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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山寨里的气氛都不同寻常。
归营的精锐一到早晨就吹通角号,负着沙袋惊天动地地喊叫。这时,宽裕的人家忙着烙大饼,攒大蒜,把着农具把子装矛头。不宽裕的上山截毛竹,打磨成鱼鳞一样的毛片上缴,换了大饼挂成干……
到了中午,那些藏了盔甲和利刃的把家伙扒出来清理,修补,在阳光下晒;而那些没有藏的,要么自己用毛竹木片打磨,要么盯着分派的工活算计。他们的棚长们也不敢空闲,即使平时再吝啬,此时也竭尽全力地喂饱手下的青壮人口,进行一些站队、操练事。倘若有人沿着寨路走走看看,他会觉得这里和兵营没有太多的分别。
为了不让农田在该除草的季节荒芜,狄阿鸟只得连连发令。
百姓们一转身,便成了不插枪不进田地头军。
渐渐地,外部局势也随之严峻。
据说游牧人已经和朝廷打过几仗了。
以山寨的耳目,仅能探到拓跋部的游骑曾入县境并小挫周行文的战事,按几个核心人物的所得所想,官府历来喜欢封锁扰心的消息,既然敌人已经出入县境,别的谣传绝非空穴来风。他们焦急,焚心,督促,暴跳。但狄阿鸟均以不见周行文知会,情形没那么严重为借口,不动声色而又我行我素地筹措战事。然而在众人眼里,他行事变得优柔寡断,不可理喻:白天他给了史白二人去县城争夺地方领兵权的暗示,夜里则接受樊英花自保的建议,将行程延期;第二天天亮,他照计划发放俘虏;发放了俘虏,他又没有按照原本只在精神上支持,带到县城扔下不再理的计划行事,仅按兵不动地供了他们口粮,为他们筹集少量军辎……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白燕詹眼看凡事爱直言的史文清变得忧郁,沉默,心不在焉,不来和自己计较,只好在樊英花有意的亲近地约了喝茶的时候,露出几丝苦闷:“你说主公行为反常,到底拿定主张了没有?他是不是心里没谱,不做补救了?”
他和史文清虽在进取和自保上各有侧重,却一致把攫取地方领兵权放在首位,一直督促狄阿鸟去城里,县城不行去郡去府,去军道衙门,正和樊英花主张的放弃立场才能在两强之间游刃的建议针锋相对。
樊英花不敢肯定这里头有多少来自族别、大忠的出发点,委婉到猜测性地解释:“也许有些时候,放弃某些立场才能使敌人忽略。”
白燕詹把它当成了狄阿鸟的意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樊英花笑道:“他那没头绪的做法倒不一定是任性胡为。他突然不杀那两个刨食的老农,收养孤寡,恰恰是在得了县城来的消息后……如果以后不得已而兴兵,士卒们还会有后顾之忧,怕父母妻儿无人照料?”
白燕詹恍然,玩味说:“怕是他压着朝廷的败兵不动也有深意?!这节节施恩,先诛,后攻,再慢慢地抓到手中……岂不是正应了收心为上?”他抚掌说:“高明呀。”樊英花不敢肯定是他自己这么想的,还是一语言中狄阿鸟的本意,看他兴致勃勃地念叨他的“明主”,倒有点惘然……
她该回到自己的战场上去了。
部下们催了又催,甚至传出这样的话:“主公终是女人,这几天深居少出,见一面都难,怕是不想回去了吧?”
要是这时再不动身,再也说不过去。
可在心底,她哪也不想再去,觉得和那个苯头贼心的大孩子斗智斗勇远比在战场上有成就。
但就是这一刻,她认识到到那个被不由自主地当成大孩子的人已是几十几好几的人仰赖的主心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头领。
既然如此,还能再当他是贼心炙热,苯头真傻的那个人吗?到了下次见面,还能平静地诉说心事?
而更远的将来呢?
两个群体里的两个头领要怎么相处?会不会因为一些利益而反目?
樊英花心不在焉地辞别白燕詹,不知是失落还是忧愁,慢慢地进了狄阿鸟的家院。正巧,陆川慌里慌张地出来,见到她猛地一低头。她奇怪地问:“你干嘛了?”陆川连忙说:“我去和狄阿鸟说个事?”
樊英花奇怪地说:“没看到你俩热乎过呀。”
陆川解释说:“我是问他……问他要匹好马。”
樊英花点了点头,笑道:“紧张什么。要是你真肯向他讨要,我也放了心。”
她放过陆川,一转脸,眼前多了个热情的面孔。
这是一个风风火火地让人柿饼的少妇,浑身窈窕利落,眉目也颇标致,看到了樊英花就冒失地闯上去,塞了一只握了几枚柿饼的手,招呼说:“大哥。吃两个柿饼吧。这都是博格那兄弟让带的,也不是啥好东西……!”
她硬塞在樊英花手心,又连忙转身站去两个小半腿高的柳蔑筐儿边,回头冲逃跑了的张铁头喊:“那兄弟客气个啥?”
樊英花笑道:“你这女人对人太实!”
那少妇回过头,两只柳叶眉从心舒到尖,说:“哪?!这一要打仗把俺娘俩托来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麻烦你们呢。”
她转个身,又连忙说:“博兄弟也怪忙的。俺去陪陪他女人。你且尝着,我这就去看她。”说完,走得文文静静的,几乎让人不敢相信刚才的人是她。
樊英花看到手里的柿饼想起阿狗,正要转身去找,从里院跑出三个小孩。
最前面是个揉着眼睛哭跑的小女孩,中间是恶叫的阿狗,最后是想拉怕把阿狗拉倒的阿瓜。那小女孩跑到柿饼筐前一站,望了一圈哭喊:“娘!你在哪,呜呜——”
她叫不见,哇哇地大哭,哭得脸红气闷,连连咳嗽。
后头追的阿狗一下闭嘴,钉住奔势发愣,而后抬头看看赶到身边的阿瓜,憨憨地说:“哭了!”
阿瓜好心地说:“看你把她打哭了不?她给你带了柿饼呢。”
阿狗得意洋洋地往手里看看,把一枚被咬得粘糊糊的柿疙瘩抛掉,又去踢人家的腿,直到把那哭得不可开跤的小女孩逼走六七步,这才回到柿饼筐边把守,给亦步亦趋的阿瓜说:“阿狗的。看——住。”
樊英花一下全明白了,这霸道的小不点硬把人家送来的东西抢为己有。
她觉得好笑,往前走上两步,故意问:“我吃行不行?”张铁头哄住那个小女孩后,也往跟前凑热闹,喊了“阿狗”,问:“我呢?”阿狗一一点头,自己去抓够不着,找了阿瓜的脸,指了这个指去那个,要求说:“发他!发他!”
张铁头手掌伸得长,恰被从屋里走到门外的狄阿鸟看到。
狄阿鸟停住和跟出来的三人谈论的,瞪着眼吆喝说:“阿狗。快给他俩柿,免得他耽误了大事,怪你哄他玩哄久了?”
张铁头二话不说,扭头便跑,边跑边嚷:“一定误不了。”
狄阿鸟又扭头把人打发了去,走到阿狗身边,主动给樊英花请教:“迷族人自己分成两拨,又打又闹,你说。我是应该帮助示好的大石首领呢,还是该帮有能耐的小石首领呢?”他按一按那小女孩,跑了话题,“阿狗打你?!你不会打他么?哭什么。去。把他推倒。”小女孩胆怯地抬头看看。狄阿鸟立刻命令她:“赶快!”
樊英花也只好抛开正题,给狄阿鸟说:“你这阿弟硬把人家送的当成是自己抢的……”她这一状还没告完,就见那小女孩走了两步不动,反而被怒气冲冲的阿狗冲到跟前捣上一拳,又想哭。
狄阿鸟只好埋怨那小女孩说:“让你打他。你却任他打!”
阿狗咯咯地笑,仰头冲樊英花得意:“让她打阿狗。她被阿狗打!”
狄阿鸟伸出自己的脚,把他勾倒。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搂着阿哥的腿“嘿嘿”下嘴,啃了几条口水。狄阿鸟治不住,转而给阿瓜说:“阿瓜。把伙伴们都叫来,看着发,每人都有。剩下的,你们抬给那些爷奶吃……这狼孩子不得了,比阿孝还爱吃独食。”
樊英花给那小女孩指给她娘的去处,上前抓好多柿饼,放到筐盖上给阿狗。
耽误了这会儿功夫,狄阿鸟已转了身,边走边说:“勃勃教坏了他!你也往坏里教。”
樊英花还有几句迫切的话要说,哪容他走,起身祝贺:“对你而言,这是上天恩赐的绝好时机!外面打外面的,你打你的。收拾了一个,再收拾完另一个,这儿可抵几个县的山川就全归了你!”接着,她补充说:“那时你我联手,一起逐鹿中原!”
狄阿鸟仿佛走到很远的地方,突然回来。他转过身,讷讷地说:“大伙都这么说。可,可拓跋巍巍不会趁虚而入吧?这个事最好听得史文清的意见!”
樊英花大笑,问他:“拓跋巍巍看得上你这一亩三分地?你看不到他要要什么?你再虚,他也没功夫入!外头不乱,谁容得你侵吞蚕食?机会可是转瞬即逝,还要史文清再指手画脚一番么?”继而,她冷笑道:“我看你那史先生才被你娇惯坏了!什么事都要他点头,要你干什么?你要继续信任他可以。但不能依着他,得先让他知道谁说了算。”
狄阿鸟默然,却仍说:“那我也要和他通一通气,免得他埋怨我。”
他想了一会,突然叹息说:“这县里风声日紧,百姓逃难,走得七零八落,该我去县城接我干娘来山寨了。今晚开宴,摆三席酒,这边几个自家弟兄乐乐;林荣那,也说说带他们去县城的事。至于拓跋巍巍的使者那儿,我让牛六斤去。”
樊英花知道他已经和郡县打过招呼了,郡县不但准备粮饷甲杖,反催他催得紧,因而听出他怕去了难回山寨的意思,问他:“你这儿都准备妥当?”再得到肯定答案后,她又说:“在那也好。形势不妙,你就找个说得上话的人人,让他建议朝廷,事先在你的山寨屯备粮食。将来也好裹了败兵回山!我看林荣就很合适,你要请他,让他到你这来。离了手下的视线才好私交。去!准备几个干净点的女人,方便他们醉下留宿!”
狄阿鸟听着在理,这就呼了个心腹安排。
晚上,狄阿鸟携来林荣,以私人的情谊赠他竹甲三百件。
就在他们比较竹甲与绵甲优劣时,牛六斤也找到了拓跋部的使者。
这边,两个人谈论抗敌。
那边,牛六斤计较说:“这几天真委屈你们几个了。山寨里都是雍人。博格也是有心无力。虽然表面上做出敌视你们的样子,实际并非如此。一旦开战,他会尽量压制住手中人马的。希望你们能在汗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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