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击壤奋歌 > 二十四节 武墨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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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阵,风一阵,呻多思也多。

  狄阿鸟早从一些善良人的眼睛和举止中看到过他们对自己的一丝畏惧,但还是没想到老婆会因为这个逃跑。一路上,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段含章,再也没心气嫌人家这那,暗想:她虽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却从不嫌弃我的。我该把她抛到脑后,只顾自己新婚快活吗?

  天明过了雨区,土地半干,既不起泥,又不扬尘,正顺了赶路的心意。

  休息了大半天,下午再上路,路勃勃见得林子就嚷着要寻猎物解月把子的馋。狄阿鸟知道他年龄尚小,不见荤腥吃不好饭,只得放一放行程。

  这样到了第二晚,他们方赶了二百余里的路,来到一处乱坟地。

  走进不久,响了两声让人别扭的布谷鸟啼。

  露头的月芽犹如半把心钩,四周像是被一层灰白的蜡纸使劲捂过。

  狄阿鸟正穷极目力,在高低坟地搜索这奇怪的声响,前面显现出十七八条快速的人影。他们从坟地旁的林木里降临,快速而迅捷,竟是一个接一个的连着跃到。

  狄阿鸟以为是土匪瞎撞,准备吓一吓了事,刚让苗王大替自己报了身家,几声冷笑便已响彻:“还以为又伏击你们不着。博格小儿,拿命来吧。”

  狄阿鸟琢磨了片刻,渐渐从他们衣式上醒悟,试探而笑:“不会是墨家的人吧?”果然,一人横手,猛地直指:“怎么不会。你还记得你背信弃义,拿我们的人头取信官府么?”四下黑影齐声吆道:“无义者死!”他们喊声相当一致,逢首领历数罪行,又接连重复,像是协助审判的衙役一样。

  三人多少有点惶恐。

  路勃勃转着马圈,低声打了个哨,悄悄取弓。

  狄阿鸟尚不敢妄动,他抬首看过大片林坟,想知道敌人的全部实情,便轻蔑地说:“就凭你们这些人?一,二……,百十几个吧。”

  黑乎乎一团的墨首告诉他说:“何用那么多?二十壮士取尔狗头已足够了。”

  狄阿鸟为敌人的愚蠢叹了一口气,精神陡然一振。

  于此同时,也有人试探他,大声问:“你在去能隐寺的路上嗅到了味,突然掉头,却一定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出现吧?”狄阿鸟肯定这人绝非沾沾自喜,肯定是想判断自己内部有没有奸细,却无意中漏嘴,说了一笔惊人的行程。这下,他心里笑了个够,一边说:“是呀。”一边要了路勃勃耳语。

  粗粗做了一些交待。他慢吞吞、慢吞吞地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敌人。

  苗王大一头汗,按着马脖子要下来跟着,被狄阿鸟扬手制止,便接连苦劝:“他们人多势众,不要过去。”路勃勃一连给苗王大暗示,都没用,只好给他的坐骑口哨。苗王大嗬嗬大叫,听得路勃勃一边转着圈赶马,一边喊:“马惊了。”顿时心念急转。马确实惊了,全被路勃勃赶转了半个头。

  而苗王大刚被纳入嫡系,正是卖命出力以求另眼相看的时候,断不愿跟着乱势走。

  他身心不由己地兜个圈儿,又都回去,人站到路边坟后望。这时狄阿鸟已经和敌人拼斗起来了。一开始,敌群也大为意外,不自觉地散成一个微微弯曲的弧,欲等狄阿鸟走到人群的中央。

  狄阿鸟加速奔跑,敌人也迅急相迎,可他们却是一窝蜂地往前跃,仅一人趁其不备,像幽灵一样飘到狄阿鸟身侧。

  苗王大远远看到,叫了声“小心”。

  那柄砍山腰刀将到,狄阿鸟身躯一矮,躲过了斜斩,随势把那人一绊,扛向他的同伴,而自己吹响口哨,在坟地里飞跑。

  路勃勃停也不停赶着马,流水一样后退。

  口哨在空中打了个弯,也只剩下狄阿鸟一个的坐骑,铿声去追。

  “别让他沾马!”敌人靠喝声呼应。

  他们围赶时却你挤我扛,根本没想到狄阿鸟并不为了与自己的坐骑汇合,一连拦截都落了空。

  他们发出的几只没目的的短箭也徒劳,消失在狄阿鸟身后。

  沿着路旁土坟你跑我撵一阵,两个最先摸到他轨迹的敌人吼叫着冲到最前面,亮亮的刀子在夜空里闪光。

  冲到一处高坟上的狄阿鸟突然回头,冲到一个人怀里,那人的刀还在头上晃,人却倒下了。

  路勃勃也在关注场面。

  他一边看,一边沉着地指挥苗王大:“跟着马。”

  苗王大无奈,只得回头赶马。

  马不听他的,一头没入大如半人,小有半腿的坟堆里,他再急躁地瞄路勃勃,路勃勃已拍马折回去,在四尺宽的路面上疾奔。

  路勃勃沿路回来,正是敌人追狄阿鸟追到路左,根本没有提防,也想不到的时候。狄阿鸟抡刀而立,追在前面的人仍得与他面对。而接近路面的敌人纷纷暂停追势,回头提防。路勃勃一连射了三箭,朝向散在路面不远的几个黑影。十多步外的距离,没人能轻易躲得过。

  其中两人挨箭,一个啤一声,摇摇晃晃,一个捂着自己的后颈,打着转子仆倒在一截坟面上。墨首大为震惊,折回来,怒声让后面的人追路勃勃。

  追不几步,他见苗王大又走近,就把追路勃勃地人喊回去,堵围苗王大。

  他们不追了,路勃勃却又持着短弓回来。

  战场形势刹那间微妙万分,竟是狄阿鸟三个人各立一方,围了一团墨士。

  若这些人一刹那间分出三组,各奔一方也罢,仍占有绝对的优势。可人在没有主张的时候,总是受迫做出反应。他们经过短暂的为难,渐渐呈背靠背的样式站成一团,把这一考验扔给墨首。

  墨首便让面朝后的人看着后面,让与狄阿鸟接面的人继续与狄阿鸟搏斗,而自己,前看后看地观察。

  狄阿鸟威风凛凛地向坟堆深处退。追他的八、九个人受到影响,走拉了好大的距离。他们瞻前顾后一番,干脆停住不前,等墨首发怒督促,面前已失去了狄阿鸟的踪迹。这几个墨士追无处追,退不能退,只好硬着头皮趟着暗处找。他们有意、无意地判断狄阿鸟志在逃走,都渐渐往远里去。

  心虚的墨首又把他们叫回去,说:“先解决这两个喽罗,再骑着马追。”

  狄阿鸟的马离他们很近,且一直没动,这一刻突然晃着空鞍往路上走。一个墨士听首领这么一说,便飞快地追过去捋。

  他带着自己最聪明的想法跑到跟前,突然恐惧地一叫。

  其它的人只听到他喝了一半:“博格——”

  接着,另一个迫近的人也倒了。

  不管死士们必死的意志多强烈,这奸滑前所未遇的敌人仍造成了他们莫大的震撼。他们迟疑片刻,才大着胆子蜂拥去看。那马已上了路,一人从它的侧面翻过身子,奔向苗王大。片刻,那人掉转马头,召唤路勃勃。路勃勃也不管又没有可能冲回去,便疾走回返。墨首来不及指挥,大多数人都草草掉头,在路面上拦截。

  墨士们刚上路面,便不明不白倒了俩,墨首急狠了,便大着嗓门叫:“博格。你敢不用弓箭不?”

  路勃勃欢呼大乐,片刻到了狄阿鸟跟前。

  狄阿鸟也笑,把话说给苗王大:“让勃勃用弓箭。我们不用了。”接着,他又冲敌人喊:“坟地里高高低低,到处都可以掩护。弓箭也不好用,我不用就是了。你们追上来。我们捉捉迷藏。”

  他气势已成,敌人也怕有诈,竟动也不动,任三人长啸回头,扬长而去。

  狄阿鸟走出好远,这才问路勃勃:“还记得咱们来的路吗?”

  路勃勃大叫:“记得。”

  苗王大也争先地说:“有好几个大弯子,咱虽骑着马,可也得快点才能走脱。”

  狄阿鸟笑道:“走了不让人笑话吗?”

  苗王大愕然。

  路勃勃评价:“这些人笨得很。没意思。”

  狄阿鸟得意地告诉他们说:“他们笨,那是遇到我。要利用敌人的弱点,首在摸清了他们的心理。这是在夜里,战场也不是一望到底,人没有得到有效的指挥,就很难拦得住猎物……你们看,他们那么多人都追不上我。”

  路勃勃接过话说:“他们你撞我,我撞你,乱得不得了。一看我们在你的掩护下逃,你又叫你的马,还以为你要接近自己的马呢,两个都碰在一起,砰地一声……”

  狄阿鸟怕他没完没了,打断问:“现在,他们一定一口气跑到第一个大弯子处截我们的路,对吗?”

  路勃勃领悟不透,问:“会吗?”

  苗王大只是不放心,说:“有可能。他们人多。咱好汉不吃眼前亏,能逃出去就逃出去,不能给他们硬碰。”

  狄阿鸟哼了一声,权为不答,却又连恨带骂地说:“他们用两条腿跑了几百里,甚至更远,本来可以追上我们,靠着人数优势达成目的,肯定不轻易放我们离开。他娘的不缠人,还不叫死士了。老子就让他们缠。再让他们一口气跑几里地,不信再耗不完气力。咱们就等着做猫,玩死这些半死不活的老鼠。”

  路勃勃恍然:“我明白了。我们根本不是逃走。”

  大路弯曲,人走乱坟,想再次伏击非常容易。三人在马上走了半晌,狄阿鸟就发出了提醒。苗王大从马上下来,弓着腰上,就地找到一个藏在坟后的敌人厮杀。他把腿软的敌人摁歪在坟面上,捅一刀就往黑黑的坟地里跑。改变策略的敌人被惊动,纷纷觉得靠悄无声音埋伏落空,一股脑地出来撵他们。

  路勃勃兴奋不已,高声冲叫嚷:“这死士咋跟鸭子一样?”

  狄阿鸟用脚提醒了他一下。他立刻跑却得意,含着指头吹几声响哨,舞动长鞭。几匹马嘶乱而走,变成一团团要区分的黑影,迎向敌人。他却一弯腰,从马上消失。敌人也喜欢马,也奈何不了这些烈马,能避则避,根本想不到路勃勃可以利用地理和走动的马匹。路勃勃自是不客气,贼手疾眼地在野地里乱闯,时而吊在马肚子上放冷箭,时而奔跑一阵换个马肚子,时而在黑洼里藏半晌。

  恨红眼了的敌人只看到马而不见他的人,不大功夫就被暗算怕了。

  不知谁喊了句:“分不清人和马!”首领听到了,大声喊给他们知道:“先杀马!”

  狄阿鸟正找首领,横里冒出来,模仿他的同伙说:“你们腿疼不?可以以马代步。”

  首领一惊,回头,他已扑了上去。

  敌首上身微侧,左掌挽起一道圆弧,巧妙地闯过狄阿鸟的刀背,直奔胸口。狄阿鸟若反应过来,自然不怕一只肉手,非挺挺看不可,但骇然之下,一脚踩中敌首腰盘,退了几步。敌首也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很快,两人又几乎同时往上抢攻。狄阿鸟依然以刚才的砍势砍,敌首长剑三尺,过长,也依然用刚才的掌法打。眼看这一掌要打在狄阿鸟的胸口,狄阿鸟用弯刀一拧,使刀背的勾刃别了手腕,剐得骨头直响。敌首闷哼一声,并不呼喊,只捧着喷血的手飞退。

  狄阿鸟追到。敌首的剑却在退却中刺到,章法半点不乱。

  狄阿鸟佩服到了极点,却绝不让他说走就走,立刻偏了一步,朝那人身后看,一动不动地等着。

  敌首大惊,想也不想向背后回刃。

  这下,狄阿鸟不许他再跑,赶上戳了一刀。

  那墨首却依然没有丧失活动能力,连滚带爬地翻过几档坟。

  两敌来救敌首,拦在七八步外扎出合击姿态。见一人踩了对方的铜棍,似乎想从空中撞到,狄阿鸟猛吃了一惊。但他旋即抓住了时机,飞快地赶上,在羚羊甩头下击前的时机,砍中羚羊的脖子。手持铜棍的那个是要等同伴向前翻滚后,从下往上挑,随后直冲跟前,用铜棍点击,不料狄阿鸟杀他同伴时,也踩在他手掌下的铜棍。他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被铜棍抵实腰,气都喘不过来地蹲了下去。

  大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惨叫和喝斗此起彼伏。

  受了伤的墨首胆战心惊,捂着伤口换了几个坟头,不料刚一躺下,狄阿鸟就寻到了他,对背卧在坟上,问:“大哥。你是哪里人?”

  墨首立刻爬起来,几滚不见人影。

  狄阿鸟只好斜眼看看,冲一个突然扔照明弹的死士咧嘴一笑,问:“知道他跑哪了不?”

  死士哪有这个心情,大喝一声,扑到跟前。

  狄阿鸟则领着他跑,找他首领。

  接连翻了十来个土堆,狄阿鸟把追兵的兵器别掉,摁他倒地,向一个不起眼的坟后问:“大哥。你在不?你就不替手下想想吗?”

  坟后惊起一声。

  狄阿鸟身下的俘虏几乎忘了挣扎,问:“掌香大哥。你咋真躲在这呢?”墨首用剧烈的喘息声回答:“我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你的狗命。博格乃猪狗之流,禽兽之身,亡命寄身于我天国,受报而反噬,白眼狼贼。天下人皆知他残暴不仁,多行不义……”狄阿鸟身下的死士侧着耳朵,眼睛中酝酿出斗志,他激动、暴躁,突然像野兽一样声嘶力竭地嚎叫,满脸通红地挣扎,往下大声附和:“他夺人妻子,强奸无辜少女,和吕经这个败类连成一气,盗取民脂万千……”

  狄阿鸟傻然,恼怒地问:“谁说的?”

  两人又混成一气:“天下有此恶贼,不除不快。我等誓杀此贼……”

  墨首反说他:“我们杀你不成,反被你所杀,怨不得谁。可你以为,你这就躲过我们墨门死士的追杀吗?告诉你,若你在三天前被伏击,则必死无疑。”

  狄阿鸟对这个不感兴趣,随手打昏那个墨士,咬牙切齿地吼:“我有那么恶吗,名誉全被你们毁了。你们再这样造谣,老子也派兵追杀你们这些王八羔子。”

  墨首似曾听到万分好笑的事,猛喘了几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难道你没有从你干老子那儿知道‘罄竹难书’之术?”

  狄阿鸟也大义凛然地说:“我是我,他是他。他和你们墨门之间的渊源关我什么事?你们的人劝我起兵造反,我不杀你们的人就清白不了。杀也杀了,仇也结了,报仇归报仇,哪有骂人的道理?今天,我放你们走,传个话,再对老子‘罄竹难书’,老子就领兵追杀你们。”

  墨首轻轻一哼,说:“你升官发财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呢?”

  狄阿鸟察觉到三、五敌人先后潜来,警惕地起身,退了十余步,冷冷地一叹,说:“升官发财有什么不对?难道像你们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墨首说:“我们墨士解救苍生痛苦,担负天下兴亡的责任,怎么叫唯恐天下不乱?有些人什么也不做,却高高在上;有些人什么好吃什么,养得肥头大耳;有些人收刮民脂民膏能挖地三尺,遇到敌国外患便远遁三千里外……你再看看天下的百姓呢,养活着他们,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不该过上好日子吗?倘若这个世界不再打仗,不再有啃噬百姓血肉的蛀虫,不再让那些战场上杀人万千的将军得意,人人的土地都一样大小,都简朴不求奢侈……”

  他神采激昂地站起来,竟一步一步走向狄阿鸟。

  狄阿鸟正想憧憬地问一问,突然醒悟到两人的立场,便淡淡地问他:“你信吗?”

  墨首愕然,旋即低下头。道义上站不住脚了,他也没有话再说,只轻轻把手竖了起来,在他身后,四个大汉齐齐站起,大叫:“大哥!”

  墨首剧烈地咳嗽,用恢复了低沉的声音告诉狄阿鸟:“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你若从他们手里逃生,再讲你的道理不迟。”

  狄阿鸟见他们突然聚拢,扎了腾出手收拾自己一个的样子,深怕苗王大和路勃勃遇险,不禁张目四望。

  突然,他看到路勃勃从一匹马的肚子下钻出来,站在不远的坟丘上甩出绳套,不禁哈哈大笑。路勃勃套中一个大汉的脖子,使劲一刺马,让马拉着绳子的一头奔到黑暗地里。那大汉从被套中,到路勃勃人为地收紧只在一刹那,没有及时回身,被拽倒在地。

  同伴们纷纷抢解他,反倒忘了安危。

  狄阿鸟只好代为提醒说:“小心。”

  受伤的墨首急忙把视线从自己人身上移开,望到又持弓待发的路勃勃,不禁一阵摇晃,差点倒地。

  路勃勃的弦响,一个一心抢同伴的墨士中箭倒地,另外两个悚然放手,任被套索扯去的同伴惨叫着跃过坟包消失不见。立刻,回过神的墨首也被两名手下一人架一条胳膊,慌不择路的挟带逃跑。

  “咦,死士也逃跑么?”狄阿鸟往他们逃跑的方向追两步,发泄一样大吼:“你们得回去传到话,别再罄竹难书地诽谤我啦。要是再让我有老婆跑不见,老子一定血洗你们的老窝。”

  他蹦来跳去地大骂一阵,似乎那几个逃走的人都是李思晴的同伙。

  敌人抛下十来具尸体,一阵风声鹤唳般地逃走,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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