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击壤奋歌 > 三十六节 义母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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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鸟听祁连说周行文降敌,顿时变了脸色。

  祁连说:“都知道了。要是他来劝降。怎么办?”

  狄阿鸟仍不相信,说:“老太太在县城,他肯定不会投降。肯定不会。”祁连说:“都是事实了。夏景棠已经派人去守宅院。想必他和郡里打声招呼,韩复就得往上押解老小。”狄阿鸟头上直冒冷汗,马不停蹄地转向,又说:“这绝不可能。我义母都这么大年纪了,谁敢动她。我要谁的命。”祁连连声说:“投敌是大罪。连你都能牵连到里面。你先听听白老先生的意思,从长计议。”

  狄阿鸟狠狠地扫了他一眼,怒道:“义母经得起这折腾?我先把她接到山里去,再从长计议不迟。”

  祁连挡不住,只好跟着他走,边走边劝:“你去了。千万不要犯急。好好地说,让人善待老夫人。想必他们也不会不买账。”

  他们不一会就到周母居住的院落。

  那里果然已经被把了兵。狄阿鸟这就带着祁连上去,问:“投敌的事还没清楚。你们没有进去乱说吧?”小兵缩了缩身,说:“咋能不说。咱来了,人家家里不问?”他又说:“唉!上头说……”小兵停住不说。

  祁连替他告诉狄阿鸟:“还能说什么?说他不是被围投敌,是早就打算投敌。”

  狄阿鸟想想,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撤回来,他就不撤,人家怎么不这样想,只好警告小兵说:“不能乱说噢。投没投敌还……”他也说不进去,大步往里闯。他进去,见周母正在堂上和人说话,连忙把站在那儿说话的军官搡出去,连连说:“你们走错人家啦。有个重名重姓的。幸亏我义母不是曾子的母亲。”

  周母的脸色很难看,两眼通红地坐在那儿,浑身发抖不已。

  她喝了一声:“回来。老三。老三!你让他回来。我也信文儿没有投敌,可得让人家把话说完。”

  狄阿鸟硬是打发走那军官,回头说:“重名重姓的。义母。你总信得过自己的儿子吧。你想想看,要是大哥投敌。我怎么还在这站着呢?”周母把他的话打断,说:“你别安慰我。我也不信。可是,咱得听人家说。要是真投了敌。我一个老婆子不死也羞死。我已经托他们给老二送信,让他辞官,先回来……”

  狄阿鸟佯作不知,说:“回来干什么?你说官辞了却没这档子事呢?”

  周母说:“就那也得辞官。咱不能让人戳着脊背。把官辞掉,在家里等信。看看老大是不是投敌。要是投敌了呢。就等着朝廷治罪。”

  狄阿鸟心想:义母德高,却不通世故。

  照她这样,家里的人被人诬陷,只能等死。

  他只好编了个谎话,说:“义母。义母。这肯定是朝廷里出了奸臣。咱想法子活动活动。免得被奸臣陷害。”

  周母没有坚持,说:“我老婆子丢不起这脸,本该以死谢罪,可我就到看看,我的儿到底有没有投敌。”

  狄阿鸟连连说:“那是。那是。”

  他想:看来,我只能把她骗到山寨里去,这就说:“义母。我那女人病啦。说是想你,想嫂子,想孩子。她想让你们去住几天。你看先住在我那里行不?这朝廷有事,咱再回来。”

  周母犹豫了片刻,说:“不是时候,不能去。走了不是说咱心虚吗?”

  狄阿鸟无奈,出来急投,到处找周行文的大妻,不大会,周母身边的丫环偷跑出来,小声说:“你跟我来。”

  她把狄阿鸟领到一所黑屋子里,打火点上蜡烛,对着里头喊:“夫人。夫人。”炕门开了,两眼如红桃的周妻扯俩小孩出来,说:“三兄弟。咱这咋办?”

  狄阿鸟不动生色地说:“没事。你给我地方。我派人给你父母递个信。让他们躲躲风。你想法劝劝老太太,一起跟我走。”周妻连连点头,攘着孩子跪下磕头,说:“快谢三叔的大恩。”

  狄阿鸟连连摆手,说:“我再探探怎么回事。夜来派人来接你们。”

  ※※※

  夜晚。狄阿鸟带兵抄去,看押正堂的兵士都站在大门紧闭的堂屋前。狄阿鸟大步上去,发觉他们都动情地往里看那扇门,便低声跟他们说:“我来接老夫人走。识相的,让一边去?”一个卒子低声说:“大人接去吧。周团练使有周老夫人这样的母亲,一定不会投敌。”另外一个卒子偷偷踢了他一脚,几个人稀稀拉拉地退到院子里。

  狄阿鸟想是他们怕交不了差事,心想:走时,把他们全捆起来。

  他悄悄地往上走,直到脸上被一截黄线照射。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

  狄阿鸟回头再看看胆敢站在这儿偷听的小兵,气不打一处来。他正要回去拾掇拾掇,老太太的那丫环打黑处绕到跟前,她身上搭着个小包袱,发觉狄阿鸟在看她的包袱,诉道:“老太太在……”

  然后就说不出来了。

  狄阿鸟听到里面的嫂子和孩子都在哭,心想:老太太晚上不是抱抱孩子,就是一早就睡,嫂嫂怎么给劝到堂屋了,尽让人偷听。

  月光给他披了一层衣裳,丫环用大个的眼睛往上瞄一瞄,小声说:“老太太让我走。我不肯,她骂我。”

  狄阿鸟听到周母说话,“嘘”了一声侧耳,只听得周母温和地说:“我的媳妇儿,你也得给自己的孩子做做表率吧?你怕,你娘我也怕,谁不怕,可孩子都看在眼里。怕啥?老大他不敢投敌。我们心不虚,哪也不用去。”在得到两声啜泣之后,她又说:“他投敌了。老三把我们藏一辈子吗?藏一辈子又咋样?别人怎么看我周家,怎么看你,怎么看两个孩子?逃了命,咱周家还会剩下什么?!还怎么见人?!世世代代无人可见。何必还要偷生?”

  周行文的媳妇柳荷馨轻轻“嗯”了一声。

  周母就说:“老三是个重情义的人。冲这一点。咱也不该拖累他。我就在这里等他。我得给他上一课。这亲情,这情义,他不能大过国法,不能。你看他来,我不用拐杖敲他。”拐杖大概是捣在厢壁上,“嘎”一声。

  狄阿鸟忍不住推开门,说:“这不是——”

  周母直投他看去,无比威严地猛已晃身,说:“你来得正好。”大喝一声:“你也跪下。”

  狄阿鸟只好和柳荷馨趴到一起。

  周母厉声打断,嚷道:“你自己说说看,投敌叛国之人,该不该死?!该不该问罪?”

  狄阿鸟“嗯”了一声。他争执说:“事情还没弄明白。”

  周母“嗬嗬”咂嘴,说:“你也知道还没弄明白。”她精神越来越好,苍老的脸上浮现一团暗红,铿锵有力地说:“强虏压境,天下安危如重泰山,朝廷授你兵马,让你心存大念,护我山河,护我黎民。你都是这样包庇人的吗?是非都有朝廷公断……”

  狄阿鸟胸膛炸了一般,爬起来大叫:“他们从来也不公断。即使投敌也是没法子的事,团练都是种地的泥腿子,怎么能挡得住拓跋部的精骑,不是白白送命又如何?”

  周母大怒,吼道:“你——”

  狄阿鸟冷静冷静,说:“他们若被围,被困,实在无路可走呢?除了自杀,只能交出武器做俘虏,这是什么?这是被俘虏,不是投降。”

  周母瘫倒在大椅上,喃喃地说:“被俘也是罪呀,孩子——”

  狄阿鸟大声说:“被俘是战败。战败不用自杀。拓跋巍巍被我打败,他肯自杀倒天下太平了!若我大哥被俘,拓跋部要想做文章,谁能查得清?朝廷给公断?朝堂上的人若能辨是非,他们靠什么升官发财?!”

  他旋即想起父亲的音容,震天大吼道:“冤枉!冤枉!冤枉人怎么办?”

  门里门外都被他吓坏了。

  狄阿鸟喘着气问:“义母。你想清楚。你要是非要看看朝廷的公断。我就陪你看。他不给公断,我就把新帐旧帐一起算。”

  周母一点点坐起来,门口的丫环连忙跑上去给她捶捶胸口,说:“是呀。”

  周母终于肯哭出声来,她哽咽两声说:“好。好。咱们一起求朝廷公断。”

  狄阿鸟赳赳提刀,一再用幽深藏恨的两眼看人,凡给他照面的卒子无不寒蝉连连,躲避不见。他一口气走回去,见着祁连就灌水,凝视着他问:“被俘虏是不是投敌?”祁连说:“不是。”狄阿鸟又问:“实在没法子了,能不能让人俘虏?”

  祁连想了一会,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狄阿鸟厉声说:“能。实在没有法子就交出兵器,保全自己。”

  白燕詹从屋里出来,连声说:“按说是。按说是。可一旦允许——还有谁肯死战?”

  狄阿鸟用两只血红的眼睛看他一会,最终软了下来,叹道:“是呀。那就只能让首领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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