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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筵席散了，段含章也没提到她摆手让李信劝走的客人，而狄阿鸟也没拿史文清查案的内幕说事。
两个人讲了几日前的大婚，又你听我讲地谈了谈寨里的大事、小事。
他们不知不觉间回到已家，站到大院外头。
前院正在扩建长官司殿，乌黑的斜台阶铺了几脚，大屋从根基拔高，灰灰的土石墙上别俩灯笼，下头迎了几个泥水丁。
狄阿鸟不敢相信地绕着自己办公的简陋殿堂看，肯定地冲他们摆手，大声说：“咋盖的？这么快？”他又飞快地跑到和石灰的池边瞥两眼，回头说：“你们弄点回去，滚点皮蛋。”几个泥水丁都很兴奋，纷纷谦虚。离“暂住舍”门口近的一个竟又一头扎回去，在里面给的伙伴嚷：“司长官夸咱盖屋卖劲。”
一刹那功夫，呼啦啦出了一堆脑袋，却都是半个在门里，半个在门外。
狄阿鸟看到一个窝头就蒜苗的憨实汉子，又给人说：“这窝头，我能啃几十。来，分给我半个。”
大伙听了，纷纷给那个人要，用黑灰入了糨的难看手递过来。
狄阿鸟接着，看着他们，贪婪地下嘴。大伙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让浇上油吃，土里土气地讲究了许多道理。一群女眷也聚集在变成二道门的门口，眼睛盯着狄阿鸟的“洋相”，或交头接耳或吃吃笑笑。段含章硬是把她们瞪得偷溜墙根。她回头等狄阿鸟，等了半天，见狄阿鸟又在下人堆里论说衙门该怎么样，再等不下去，也再看不下去，淡淡地喊：“你喝了酒么？”
狄阿鸟耳朵只有一双，一时不好使。
她又冲许多的泥水丁说：“干粮食吃着。也没见怎么出活。这一来二去都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有人看着催着，还盖不到现在这个样。”
这回，狄阿鸟倒听到了，他觉得这女人太刻薄太严厉了，低声给大伙说：“别理她。要她盖，八年也盖不好！明早晨叫我一下，我也来盖。都盖。盖了上咱自家人的朝。”他自己站出来，拉着茫然只知道弯头笑的扈洛儿站一个位置，说：“你坐到这……”他把自己想象中的堂上官怎么上朝讲给众人，听得大家又说好，又不知道怎么回事。
等他走了。
一大堆泥水丁还个个点头。
几个年龄大的老谋深算，跟人说：“对，就该这样。咱自己的朝。和天子的朝不一个朝。不一样得好。”
※※※
狄阿鸟还没来得及过问路勃勃。
路勃勃已经出来了。
他穿着一条短裤，一手抓裤腰，竟爬上高高的鸡架上，在上头噢噢地唱歌。土郎中们只能站在下面一筹莫展。狄阿鸟打量两眼，焦生和黑师爷都躲后面，与狄阿鸟带回来的墨士谢大壮说话。
天都这个时候，段含章不能不怕他悠长而投入的牧歌。
她烦闷地出来望了几望，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高声问大伙：“你们都没有办法吗？”大伙面面相觑，都说：“得让他安定下来。”赵过认可，说：“让他多睡觉。尚郎中也这么说。”他爬上鸡架子把路勃勃给逮下来。
可下来的路勃勃依然很活跃，喊了声“阿哥”，竟激动地要求说：“今晚上，咱骑着马跑回家。”
段含章以严厉的口气训斥几句，见没有用，扭头找到狄阿鸟，建议说：“捆起来吧。往床上一绑，总有睡着的时候。”
人群中也站了一头金发的卓依玛。
她没有钻冰豹子接触的人多，老学不会说话，老在和狄阿鸟见面时莫名其妙地说：“猪娃。”可她能听懂别人给她说什么，便把柔软的手掌放到胸口上，轻轻哼起一支极为温柔的歌。众人都听不懂。
扈洛儿则连忙给狄阿鸟解释：“妈妈歌。能哄小熊睡着。”
狄阿鸟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地要求说：“我们一起唱妈妈歌。”
他要扈洛儿翻译。
扈洛儿只得翻译了试着唱，不伦不类地哼道：“一望无际的走狗川，暴阿腊一逞凶就是小半年。暴阿腊已埋了九个鱼团团，硬邦邦地不动弹。天底下也只有妈妈的肚皮软。妈妈的肚皮毛茸茸一团，藏得乖乖依拉盖儿谁也看不见。乖乖依拉盖儿，妈妈就是暴阿腊吹不来的避风弯……”
翻译的词句对照上有出入，曲不像曲，断断续续。
狄阿鸟却狮子开口，要求人们跟唱这首“妈妈歌”，给段含章说：“快，你先学。”段含章不同意，说：“要学，你学。你不是学狗语了么？”狄阿鸟无奈，憨态十足地模仿，平日的大腔变得又沙又柔，两只手还带着屁股、胸板有韵律地左右晃动。他后头的小厮吭哧一声就笑了。段含章大为震惊，丢下一句：“你慢慢出丑去吧。什么时候才有人主样？”竟黑着脸进屋了。狄阿鸟却仍在唱，时而停下来要求说：“不都要哄家里的小孩睡觉么，学我就学会了。”
赵过自愿跟从，极力压低的声音像黑夜里的无名妖在哼哼，而样子倒像一头笨拙的猪怪扛在泥墙上擦痒。
史文清也觉得狄阿鸟有逼迫众人的嫌疑，一大群有尊严的男子会感到羞辱，便凑过去，在狄阿鸟的耳朵边说：“人家哪唱得来，让咱家里的女人们唱吧。”
狄阿鸟回头看看，似乎再没了分寸，说：“那你看怎么好，怎么安排，我也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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