续人马经过一日一夜的急行军,昨晚天黑时陆续赶到白洋镇,落队一小半,整整收拢一夜,到头来还是少了三百余人,想必开了小差,永远也不会再到。
他派人出去打探,又休整过了一天,第三日忽然接到渡河夺取水磨山的人马崩溃的消息。
他正在斗镇上的大户送给阿狗的一只小狗,当即浑身冰冷,差点把小狗掐死再撕成两半。哪怕他不知道拓跋巍巍的主力就在眼前遁回,但送来消息时也应该赶上出兵抄敌后路的战机才对。
可他哪曾想这万余人马看到鹿巴手里还有点兵,牛六斤又一呼百应,竟不是稳扎稳打,而后遇到敌主力却又不肯死战,硬是一战即溃。
胜利就这样失之交臂,却也是狄阿鸟隐隐约约预料到的——自己这个没有后方保障又刚拿到军权的两可统帅不能分军,分军必失。
他知道大势已去,立刻沿原路返回,接应县城军民全线后撤。
军令下到,官军整个儿崩溃。
断后的将士见不着狄阿鸟的面,说什么也不愿意吃这大亏,呼啦啦地狂奔,反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几万军民从半夜开始,在泥垢间互争道路,东一支西一支地往南撤,竟恨不得自己比别人多生两条腿或长出一对翅膀。
祁连眼看李成昌打声招呼也要领人马先走,全军都将面临覆没的危机,只好到处拉人。薛礼是守城的主将,也不肯走,和他一起拉了支人马。
眼看县城渐成空城,这千把人也开始松动,趁上头不在意就开小差,不大功夫,只剩二百多人,且大部分是祁连的手下。
第二天傍晚,他们把城外拒绝出走的老人营接入内城,关死城门,目送韩复组织起最后一批百姓,扶老携幼,拉车拽牛,静悄悄地等着敌军的到来。
整座县城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这支二百人的人马。
天渐渐黑透,祁连放了头发挽到胸前,和一群兄弟坐到北城墙的石台上,静静地俯视前方,拿起酒壶一口、一口地喝酒,不时抿嘴抬头,看向漆黑的深夜。薛礼觅了酒香找来,伸手拿到,仰头咕咚、咕咚喝一气,大声叫道:“好酒。可惜了,不能让兄弟们沾光。”
祁连起身把酒壶拿回来,笑道:“怎么不能?”他看薛礼有点不相信,突然想起什么事儿,回头问坐在一起的弟兄:“有家酒铺是我们的,弟兄们都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回答说“是”。
薛礼哈哈大笑,点数一番,奇怪地问:“你家的弟兄怎么有这么多留下的?”
祁连微笑不答,用胳膊碰碰薛礼,喊上大伙,一起去街上。
凉风呼啦啦地荡动,街头几乎没有人声和烟火气息。几个黑影正在粮仓那儿扑柴火堆子,听到脚掌踏泥的“啪、啪”声,连忙顺墙溜走。祁连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大声问他们:“谁?”他们不回头,跑得更快。薛礼上去就撵,大叫说:“别让他们跑了!”好几个弟兄都跟他去追。
祁连笑了笑,示意其它人灭火。
众人一起动手,边灭火边问:“灭它干什么?”
祁连佯作不知地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众人齐声说:“粮食。”
祁连说:“韩复想烧没能烧掉,他不要,咱们不能便宜拓跋部的兔崽子。”
一个兄弟连忙问:“撒砒霜?”
祁连说:“撒砒霜?你到哪找那么多砒霜?我们把它们全扛走,放到咱挖的地窖里,放到周家大院,能放多少放多少。”
说话间,薛礼抓了俩人回来,说:“跑了一个。你问问他们是干啥的?”
祁连回头看了几眼,拉过一人,一剑戳进他的肚子,然后丢手一推,让他在地上吼吼打滚。
薛礼不甘示弱,让兄弟们把另一个按跪下,抽刀揩了揩,猛地剁到他的脖后跟,发出“咔嚓”一声,杀了之后,他才说:“可能是奸细,在为胡贼救火呢。”
这时,他才发觉前头的大火竟被大伙弄灭,不由得伸出手,无法理解地喊道:“哎!你们这是?”
祁连说:“这些粮食,我们要。”
薛礼不再吭声。
他们一起进去,上上下下看看,才知道韩复早作准备,剩粮只有两千石左右,还都用麻包装着。他们把二百多麻包扛出来,放到车上推走,全藏进了自家酒铺的酒窖里。再出来,弟兄们都个个拿了小酒壶。
他们乐呵呵地逛荡,突然听到有人喊叫,连忙找过去,到了跟前才知道匪人作怪,立刻把院子包围严实,踹门的踹门,上墙的上墙。
进去倒不见了贼,只有老汉、妇女隔着门喊人“救命”。
弟兄们见门上挂着锁,二话不说把门撞掉。
一个老汉点头哈腰地出来,赔笑说:“多亏几位军爷。”
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深怕身后的媳妇、女儿遭殃,连忙挺起头,借人撑腰,说:“咱都是自家人。说起来,我闺女还是博司长官的救命恩人呢。”
祁连大吃一惊,细细辨认,认出是狄阿鸟遇刺那天见到的老汉,连忙问:“你们怎么没走?被谁锁进了屋?”
老汉叹了口气,说:“他们说是我儿子的朋友,我也不认得,我想要真是朋友,绝没有关了我们不让走的道理……”
祁连想起来了他儿子就不再吭声,只是督促他们几个赶快收拾东西。
兄弟们送他一家几口到城门口时,前方亮起大片的火把。祁连不看也知道是敌人来了,连忙带他们上到城楼观看敌情。紧接着,北城也响起动静,竟是四面楚歌。他自知所谓的殿后已毫无意义,正要劝薛礼开城投降,就见那王老汉举块大石头,“砰”地砸下去,下头响了一声惨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王老汉便已大喝:“快打这群龟儿子。”说完,回来又找到一块石头,“呗儿”地扔去,他看看城下大片、大片的面孔抬起来看自己,不但不感觉到畏惧,反而万分得意给祁连嚷:“今老汉我也上城作战!还愣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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