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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较为合法地拿到兵权,回到营中先是下令:“夏将军乃陛下亲点,即使有什么过错也不可怠慢,咱们需好生对待。”
接着,他一面借助高德福往四处通报,一面为作最坏的打算,要试图控制住一些重要的城镇,说:“重兵屯于小城,背后却过于空虚,倘若一战失利,大大不妙。可移动万余兵马,屯扎在后方要道上。”
曾阳形式有点不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攻破。
将校没有往深里想,反觉得合情合理。
狄阿鸟趁势即下军令,后移部分兵力,而自己领人到城楼观敌。
雨又下了起来,星星点点,飘飘断肠。不少无处沦落的无家可归者虽知道城门不会再开,还是一有机会就偎近。站在城楼上,狄阿鸟可以看着他们躲在官军撤出来的营地避雨的身影。他心酸归心酸,却得到一些和斥候的情报相吻合的推断:二十里内没有敌人的大队人马。二十里外,敌人正修一大寨。
得出这种结论的原因很简单:斥候搜索时可能会留下死角。
到处觅食、到处逃难的百姓虽然有盲目性,却可以来自任何地方,尤其是敌人修大寨要抓劳力,百姓们更希望到县城避一避,倘若敌人的大队人马候机攻城,他们一定不会把安全感留在县郭周围。
敌人的表现也太奇怪了,竟要修拦腰的大寨。
他们没有顺势攻城,将辛苦打下来的营外阵地遗弃。却在城前二十里筑寨围困,不正常得让狄阿鸟心神不宁。他老觉得哪里不对,为了能看出一点端倪,放眼远望。然而,战火涂抹上色的田野、村庄、山廓、河流,被一片迷蒙的雨雾,不可琢磨。
拓拔巍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仗目的何在?……
狄阿鸟回答不上来,只好默默地站着。
陪同的将领们指指点点,只希望这场雨下大、下久,下得敌人发愁、发恨、发疼、发疯。狄阿鸟下决心说:“敌人前夜拔我大营,没有顺势攻城,反而又退让出去,很可能是为了震慑住我们,好修营寨。我们也趁雨出兵,试探、试探。”
决定出兵之后,还要象征性地布置一番。
一直以来,有些将校们并不是很服狄阿鸟,只是被士卒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见狄阿鸟没有怎么夏景棠,时而去意思、意思,倒倒无奈,一等狄阿鸟有什么主张,就去给夏景棠透个信。
狄阿鸟知道是不杀夏景棠的负面作用,这回出兵试探敌人,想把夏、冯几个请来听着。正要让人去请,有人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说:“夏总戎,他自尽了!”
狄阿鸟只好把试探出兵的事放一放,先让人给他料理、料理后事,令全军将士同悲,次日再举兵。到了第二天,刚刚点齐前营,中军大旗被一阵风咔嚓荡断,端是不吉。将士们心头畏惧,只道是夏景棠冤魂不散。
狄阿鸟眼看硬出兵不是办法,只好让人丈量旗杆倒地的方向,欺骗说:“我与元帅有约,说:“无论谁做大将,都与敌死战。而今,元帅先去,此为英灵指引,照旗杆倒地的方向行军。”
南风折旗,方向自然朝北,和狄阿鸟主张一致。
将士勉强北发,走不到数里,便看到敌营。
只见营帐星星点点,兵卒马匹出入不定,初步估计,足有两万人左右。
狄阿鸟见敌人营地未能修起,立刻传令三军,一鼓作气,攻破再说。
二十里来争利,以敌兵的强悍,完全是可以主动出击的。敌人却一反常态,死守半拉子营寨,哪怕己方人多势众,哪怕狄阿鸟故意引诱,就是缩头不出。
大军从上午打到下午。正要退回县城,县城方向来了几骑,为首的竟然是狄阿鸟的自家弟兄。他们个个两眼红肿,还没有到狄阿鸟跟前,就已经放声大哭。狄阿鸟联想到旗折一事,只道按迷信的说法,自己折了大将,心中已横生悲切,还不及询问,就见包括龚山通在内的几名弟兄不再管什么泥巴地,泥水汤,下马打滚,刨地磕头,如丧考妣地说:“水磨山丢啦!”
狄阿鸟终于明白了。
拓跋巍巍根本不想硬攻曾阳,他要的是自己的老窝。
什么围城打援?什么日夜增兵?什么攻城队形?什么数千投石车?全是假的,不假也是到以后才用。围城打援是要等曾阳上来够他一口吃的兵力;兵是增了,增去虎视自己的水磨山,前方虚设的旗帜比自己更夸张;而看似毒辣的离间计?!不过是怕别人见他老不强攻而怀疑,顺便点把火。
真实地目的就是为了打自己的水磨山。
他瞄准的就是自己,等自己的兵尽数出山,调集到曾阳,趁虚而入,吃了自己再抄后路,包个汤圆。
而后,他在陇上扎稳脚跟,前方也一马平川,干什么都成;即使是将来被打回来,也可以把曾阳作咽喉。
到时谁打曾阳,都把后路卖给了水磨山。而自己呢?
他思路慢慢开阔,想起对自己反悔的大石头首领,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里的志得意满,目空一切,当即脸色惨白,浑身直哆咳,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哑着嗓子大吼诅咒大石首领:“他与胡贼勾结!他不得好死!”
他浑身火烧火燎,胸中似铅似铁,脸上血涌得吱吱作响,却硬是一分一分地挤句话:“立刻传令下去,收兵回城。”
他一脚踢走呆立那儿的张铁头,一旋身抽出了自己的宝剑,想学旁人割个手指头,脚指头明志,却还是没舍得,只是劈了一张雨地上放公文的小案,极为后悔地说:“悔不听史文清之言,酿此大败。”
狄阿鸟率军回到县城,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通知所有校尉及以上将领到大帐议事。
他心情何其复杂,却顾不得去想,只求先能克敌制胜再说,这就在营后弄了些吃的。他左看右看,身边没有一个是能谋断军机的人,只好勉强让张铁头、祁连和张奋青凑数,去料敌动向。三人虽被狄阿鸟一把手教出来,却都有囫囵吞枣的地方,尤知道眼下到了严峻考验的关头,往地图上一趴,脸上的汗顿时涔涔地流淌。
三个臭皮匠琢磨半天,都觉得敌人出于围困的需要,必不肯近处抄迂,一定会自唐县,松昌县,抢攻郡城,连忙带着心虚和胆怯报知狄阿鸟。
不大工夫,外调来的参军找到敌人可能会选择的地点,和祁连几个的想法大抵符合。
远抄有利于兵不血刃,近抄则能尽快剪除威胁。
最近的抄法是径直来县南围困,可这样就把几万人逼成笼中困兽,给拓跋部带来的伤亡太大,可能性很小;而两者都抄,兵力起码也要三万以上。
狄阿鸟率先排除这两种可能,但还是没法肯定拓跋巍巍按己方的推断来。
要决定的事情实在关系重大。
他觉得在今夜关头少不得一个人的参与,这就让人去请冯山虢。
过了一会,冯山虢在几名士卒的押解下进来。
他恨透了狄阿鸟,不相信狄阿鸟问朝廷后方的兵力是为了遏制拓跋巍巍,也有心与必败的战事脱离关系,大有杀我成全我的成仁想法,神态倨傲,就是不肯说话。狄阿鸟不禁十分生气,猛地把脚一跺,大骂了一声:“混蛋!仓州完啦!”随即挥手让人带他出去。
冯山虢走后,狄阿鸟再次估算敌人袭击松昌县,唐县,陇上府的时间,干脆抛开敌人怎么打的顾虑,一切围绕着“反客为主”四个字,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干脆让传令兵马不停蹄地追赶赶巧了的后移兵马,令他们连夜掉头,攻打水磨山,反过来做一个再断敌后路的姿态。
参军们急忙拟定详情,忙得不亦乐乎。
狄阿鸟任他们张罗,去前帐和众将校商谈。
从牛六斤惶惶溃入山林,派人报信,到目前为止,这一路上无意捂住消息不漏。
风声已经不胫而走。
虽然大部分校尉级的将领还闹糊涂,还是有个别人已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他们早等得有点不耐烦,坐在那儿相顾挠首,捶腿唏嘘,此刻见狄阿鸟神色严峻,嘴唇紧闭地走出来,立刻安静下去,使场面挡不过绣花针落在地上的细鸣。
狄阿鸟向众将官扫过一眼,不等他们起身参见,疾步走到案后,慢慢坐下。
他发觉老谋深算的李成昌不在,连忙问李思广:“外父大人呢?”
李寨上千口子人还没有南迁成,李成昌哪能不顾?
李思广没法当众人面说的,连声说:“本郡兵马有起小骚动,他赶去平息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狄阿鸟见他们大多就绪,外父不来也罢,开门见山地嚷:“老子的水磨山给丢啦。那是老子的老窝。老子恨不得立马卸职,抢回山寨再说。可兄弟们都该说了:我们怎么办?是呀,我不能只顾心疼自己在家的女人和阿奶,也不能只顾流落荒岭的手足,还得顾你们,去考虑全军被敌掐断后路的危局。你们谁有好的主张,赶快说来听听。”
众人已经统一过撒丫子往回奔的口径,大都说:“敌人抄了后路,不早作撤退的打算,必误全军。弟兄们的性命全凭大帅一句话。”
狄阿鸟知道主张撤退是再正常不过的,先让人去请韩复,而后方平静地说:“水磨山空虚,又有许多奸细混入,敌人动用不大,而今又比我们早了一天。我们撤,和胡骑比,又往哪撤呢?”他自前往后地望过去,见没有人吭声,又说:“你们也别觉得我假公济私,我要回头攻打水磨山,断敌人的后路!”
将领们一二再地叹气,顾虑起军粮来,说:“倘若打不下来怎么办?”
狄阿鸟等声音平息后,说:“敌人孤军深入,不能不顾后路流窜。县城不丢前,水磨山是我们的要害,也是他们的要害。倘若打下水磨山,断敌的退路,足可反败为胜;倘若打不下水磨山,也只有吸引了敌军主力才能得到撤退的路。这个饺子已经包了,只是大伙还没有看到而已,死战得生,弃战全完。言尽于此。令下……”
众将霍地起身,站成两排。
※※※
狄阿鸟作如下安排:张铁头和图里图利助取山寨,联络牛六斤和鹿巴一起候机反攻;祁连、薛礼等人在韩复的帮助下率五千人死守县城;另以两支二千人的人马日夜行军,抢占要冲;而自己领其余人马绕击唐县。
这样一安排,死守县城就成了重中之重。
敌人在无法远抄时,会让城北敌军不惜代价大肆攻城,倘若县城一攻即破,全盘皆输,倘若县城不破,等于分割出万人以上的敌军。在县城守住的情形下,先攻水磨山的人马能吸引回敌人的主力,拖住敌人的主力最好,自己就能迂回敌后,进行一场合战;倘若敌军主力不能及时回援,自己就随即应变,阻击敌军,为攻取水磨山赢得时间……
战场形势不可预料,一个没有后方保障的两可统帅刚得到军权就要应战事需要裂分队伍,这样的仗要打起来会怎样?狄阿鸟一点也吃不准。也正是因为不放心,他才把自己的心腹分散出去。
眼下趁参军制定行军曲线,野战御敌不利的撤退路线,估计可能合战的地点等等,他也出去安排家事,聚集起心腹手足,偷偷安排:“形势好则死战,形势不妙,你等即使为我也得保住性命,保住所有自家人的性命……”
他对张铁头和张奋青哥俩很放心,因为他们心中既无荣誉感,又无道德感,地道的农民无赖,强项就是欺软怕硬;他对白燕詹和龚山通也很放心,白燕詹敢在不知自己底细时和自己周旋,龚山通可以在大天二的照看下活那么久,都是会委曲求全的人;他放不下的只有图里图利和祁连,一连叮嘱数遍,说:“没了水磨山,咱再占,没了人,咱还拿什么占地盘?没得我的话不能战死。”他觉得自己是从古自今第一个一定让部下见势不妙或逃跑或投降的将军,只好从义理上反思自己的行径,苦笑说:“这次特殊!”
安排了他们,狄阿鸟又要去安排周行文的遗孀、自己收养的一大群孩子和奉养的一大群老人。他原想让他们避往李家寨,见柳馨荷因为两家的磕碰而不肯,只好让图里图利和张铁头设法带他们进山,用牛六斤手里的船运走。
白燕詹却不让他再安顿老人,更正他草率的想法说:“孩子们进山、送走都容易,不几年就长大成人了,那是咱山寨的希望。其它人让他自生自灭去,尤其是岁数大的人!”
狄阿鸟也觉得自己欠考虑,不作争执。
他决定把阿狗和阿瓜带在身边。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害怕形势不利,让阿狗和阿瓜和其余的孩子一道进山,必要时会让护送的弟兄丢车保帅,过多地牺牲孩子的性命,因为内心深处尚有许多的偏爱,看着两人才放心……
狄阿鸟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大营。此时,作战的机要还没有拟定完毕。
时间是这一战最重要的一环。他恨不得拿把鞭子在他们各自的屁股上抽打一通,催了几催,拿了一份一看,仓促之下制定的方案条框僵死,内容乌七八糟,根本与情况不符,当即撕毁不要,令人把主拟参军拉出去打二十军棍,而后传令各军:“各军只管行军,到跟前再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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