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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含章又再三和他约定,这便把他送走,回到朱玥碧身边。
朱玥碧已经在等着她,见她就好言哄骗:“你还没有想清楚?你想让阿鸟想和你好了,就背着我把你按到车厢后面吗?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清河君真心实意地帮咱们。即使你觉得他不太合意,也要为家里做出牺牲!”
段含章温顺地点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心里却在安慰自己:是你先想着把我送人的,那就不要怪我把你送人。以后你跟着王水享福,我来做阿鸟的妻子……你应该没有什么好怪我的吧?!
让段含章没有想到的是,朱玥碧听说郡里的小霸王出兵,自己也要去狄阿鸟身边。
好在周行文、吕宫等人都不肯,纷纷说:“你去也帮不上忙。项午阳以平叛的名义出兵,未必敢犯县城。你在安全的地方,博格也会安心的。”朱玥碧只好留下,她见图里月实在想儿子,想女儿,倒随了段含章的意,许了她。
两天后的傍晚,周行文找来的姑娘也被段含章遣出去买砂糖,尚郎中家的媳妇来坐了一会,也走了。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吵闹声,病人的亲属们一阵功夫围上去,发觉一个大汉和尚老郎中吵了起来,便凑了热闹不走。
这时,谁也没去在意院子东侧。段含章领着两个男溜到侧室的廊下,先一步进去。朱玥碧无力地躺着,正责怪段含章去了哪,不想一抬头,看到两个陌生的男人进来,猛地坐起来问:“你们走错门了吧?”
段含章说:“他们是王大人派来接你走的!”
朱玥碧茫然问她:“去哪?”
段含章说:“去州里看病呀!”
朱玥碧吃了一惊,连忙抱着被褥,说:“我不去了。他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就让人来接我。我有男人有孩子,哪也不去!”
两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尚在犹豫怎么带她,段含章则猛地一搂,把她的两只胳膊搂在被褥里,劝她:“姐,病好了再回来,去看看吧。”
朱玥碧气恼得想笑,斥责她说:“章儿,快放开我。我知道你为姐姐好……”
段含章心里猛地一软,差点要放开,可想想,一旦王水来告别,她就要把自己送出手,立刻搂死不放,假情假意地说:“姐姐就是再恼我,也要去州里治病。”两个男人看她抱着不丢,朱玥碧已有挣扎之势,再也不敢耽搁,一人扶她腿,一人用被子包她身子,把她捆进去。
朱玥碧感觉到了自己商量不行,挣扎也不行,这一刹那间沉入到一团漆黑的梦魇中,心里怕极了,只好大声地哭叫。
段含章一拿,摸到一只大膏药,想想,太残忍了,就掏出一大团的棉花塞进去。
可朱玥碧能把棉花吐出来。段含章再也不敢犹豫,把刚刚冷却几分的膏药糊上。这时,她再看朱玥碧,一脸汗尘,泪光,乱发,眼睛惊恐睁大,鼻腔一吸一紧,心里一阵害怕,又安慰说:“我会告诉博格的。他打完仗就去看你!”
段含章骑在马上,跟在吱吱马车来到城门口。
日薄西山,住在城里的农民到了城门口也显得着急,叱牛的叱牛,拽驴的拽驴,硬是把宽阔的城门路段拥成一团。几个门丁一边用木杆枪尾往里插,一边叫着:“慢点、慢点!”门吏看到马车迎面来,怕扎进去堵路,迎面飞跑,一边挥舞手臂一边严厉地大喊:“靠一边去!”
段含章精神有点恍惚,丝毫没有在意赶车的男人心虚,在冲门吏大喊:“我们有要紧的事。”,听话地移到路边看过往百姓。
骑在马上的女人不常见,百姓们路过时都朝她看来,个个咧着嘴巴说话。她并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只是耳朵里嗡嗡地响。天地似乎不再是天地,缓缓地带了人的躯壳移动,好像是流水带着睡着的自己,往前推,往前送,送到阻挡的地方,扯转自己,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再走。她被这许多的难受,悲痛,害怕袭过,心中很闷,甚至想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要怎么生活,竟觉得自己竟习惯了原本憎恨的生活,觉得它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也是一个安稳、温馨的家。
她甚至希望,从城外进来的百姓永远走不完,日子就停留在这里,让自己可以随时地犹豫和后悔。但百姓们很快就过完了,只有一个又黄又瘦的老头牵着一头又黄又瘦的牛站住,看着地下留下的粪,犹豫不觉地骂:“早不拉,晚不拉,没拉自家地里吧?”老头还是拽走了牛,消失在眼角看不到的身后。
马车在那个步行男人的扶推中慢慢出城。段含章也跟了出去。马车走了一二里,也许很快就要和王水汇合,也许要等一会。她一而再地回头望,突然在害怕追赶的惊慌中慢慢惊醒,觉得自己倘若去见狄阿鸟,要给他编造想好谎话,他若带人追赶,肯定能追上走这么慢的队伍,而后什么都明白了。
也许,我应该到哪去躲一夜,躲得过就躲得过。
段含章想,可她抬头往四野看,眼前荒凉的原野却陌生得让人战栗。她试着安慰自己说“阿鸟粗心,不会怀疑的”,可连自己也不相信,只好另辟想法,不一会已经一头是汗,只好默默在心底说:“路勃勃犯了错,躲也躲不过,我?躲了就能经得起盘问了?他的结拜大哥也肯定会追来,说不定就找到我了!”
马车在路面上上了下,下了又上,她抓马缰的手也紧了松,松了又紧。
这时,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想法清晰了: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不让她把自己送走,现在,她已经不能把自己送走了,而她又一句、一句的“章儿”喊,显然还相信自己,不如突然把她抢回来,骗她说,怕县里扣人质,这才借助王水逃走的。想到这里,她立刻摸了摸自己挂下的刀,把刀柄握到手里。
她还没有真正使用过马刀,很怕用不好反被人害,心里犹豫不决。
但扶着马车走的人给了她机会。
那人也许走累了,也许是想吃吃车里人的豆腐,竟攀住马车往里钻,她叱一声便追到,抑制住几乎断了的心弦,抽刀离鞍,戳进那人的腰上,又在他挺身时又戳到腰上,让血流得到处都是。
那人的头在马车里,像是在车厢里喊。赶车的猛地一慢,提醒他:“你是不想活了,大人的女人也敢碰,活该!”
段含章已经带着杀人成功的冲动,掩了滴血的刀,驱马并车走到辕驾边。
赶车的冷不防段含章来到就劈上一刀,本能地去挡,虽没有被不善用刀的段含章斩断手掌,自己却滚到马车下面。拉车的马受了点惊,忽忽一通蹶子跑出了十几丈,段含章边赶边跑,不一会就逆路走了五、六里。天已经快黑了,想必也不会再遇到危险。她停下来,从马车的车厢里拔出昏迷的朱玥碧,急切地给她刮了膏药,灌了几气水,等她慌乱而怨恨地挠自己,才惊喜地说:“姐。姐。你看看我,是我!咱可出了县城啦。你还能骑马不能?咱们骑上马去找阿鸟!”
朱玥碧一片茫然,问她:“不是去州里?”
段含章笑道:“去什么州里?项午阳势大,谁也不知道县里的人会不会在形势不妙的时候把咱们献出去,还是应该尽快回到狄阿鸟身边好。我那是还不是怕县里扣着咱们不放,假意和王水和谋的!”
朱玥碧捧住眩晕而又疼痛的头颅,挣扎着站起来,轻轻地用细指抚摸嘴巴上的膏药胶,后怕地说:“我真以为你听了王水的话,接我去州城呢?心里只想,阿鸟一看咱俩不见了,还不是骇死?你这妮子就是胆大,商量也不商量就……”
段含章大叫冤枉,说:“王大人的人突然出现我面前,威胁我,我能怎么办?要不是我想着姐姐,也不敢硬下心肠,冒险杀了人。”
朱玥碧站起来一摸,摸到车厢里的粘稠物,又是一阵呕吐,不过却信了她,害怕地责怪说:“那也不能杀人哪?!这晚上黑的,咱往哪跑?”
段含章去过山寨一次,模糊记得道路,一边只催问她还能不能骑马,一边把拉车的马解放出来。她费了浩大的劲才把虚弱得几乎没有一丝力量的朱玥碧扶到马上去,随后自己也上马,沿着大致的方向走。
约摸走到半夜时,朱玥碧就挺不住了,段含章也觉得腹中饥渴。可越是这样,她们越想快快地回山寨,越是加快速度,第二天,到了一条河边,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记得狄阿鸟曾讲过,岸边能摸到虾,就在河边摸,可半只也没有摸到,只好又一次上路。
朱玥碧多次从马上缓慢地滑到地面上,面如黄腊一般,动一动,汗就沁满全身。
可她还仍觉得只有到山寨才能安心,仍要走。几个下地的农妇碰到了她们,大概是想给自家的亲戚说媳妇,非常热情地和她们说了几句话。
段含章就许诺了一匹马,让他们拉车儿送。
百姓家没有大牲口的,一家老小就要合背犁,似牛似马地爬满地,又艰难又犁不深。农妇们太需要耕地的马了,就跟已经在田里累死累活的男人说一声,大着胆子,合伙送她们去山寨。段含章怕她们不怀好心,逢到她们问来问去的,也不肯和她们说话,直到在渡头上听撑船的船夫偷偷地说,他已经见到并投靠博格大人了,过河不能少了钱或吃的,这才告诉他们说,两人都是博格的家眷,要是将两人送到山寨,博格一定会重重感谢他们的。
狄阿鸟索要大天二不成,抽调三四百人先向迷族人下手了,可同样也需要在组织生产。
过了新关,有一大片被河水滋养的盆地可以耕作,这也是狄阿鸟筑关的主要原因。经过那里,能看到许多忙碌的百姓们。他们像县屯里的百姓一样,每多少人分得一头大牲口,在十户长的带领下,协调耕种。
进了山门,里头也井然有序,最高“带孩子官长”非图里花子和路勃勃莫属,她们在几个土匪婆娘的协助下,让上百的黑豆小孩打猎一样站里,围跑,唱歌。
到了家门口,家外多了几个没牙的老头、老太婆,和扈洛儿、四五个瘦弱的读书人、一个老秀才、一个从外面请来的乡长老坐着。两人只听得他们伴着胡琴唱:“不动手不知五谷味,不流血汗不神气,大男老少都谨记,努力耕种也容易……”扈洛儿看到他们这一簇人,连忙拉拉那个老文人,一起站起来望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又让人带有拥有感的快慰,即使病得毫无力气的朱玥碧也激动地抬头看,这看一眼,那看一眼。她被送到一间大屋子里,感觉自己好像又去狄阿鸟镇上的家,便恍然如梦地问段含章:“难到我已经病死了吗?”
图里月捧住她的手,对着外头一通喊,门里就涌进来十来个虽不是极漂亮,却环肥燕瘦,高低有致的女人们,她们纷纷献媚地来到跟前,有的奉食,有的捧洗脸水,有的帮她揉捏身子。图里月洋溢着火一样的热情,盘腿一坐,比划着大手嚷:“主母苦尽甘来了吧?看这些使唤的人?还有呢。那个大寨王都养了三四十,加上一些小头头的,至少也上百!博格分了我家五个,我也可以躺着不动,让她们去干这,让她们去干那。”
段含章啃着肉瞥一瞥,连忙在里面搜寻漂亮的女子,问图里月说:“其它的呢?”
图里月茫然了好一阵儿,这才又兴致勃勃地说:“分了好多,给周行文十好几,让吕宫挑了两个漂亮的。听图里图利说,阿鸟给咱家人制定了很严厉的条条,拿着记案的功劳薄说,一等功劳是一等爵,几等的爵可以有几个女人。所以,我家分了五个,还有五十户百姓,鹿巴也应该分了五个,百姓十户,不过上此就有了俩,这次只有三个,牛六斤只分了一个,牙猴子他们上次就分了,这次一个也没有,祁连分了个小小女,光给端脸盆。路勃勃分了一个好大年纪的娘,说是让管他吃饭穿衣的,赵过分得的两个全是一甩膀子,全是块肉的大男人。别的不知道怎么分的,反正分出去好多好多,还有一些,还准备以后再分,现在都住在对面屋。”
朱玥碧揉了揉哭闹的阿狗,用微弱的声音问她:“这几个女人呢?全是他给自己留的?”
图里月挠挠头,说:“可能是吧。其实要是不分,可全是他的!”
段含章立刻大声说:“他一旦沉迷于美色,还怎么打仗?为什么没有人好好地说说他?”
图里月苦恼地笑一笑,委屈低下头说:“他去打仗了。我都没见他的面。”
段含章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大吼:“朝廷的兵马不日就到,他还去打山里人,真是被胜利冲昏头了,给图里图利说,别让人再种地了,准备打仗呀。”
图里月更委屈,说:“我说了。他和祁连都听了,一点不听我说话。要不,你喊他,再说他?”
段含章猛地摔肉,大声说:“说就说!”
她气昂昂地往外走,看到扈洛儿拉着干瘦的老先生,立刻让他们去喊图里图利。不大功夫,祁连先进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做主的人了,段含章怒扫一眼,问:“你们赶快去准备打仗,再不准备,人家只要一千人就把你们打垮!”
祁连愣了一愣,连忙往外看。
图里图利和赵信也都进来了,就示意让图里图利说话。
赵信和这女人还不熟,迫不及待地行礼:“小人赵信,是零丁人,凉山丁零……刚刚投靠博格千户大人没多久,来看看主母的病要不要紧!”
图里图利没有那么多客套,坦诚地说:“周行文派来说你们不见了的人刚刚到,我这就告诉他,让他们不要再找了。唉!不是我们不听你的。博格警告过我们,说我们才是众人之长,而主母管家事,管不了我们。你更不行。你们放心,我们派人盯着呢,等他来了再打也不晚。”他看到扈洛儿带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很不自然地进来,就说:“他们是博格又封了的官,一个是治内长老,一个是治内大老……都是管理咱家生活,管理博格个人财物的人。他们去发掘萨满,找来好多萨满,还有个看病的萨满。”
扈洛儿有奴隶的胆怯,这时才到门口喊:“快来!”
一个骨瘦如材的郎中缩成一个鸟蛋样进来,一来就跪下磕一圈头。
扈洛儿牵他到朱玥碧身边,连声叫:“主母,主母,让他给你看看病吧。你伸出胳膊。”
朱玥碧犹豫了一下,伸出胳膊问:“有人照料他阿奶不?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人,可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呢?他要这么多的女人干什么?”
扈洛儿轻声轻气地回答:“他没要,一个也没要……仅仅养在家里。我看,他是想让你使唤呢。”
朱玥碧不信,一下生了气,问:“这些天,都是谁陪他睡觉?”
扈洛儿说:“他打仗前,顾不得睡觉,累了,就和牛六斤,赵过随便一躺。这回打仗走,更没有带一个女的。”
段含章却问:“治内长老是什么官?不是连我也管吧。”
扈洛儿一头是汗,回答不上来。
他的副手治内大老却在外圈来回走动,大声说:“主公告诉我们说,你们的职责是让家事不再杂乱无章的,是管理我个人财产。”接着,他带着赞美的口气解释:“小的跟随天二匪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不全认识,却因她们天天打架而吃不好饭;他的膳食没有人管,有时做多了,扔一地,做少了,许多人吃不到;他的财物堆得到处都是,即不知道赏赐人下,也不知道怎么摆放;他要办什么事,到处吆喝喊人,喊不来就着急撒气;等等,许多事都无法细说的。试问,他这样怎么能行了?小的以为,主公志向远大,绝非一般人可以度量,需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们这些燕雀,解释不清楚也很平常,只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就行了吗?”
那个老秀才则立刻拜倒高呼:“主公崇尚礼仪,礼贤下士,可谓人中龙凤,将来必能克复古风,治井田,兴乡里,守土一方。我被治内长老接来的这几天里,早已日思夜想,准备随时献书献策,请主母看看。”
说完,就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左右寻人交递。
众人没想到在朱玥碧几句话竟然引发老秀才的兴致,纷纷调和说:“等博格回来再说,不要打搅主母休息。”段含章记下他们的话题,打算私下听听那老头怎么说,问问井田是是怎么回事。
她收回目光,再次朝给朱玥碧看病的郎中看去,发觉他已经放了手,眉毛处拧成一个死疙瘩,暗想:还不是骑马骑坏了。不大一会,郎中缩身出来,说:“主母好好地养几天吧。”
这句话让段含章又幸庆又失望,心里呈现出无法描述的混乱。
然而,那个郎中退出去后却给扈洛儿说:“夫人的脉象既微弱又混乱,胎息不明,怕是孩子没了,大人也有危险!你赶快让大人回来吧……”
扈洛儿急迫地抓住他的肩膀,请求说:“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他在和迷族人打仗呀,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
他看到对方收紧肩膀的无可奈何,只好连忙让钻冰豹子去找路勃勃,一起去给狄阿鸟说,他的女人病了,官府那儿有了新情况。
为什么要他们送信,扈洛儿也闹不明白,他只是模糊地觉得,别人去到,没法抽身的狄阿鸟未必相信事情的真实和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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