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台台吊重桩架好了,经过掌舵,就会把前端的大铁钩伸去坑道上方。
百姓从来也没见过这般神奇的启重台,他们试着挂了重物,在空中扭升,而后看着,嘴里的惊叹一声高过一声。狄阿鸟让人粗略地检查了竹木捆,草料包,油,又一边聚部下制定战法,一边精选能战之兵。
寨子里紧锣密鼓地备战,寨子外也在调整部署。
为了不流露出全力攻打的迹象,项午阳停下往日的夜扰,以营制三百为单位,把全军分成十余批次,兵分三路。
一路仍攻寨门,一路等寨门战斗打响,抬竹筏从水路牵制敌人的兵力,一路在寨门战斗打响后,突然在葵花岭后大张旗鼓,好似要攀爬寨子的前腰。
毫无疑问,主攻仍然围绕着寨门。
为了不走反复“添油”的老路,项午阳准备让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排手上,让他们先一步攻入纵深扎根,而后再呼应坑道,也好在不能改变兵力无法展开的局面时,前后战士一起作拉锯状,扩大战果。
寨内,更是又一阵的紧锣密鼓。
众将各司其职,狄阿鸟渐有偷闲的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该偷偷闲了。
刚才,他咬了牙,给众将说要放进来上千人歼灭,此时又有点担心,要再冷静冷静。也只有突然轻松一下,他才能慎重地决定该放进来多少敌人。放进来二、三百人,吃下去并不能扭转优劣形势,放五百以上,或许也能轻易吃掉,可要放更多的人,说不准就自己导演一场速亡悲剧。
狄阿鸟的手已经在微微地抖动。
他黑着脸不露一点声色,却也只能在心里明白,无论粗略的战场预演多么完备,但对敌我两方战斗力,战术实现能力的估计都是需要看了才知道的。
于是,他便远离丁壮们忙碌的现场,爬上没有经过修葺的石头台,在夜色中往下望。
开阔的谷地黑黑森森,亮顶的军帐星罗棋布,一览皆小。
一刹那间,这寂寥里的壮阔就增长了他的志气。
看不到的细雨连“沙沙”声都搅不起,汇集而成的细响仅仅成了一种触动。
细雨濡衣,夜雨沁心。
此人不知哪根筋松动,伸出一只鱼鳞般的胳膊,与尾巴一样的祁连说:“他们之前也与咱们无怨无仇,都是因为小霸王一个人赶来送死呀。”
寨外。
细密的雨地里响的是齐齐的脚步声。
帐篷里灯火不动,但将士,却是要出营,接受将军的激励。
挺着一屁股战裙的写酒彪汉光着膀子,一身滚红的肌肉上浮露着寒栗的抖动,怀里巨大的酒坛走一路倒一路,坛口都不抬。
水酒一碗碗地荡晃,洒到板案上。荡漾着火光,在荡漾的圈圈里,项午阳一手训练的前锋将士们公牛一样排开,许多人一挺胸,胸脯就顶高盔甲,盖过女人。这百余人都是项午阳一手训练的,是他们项家军,野战时无不以一当百,虽然还没立太多的汗马功劳,但也展露过他们的战斗力。
项午阳爱惜他们就像爱惜自己。
他见坑道不好攻,只有不小的伤亡而没有成绩,只让他们冒了一下头就换了下来。
这些公牛们却尚不知道为什么被换,无不当成耻辱,每日眼睛血红地盯着。
今天,阵势一摆,他们就激动了,心里无不发誓,要让将军看看,让全军将士看看,是谁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项午阳笑了,他看着这群虎狼,如同看到血流成河的战场。
夏景棠来郡里,唯一看上眼的就是他们,觉得也只有他们可以与竹甲军一争长短,常常刨问:“你小霸王练这群虎狼,可是得了祖上的练兵法门?”
他为此满意,得意,骄傲,早就下定决心,多破山寨,多聚钱财,玉帛,将他们扩编成千人,万人,无敌于天下。
项午阳把粗髯旁的手放下,来回两步,来回高喝激励,而后又许诺说:“此寨巨大,岂能少了金银玉帛?只要你们能建头功,凡见到合心意的美女尽可掳去,凡得到金银,不必上缴……”
……
寨内。祁连似乎听到敌人的一片呐喊声了。
他一双黑眼亮晶晶的眼睛眨动,只能看到狄阿鸟的背,虽不知道这个爱充风流的头领想去哪,却也说:“他们要不来打我们呢?我就怕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白忙一夜。”
狄阿鸟并不回头,说:“细雨呀,不说战士们受了受不了。下久了,一脚下去就是一脚泥。他要扎不住营寨,不愿意打个没完没了,又不甘心走的,会不决战?走了也好,走了咱们什么都省了。”看着下面的军帐,他就跑神,想那个千里勤王,露宿军营的雨夜,想那些头并到一起的兄弟们,便用充满情感的声音问:“还记得我们离开官兵的那个夜晚吗?那时,陈绍武拦我,不让我走,我一生气,就把他自己丢在营里头了,把他丢了呀……”
星星打脸的湿气,带来一阵令人犯酸的沉默。
祁连安慰说:“说不定,他现在也做军官了。光想也没用,有了本事了咱去找找看!”接着,他转移了话题,感叹说:“就这布帐,雨再小也能浸个透,去睡觉还不如去打仗。士兵苦哇。当将军的刀一挥,水里火里都要滚三滚,可九死一生,到头来能混几级民爵就不错了,退役后回到家里,妻没妻子没子的,农活不大爱干,手头再攒不住几个钱,身上落了伤,到老也是光棍一条,我养父还算是好的。就这样,有些做军官的也不知道爱惜,把他们看成蚁蝼。”
狄阿鸟笑了,幽幽地说:“你的年纪也不大呀,怎么净是这些悲悯天人的想法?阿过不会想。牛六斤也不会想。鹿巴和图里更不会想。只有你去想。你就不怕想得心软,刀都拿不住?!”
祁连说:“不以卒子的身份多想想,就不懂军心,不懂军心,即使爱惜自己的士兵,士兵们也不知道。就比如有的人,练兵练急了……”
狄阿鸟觉得他话里有话,要触到自己心里的那根刺。
他知道不是说他,但总是觉得是说他,毕竟好些部下拿着练兵太苦的借口跑了,连忙咳嗽两声,骗话说:“是不是等咱有一小支像样的人马,也多多爱惜?我以前练兵太狠了吧,老打鞭子也不对,噢?”
祁连不知是计,笑着说;“我就是想这么说呢。得体恤,人家跟着咱出生入死,不体恤,练出来也会走的。”
狄阿鸟呵呵两声,却用没有笑味的声音阴不阴阳不阳地说:“‘有的人练兵’,有的人是在练兵,练错啦。是不是?管兵也管得严,这也管那也管,太过分了……”
祁连感觉到话味不太对,连连说:“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不能急于求成,要一步一步地来,哄着,顺着,体谅着。这一仗马上就要结束了,一回头,家里可就有兵有马了,可不能让他们一下朝咱自家人看齐,不然,那就有点苛刻。”
狄阿鸟没好气地看看他,理直气壮地说:“怎么,这就不爱惜他们了?越是爱惜士卒的生命,就越要严格地管束他们。军士打仗前后最容易奸淫妇女。打仗前是怕死了,女人还没碰过;打仗后呢,是胆子大了,心想,老子出生入死,就不敢抢个女人吗?能放任吗?能体谅他们这个心吗?!是要懂军心,是要体恤士兵,可这不等于由着他们。既然你觉得我该为战士考虑,那好,我就考虑给你,以后,咱们的军士不许赌博,不许嫖娼,不许开小火。没了这三样,就攒得住钱。还有,寻找文吏,细心地记下他们的战功,打仗再得来的女子,不许你们胡乱私纳,要奖赏有功的、年龄大的士兵……要是他们再不知道老子爱他们,想跑哪就让他们跑哪。”
祁连吓了一跳,紧张地说:“赌博,嫖娼,鱼鳞军也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这一禁,那些从胡子那投来的军士受得了吗。他们一走,朝廷再来打咱们,谁来御敌?”
狄阿鸟磨动下颌,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知道要打胜仗了,怕我一回头,再来个大练兵……想说动我,让我哄着一群孩子玩。我不哄。”
他负了手而立,感觉自己有种枭雄的姿态,才气粗神飞扬地说:“县里迟早还会跟我要人,我就让大伙自己选,愿意跟我的,县里强拉也没用,不愿意跟我的,任他们走。也让县里知道,我不是强拉人。不愿意走的,要的是什么,要的是安居乐业,有奔头地生活,赌博、嫖娼那是恶习。”
祁连糊涂了,大声说:“禁就禁。但人不能给。谁要也不能给他。要么不占地,要么咱就划地治民。小司马被打跨了,还有大司马。小霸王被捉了,还会有大霸王。把人还给他们,怎么打仗?”
狄阿鸟的尾巴早翘了,得意地说:“你还在犯傻呢。现在给你讲讲,让你知道、知道。你说,谣传县里要杀光亡命的百姓,谣言是谁造的?为什么百姓别的地方不逃,成群接队地往我这逃?我这么好心,拿着你们的命来为民请命?”
“我赌了一把呀,官府一旦辟谣,是不会给一个为民请命的人定包庇罪的。这时,百姓相比官府,更相信我呀,心里就会犹豫:赦了我们不秋后算帐吗?被官府拉去屯垦好呢,还是奉博格大人为主,安居乐业好?!一旦他们愿意在此地安居乐业,不为匪作患。官府拿他们怎么办?拿我怎么办?拿我原先俘获,没来得及登记的财物、人口怎么办?我们就盘在这里做土司了。”
祁连心里颇受震动,嘴巴都合不陇,却仍不敢相信地问:“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万一……”
狄阿鸟打断他的话:“没有万一。要是我不敢赌一把,谁都敢在咱头上撒尿!这也是他们抓吕县长花费的代价呀。吕老头虽然对我不错,可也奸着呢。他在任上,我不能连累他,也不能和他对着干。可换了别人,那就别怪我狄阿鸟不客气。”
又是一阵让人心胸豁开的风雨,将岩石上的狄阿鸟刮得好似天人。
祁连被他俯瞰大地,头也不回的轮廓折服,肃然挺立身后,低头抱拳。
猛然间,狄阿鸟旋动胳膊,有力地挥舞下来:“打吧。就硬吃他个千把人。我就不信,他的兵猝然断了后路,前头两眼一摸黑,还镇定十足地抱成一团给咱们打硬仗,肯定有人投降!”
祁连想想也是,瞬间将战场的大方向说清楚:“把守寨口要地,不蜂拥去围打,把他们困到前寨空地上。他们就会挤成一大团,等着我们招降。要是他的人不乱不馁……”
狄阿鸟狠狠地说:“我们招降?!也有可能惊不垮,如果小霸王在,我们——,我们!我们就用启重架往他们阵里丢重物,打炸他们。咱能聚多少无顶马车?等他们炸了,四面乱打,打疲了,就可以用车兵插进他空隙,一点一点地吃!”
祁连松了一口气说:“阿鸟。只要你在,小霸王来官兵也未必不乱。”
(https://www.mangg.com/id21138/128482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