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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宫和李进喜在放人的前一刻进了山寨。
他们见到狄阿鸟,相视无语。狄阿鸟主动和李进喜说了几句交情话,大义凛然一番,就被吕宫拉去一边。吕宫说:“博格,你立刻让人杀了他,秘密就永远是秘密!”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他也得了好处,会保守好秘密的。我扣下你们,让人心因不安而更坚定,可杀你们,不就真成了谋反?!”
吕宫也不坚持,叹服说:“博格呀,你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可一眨眼就拥有大片的山林,土地,百姓!就是粮食不够,得把老弱吐出来。”
狄阿鸟也笑着捅他一下,说:“你不也一样?”
两人抚掌而散。
百姓们被简单安顿的消息送到县里。
县里的人全都把目光看向羊杜,等着他出兵平叛。同时,郡中也接到奏报,甚至派人给羊杜说:“博格谋反了,聚集了上万人,将军既然在曾阳,理当为我们平息这件事!”
羊杜深怕夜长梦多,立刻带出百余人去会面。
狄阿鸟听说后,也带了数十骑,在对方刚刚过河后迎接。
春风如沐,春雨晴后又下,四野都是迷茫的烟运。两骑离阵,渐渐聚拢到一起。狄阿鸟但看这一代名将羊杜,虽然戎装素裹,却带着几分文雅,便借体发挥说:“我看你也是个读书明理的人,为什么要杀光投诚的百姓?”
羊杜见他英武非常,本就心中爱惜,立刻便说:“你听谁说的?他们的生死,自有他们的父母官说了算。无论你出于什么心思,都不该收留……”
狄阿鸟吓了一跳,反问:“这就已经是谋逆了?上万条人命说杀就杀?”
羊杜更觉得他有情可原,笑道:“吕县长向我说起过你,倘若你现在下马,我立刻就许你前程,保你个武职。”
狄阿鸟坚持说:“不杀百姓,允许我编屯一部分,我就下马投降。不过我不需要你保举什么,我的志向是像吕县长那样,做一个好县长。否则,要战就战。”
羊杜更加怜惜,疑惑地说:“既然你不做武职,为什么还要编屯他们?”
狄阿鸟和吕宫已经商量了说法,大声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也是保地方平安的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山里就是聚居的迷族人,前日刚刚攻打过县城。我和我的部曲还都不习惯朝廷的律法,愿意得到上百壮士相助,世世代代镇守这里!”
羊杜发觉自己倒像是土匪,他是官军,只是说:“放下武器,没有条件给你谈。”
狄阿鸟大将风度地说:“那我把我手里的人质放回去,你把我的妻子送来,并不向和我交好的人问罪,公平一战如何?”
羊杜越来越惊讶他的居高临下,不肯落了朝廷的威风,便客客气气地说:“兵锋所指,玉石俱焚,还请你收回侥幸之心。”
狄阿鸟微微抱拳,扭头便走。
羊杜盯着他的背影,却是有点抓不住他这个人的内心。
近处的景物层层消褪,随着对面回马扬鞭的骑士们纷纷远去,阴晦苍迷的远山密林开始映入羊杜的眼底。
他分明感觉到看那个拉在最后、背了蓬乱箭囊的小少年还回头朝自己看了好几眼,这才伏在兔子一样的马上舞振缰绳,张圆嘴巴猛吼猛赶。
羊杜背后的骑士们纷纷聚拢到他身后,在那儿挺腰执缰。
为首的骑士一脸愠色,大声说:“小子太无礼,大人只需歇歇马的功夫,我就把他抛在您跟前。”羊杜能叫出这位骑士的名字,也知道他武艺超群,并不阻拦,说:“莫言兴中,只许你吓唬吓唬他们!”
莫言兴中举起自己的槊,半个回旋,身侧已拢了十余名高大的骑士,嗷嗷地走到前头。羊杜退行入阵,马蹄已呈滚动的雷霆,已可看到战士身上各色的甲皮和披风随马势拍掀。
旁边的中年参军见羊杜眯缝着眼张望,心底藏得有话,便移动战马泊到他身边。
这位有须的参军身上也披有甲,不过只罩了肩膀下四寸,像极了城里孩子们衣服外的围裳。他来到似是要缓过一口不迫的气息,停了一停方笑着说:“一旦要地方上等兵部批文,最起码也要十几天上下,不等,现在则是正敏感的时期,弄不好就让谁抓上把柄。既然将军吓不住他,就让地方上自己出面,看着料理吧。”
羊杜担忧地说:“他们年龄都不大,屁股后带的还有十三四岁大的孩子,浑无顾忌之想,最容易铤而走险。”
“他们受年龄的限制,打仗或许可以,能不能经营这么多人就很难说了!?说不定现在就乱成一团!”那参军附和说:“倘若他约束不住兵众,没有粮食吃,却又自以为是,那便要真反,要先用震慑手段让他们清醒。”
羊杜抿了嘴角点头,淡淡地说:“以我看,博格从国外回来,对我们朝廷不会熟悉多少,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出于慌怕无措!你、我处在他的位置上,选择也未必高明多少。就拿剿匪时来说,前方还在打仗,郡中军官却把持县政,让众人进退不能,只好攻打县城。试想,他攻打了县城,杀了好几条人命,事后难道不怕?他急急出兵剿匪,难道没有打胜获免的心思?而获胜的结果呢,自己信任的人却平白无故地下了监狱……所用的震慑要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不至于让他感到悲愤和绝望。他说他想得到山寨世代镇守,倒像是一句真话,这样他自己就觉得心安了。”
莫言兴中带人苦追前面的敌人,得到几丝尾尘就已看到一处正修建的要塞。
他们远远就能看到前面险峡谷大路要处路宽三丈余,平坦处埋下两处壮实而简陋的箭楼,走到近处,又看到下面一字摆开一道鹿砦,旁边拴了几匹马,站有四个红头丁壮,依傍的山坡上人影晃动,发出金属撞击石头的声响,便立即停下战马。
四个红头丁壮也看到了他们,挥舞着拳头给上头的人大叫:“来兵了!”
莫言兴中抬头看看,头上竟然被开出了两头壁路,既可以射箭,又可以投石头,立刻挥手撤后一两百步远。
他怕敌人修好关口更难对付,又不甘心地带人回去破坏。
将到未到间,他看到博格站在箭楼上,冲己方大喊:“过路收钱,交钱、交粮食让你们通过!”
莫言兴中旁边的一位战士忍不住了,连忙疑惑地问人:“他不知道我们是来追他,当我们是过路的?”
几个被这话说迷惑的人大概是怕露破绽,连忙把亮出来的刀“嚓”地插回去,相互小声说着“装像点”,这才掩耳盗铃地回答:“我们是过路的,你过来拿钱吧。”
狄阿鸟大声说:“我知道你们来追我的。不过,你们只要肯给过路费,我照样让你们过。我博格收过路费一视同仁,只要给过路费,我不在乎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过,你们要等一小会,让我先跑一百步。”
莫言兴中只当他在戏弄自己的手下,疑惑不定地大吼:“你敢出来和我决一死战吗?”
狄阿鸟说:“就是敢也要多赚你们的过路钱。这里的百姓们都没有什么吃的,只要你们肯捐赠,立刻就能在里面追我,想怎么追就怎么追,追渴了还能买茶水,追饿了还能买饭,追累了能有地方住,追不上了可以雇人,追没意思了,可以坐下来赌会儿博。不过,暂时还不能招妓女。”
莫言兴中捧腹,大声嘲笑说:“想不到在曾阳大名鼎鼎的博格竟无耻到这个份上!”
赵过伸出头,大声还回去:“你才是无耻呢。”
牛六斤宣传说:“我们是在做生意,不能因为你是我们的敌人就骗你,也不能因为你好欺负就欺负你,只要不在里面杀人、放火、抢人财物、奸淫妇女,我们就会尽量保证旅人的安全。不但你们,对待迷族人,国内外商队,县里来做生意的百姓都一样。这是巴特尔的所为,是公道,是信用……”
狄阿鸟一把把他推走,自己来解释说:“现在还不行。他娘的迷族人不愿意和我一起开会,等我教训完他们,就真的可以了!放心,我们仍然会给县城交纳赋税,会受照会捉拿朝廷缉捕的罪犯。今天是第一笔生意,可以破例让你们进来杀一个人,那就是我,难道你们都不敢吗?我现在还有事,要是你们想好了,愿意了,就把钱交给我的手下,让他们放你们进来。”
莫言兴中只当他疯言疯语,大骂道:“胆小鬼,想骗我们进去。你以为我们傻吗?会相信你吗?”
狄阿鸟不理他,带着路勃勃下箭楼离去。
赵过则过于坦诚,解释说:“请你们相信吧。求求你们了,博格说只要你们敢进来,以后,人人都敢进来。真的,过路费很便宜,不带货物的当地人只要两个铜币或一两粮食!迷族人更便宜……”
莫言兴中木然流汗,生出走不如跑的感觉,立刻掉转马头。
赵过发觉他们转身,立刻走上山坡壁路,冲下头大喊:“是你们说自己是过路的,让我们拿钱!要不,你们留下点钱,不过路了,行吧?!”
随着几声“老子怕你们了”的话,十多骑头都不回。
很快,羊杜便从莫言兴中那儿知道这件事。
他的参军仍不相信博格能调动百姓,自作聪明地说:“弱而示敌以强。他无粮无兵,能动用多少人修关?以我看,他无非是想借此摆出姿态,让我们知道他有固守十年八年的打算,赶快给他让步。有上几天,他就急了。”
羊杜却不像他那样肯定,疑惑地说:“他故作谋逆的姿态?我们原本可以赦免他,结果因此而攻打他,他也不担心?”他越来越沉静,突然反问:“我们是不是小瞧他了?”
参军则坚持说:“高明到不要粮食就能养人吗?”
他叹道:“也许大人随意说句话,在别人眼里就有对地方指手画脚的嫌疑。大人本就不应该现在管。若是博格有本事,那等他势同水火后再来收服。”
羊杜转脸看住他,严肃地问:“我领沧州兵事,又挂有都督衔,可以以雷霆手段拔掉博格的山寨,为什么要等他闹大了再收服?”参军看着他的眼睛,娓娓地说:“但我们又被鱼鳞军收录,鱼鳞军是要严格遵守调兵制度的,只有现在领兵的皇三子才有节仗和兵符。他催你去他那里协助他,你却要在这里与数不胜数中的一个普通山寨过不去,不是明白地告诉他,你明里去布边防,暗地却是为了不买他的帐?”
羊杜大为牢骚,说:“殿下和张更尧走得很近,总不采纳我的主张,难不成我闲也要闲在他那里?”
参军立刻在他耳朵边说:“张更尧要倒台了,老三说不定要在他身上栽跟头。”
羊杜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
参军说:“吕经心里比咱们要清楚。你还不知道吧,夏景棠私兵最少,最有公心,是得了高人指点。我从夏景棠嘴里撬过,这个人就是吕经。”
羊杜苦笑,说:“有什么用?夏景棠还不是保不住自己?”
参军笑道:“将军是灯下黑,站在吕经这里看到的亮处是夏景棠,可您想想,站在夏景棠那里,您又会看到谁?朝廷之所以审夏景棠,是觉得他没有兵马,忠诚,闹不出来事,让张更尧审,是麻痹张更尧。张更尧怕上头当他包庇,还不一心要给夏景棠安罪?可他又怕夏景棠和那些老部下们反过来捅他一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查……以我看,朝廷就让他自己捂自己的不是,捂得他负君过甚,捂得被人告发了难有脸面对陛下,捂到最后让他还觉得没捂住。”
羊杜恍然大悟,说:“你是说陛下已经有了他的真凭实据?让他自己捂,不过是给他机会?”
参军微笑说:“现在正是告发他的时候,将军不打算动手?”
羊杜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刚上过几道折,不想竟误打误撞上了。吕经真是老谋深算,怪不得他老婆儿子一点也不担心他。”他立刻从这一点出发,又疑惑地说:“博格难道不知道?他跳来跳去地折腾什么?”
参军说:“他?怎么能预测到朝廷里的事儿?还真不一定能知道。”
羊杜却已雪亮,笑道:“他也许知道,更知道自己的事拖不到吕经出狱,只求躲一阵子,不想被卷到‘逃民事件’中去。不管他那些让人猜测不透的举动,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可能谋反。”
参军同意,说:“也许他想吓唬、吓唬地方,避开吕经徇私的嫌疑,要一块不受管束的土地。正像他自己说的,想世代镇守侬盘山!”
羊杜浑身轻松,说:“不管他镇守哪,我是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地方上的事,让他们地方上解决就是。也许我撂手不管,地方上才会用一些温和的手段。这个博格,我会看着他的,说不定就为朝廷网罗一位上将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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