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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整个西陇郡的兵力,竟是全军覆没,州郡县震惊一片。
增阳最近,县长陈昌平立刻出来做好人,次第派出几拨人,让狄阿鸟释放俘虏,争取朝廷的宽大。
狄阿鸟不买他的帐,仅仅允许官府和个人出钱出粮来赎买战俘,无钱无粮的穷卒以劳役来抵过错,回复说:“杀人当偿还性命,他们杀了那么多百姓,虽是罪在首恶,但也不是我能赦就赦的!”
受吕经托付的韩复来劝狄阿鸟这一晚,恰恰是朱玥碧性命飘去之日。
狄阿鸟却显得格外高兴,大排宴席,为胜利庆功。王水闷闷不乐地出来作陪,方知道狄阿鸟把几个人的宴席设到与人远离的山台上。他和韩复说了一会话,向山台下瞧去,只见远处火堆处处,许多人或吃或喝,好不快活,真是送人如迎亲,愈加不快。他下首坐上一个草冠的道士,说是狄阿鸟又招徕的才能之士,年龄四五十岁,衣裳都已经破烂,只有道冠有一丝新,披了两个被山风卷动的尾巴带。
他见那人不停地向自己和封由敬酒,拿一张黄焦焦的面皮生生往上凑,心里极为反感,便说:“那博格要你来的么?我不信。”
道士无奈地说:“我自己也不信。我为夫人念经超度,烧了几张宝符,不想说错了一句话。他便拿刀架了逼迫我喝酒,吃肉,说:你说让我女人保我富贵,我也让你老婆保你富贵,不许你再做道士,怎么样?”
韩复大怒,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道士点点头说:“我也这么问他。他就给我说:你爹娘给我托了梦,让你还俗,你不听你爹娘的话吗?”
王水本来是想折辱他的,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来头,问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说:“你呢?”
老者说:“我是唐县人,一天,我在田里种地,唱道:山头鹿,角芟芟,尾促促。贫兒兒多租输不足,夫死未葬兒在狱。旱日熬熬蒸野岗,禾黍不收无狱粮。县家唯忧少军食,谁能令尔无死伤。刚唱完,一群人就把我扭走了。我以为是官府的人,不料一个背上插两只大铜棍的年轻人说:你一定是隐士,还不出山救百姓?”
封由又问另外几人,方知道都是因为牵点文化的边而被博格或请或逼出来的可怜人。
几人无不叹息。
韩复便给两人说:“吕县长近日告诉我说,博格看似粗俗,其实是难得的才骏。你只需略微留意,就可以注意到他的才智、才华。我还是没有想到,他竟对读书人渴望到这种地步,恐怕志向不小。”
王水心里不以为然,暗说:谁也没把他当成草莽。
有人送来清茶和点心,随后,狄阿鸟带了一名手下来到坐下。
王水看他,竟发觉他剃了光头,只在两耳边留下两个细辫的。便讥讽说:“你心念结发的妻子,要去做和尚不成?”
狄阿鸟没听出来,便拿出自己的头发辫给他们看,四处劝酒说:“长生天把她收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你们须多喝酒,不要为我悲伤。”
王水忍下胸中闷气,对他亮晶晶的头皮看上看下,在里头找到一丝的小丑气。
其余的人也觉得滑稽。
韩复好心地说:“头发也受之于父母,不可以说髡就髡。你这般出去,可是要被人大大笑话的。”
狄阿鸟揉了揉头皮,说:“婚丧嫁娶,髡头饮宴。这是草原上的习俗,我虽然已还乡,却也不该忘掉旧的习俗!”
王水喝了几杯闷酒,倒也只好说:“入乡随俗,你要把自己当成是中原人,还是不要这样了。”顺便又替韩复劝狄阿鸟:“你以俘虏换钱财,大大不妥。放人可以邀人情,表示自己的清白和顺从。再需要钱也不能要,不然别人会觉得你不服朝廷,贪钱。”
狄阿鸟说:“我顺了别人的看法,却违背了天理。百姓死伤这么多,带来的灾难怎么平息?又有谁惩罚那些作恶的人?我已经决定了,今天咱们大伙还是多饮几杯酒,不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吧。”
几人便喝了片刻。
酒酣血热,气氛却非常沉闷。
狄阿鸟想了半天,便让人捧出一琴,沾沾得意地说:“我也会弹琴,助助乐趣?!”
众人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他便欠了屁股,走到山台边上,盘腿而坐,拥琴便奏。
他常常把弹琴当成习武练箭,指发娴熟,节奏感也好,乐谱却生疏无比,连换几个曲子都是断了续不上,一急,便换了风月自己谱写,最先教的,滚瓜烂熟的启蒙曲,忘情唱道:“几只小猴上山去砍柴,有的乖,有的不乖……”
几句未完,大伙纷纷呛酒。他便收了琴,说:“终于把大伙逗乐了。你们呆着,我还要去别人那里看看,明天还要去种地。”
说完,就抱着琴,满脸通红地走了。
众人纷纷把憋了笑声释放出来,惟有韩复的眉头更皱,王水更加气闷。
他二人相后离场,联袂走到山台后面。
韩复自觉王水和自己想到一起了,便说:“音乐一道,不但抒发心臆,还暗通兵法。你听他连连换替的琴曲,皆是好战之声,虽然弹不下来,却自得一片开阔,怕是他本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通兵法,更好战!”
王水的心声难以出口,便顺着说:“你知道他怎么使民开垦吗?”
开垦山间田埂,更比打仗难办。
虽然县里的垦田和官府出种可以借鉴,但若在没有界定私产时督促民力,会横生不满情绪。狄阿鸟在白燕詹的建议下,学官府立了农坛,行了藉田礼,后来,不知道哪根筋动了,又准备接受了井田制度。
韩复对此略有耳闻,说:“倒行逆施而已。也只有那些酸腐的老儒才会重提,有什么不妥吗?”
他往王水一看,看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惊问:“你是说。井田是他要王天下的证据?”
王水摇了摇头,便把狄阿鸟的井田制讲个他听。
狄阿鸟把井田制改了。
白燕詹提的井田,和他要施行的井田不完全一样。
山中田地没有平原规矩,若任人开垦,这一块那一块的不便于管理;田亩大小不等,没法收缴岁赋;地势高下不同,一片地,上头一家可能收成好,下面一家就有可能被泥水淹得颗粒无收,无法保证生活;一旦农忙,从居住地到农田,日日进山,要花费到路上多少时间……考虑到种种可能与不可能,狄阿鸟准备让不等的人开垦大小不一的土地,实行私管公收。
议论之下,实行的细节也制定了不少:每一块地都让薄有战功的人做田官,赔了,和公家一起养活其余的人,赚了,和其它人家一起分配收成;每一块地都修一座草棚,农忙时大伙日夜不归,田官叫棚长。
棚长按每天的劳动量发特制的,印有自己名字、年别和土地号的东西,每年分配时以这种‘钱’为凭证,过期回收。
将来,若百姓的贡献大,财力丰厚。
也可以用自家的私产去寨子换另一种独特的钱,用这种‘钱’可以雇别人干活,到别的地方再开垦,种树,养殖。
韩复听王水粗略一讲,便说:“闻所未闻。这种办法行吗?”
王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变相发行货币。他和部下开会时让人记下种种细节规划和种种反对,头天议论,第二天就可以拿出具体条规。效率超出官府十倍。你且看着,不几年他就能把他的山寨变成一座城。”
韩复叹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猛一抬头,说:“小霸王领四千余人,却全军皆没,一旦他扎下根,上万人都对他无可奈何呀。到底是该招降他,还是该趁他羽翼未丰,把他碾灭?”
王水没有吭声,两眼前望。
突然,封由在上头喊他。
他就扯了扯衣裳,给韩复说:“从道理上讲,招降自然好,从古到今,没有说哪有不让人投降的,讨价还价的都是投降上的条件。此一战胜利让他可以和官府对话,他用我和封由大人的名义向州郡递去了话。我们两个成了力保他投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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