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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摸着早晨的冰疙瘩路,去东篱借了身粗布棉衣,回去放冠扎布,略一收拾,就牵匹身矮体短、鬃毛不剪的猛马去扣吕经家的门。吕经惊讶了一阵子,并没有假言不肯让他去,而是和他商谈各路人马的细节,安排说:“要先让人藏到十里八里外不显眼的地方,不为安全,也要便于联络吧?”
狄阿鸟便答应了。
吕宫后到,好好地掂了狄阿鸟身上的衣裳瞅一番。
吕经也随他看,一细心,觉得袄小不旧不合情理,又从屋里掏了把大剪子,豁了襟子和胳膊肘,把棉芯揉得黑烂,给他架上两个结实的货筐,这才放他走。
他出来时,略微遮遮已有了半杆子高的太阳,在略为寂寥的大街上选购玩意,挑了两本春宫图、买了大力丸,壮阳药、赌具、小刀子,样子好看而几乎没什么用的飞镖、枪头……最后挪了一坛酒拖了走,已成了搭个钱袋子,手晃扑棱鼓的,专为强人、烂人服务的年轻货郎。
等再汇合赵过、仨老实而能骑烈马的武卒和一个线人,赵过按他的吩咐,从绐达儿那里带了高一级的铜铁短刀、枪头、不成气候的小砸碎给他,他已全了麻雀五脏。
他把赵过等人打发远一点,说:“你们不离远点,人家不想五个男人跟着一个货郎不怀好意?”
等同伴走得开开的,他就开始练习眼睛见过头、头脑琢磨过的货郎形象,在大街吆喝叫卖,逢到有人询问,左一袒衣襟给人家亮出刀子,右一摸大腿给人家出示枪头。
一个也不知道有钱没钱的后生被他几句话吸引,跟在屁股后面问价,讲价,一直跟到城门口。
他们赶走那个老问价的后生,时快时慢地往大天二的山寨摸,因不敢胡乱走村镇经过而绕路,奔到傍晚错了渡口,第二天早晨才到寨县城西南一百七十里的摆子吐。
摆子吐是个鲜为人知的峡谷。
它就像是仅供出入的蛤蟆嘴一样,路在前面突然一高时,被山势卷到一片乱石中。脚下的路只是几块在一道特别小的溪水上铺凑而出的十余丈大石头,透过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往下看,可以看到浅水。
天气寒冷,那石头上略微打滑,溪水却是不冻,哗啦啦地响淌。线人因而告诉他们说:“它奇怪不奇怪在这,而是奇怪到夏秋时水少像尿,下面都又干又裂,反是到了春天,水涨得有布样了。”
狄阿鸟继续向前,出了谷,又见这条舌头样的路沿两错的谷腰到圆座样的股坡上收的屁股上。
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有点为大天二可惜,暗想:大路他不把,可能是怕把不住,把了迷族人不愿意,那就来把把这条蛤蟆嘴,只需几个人,可惜他还不把,让砍他脑袋的老子轻轻松松地过去了。
到此为止,狄阿鸟让赵过他们挟了线人等在十多里外,不许他们再往前走。而自己一个先骑马向前,后赶马向前,一口气摸到大天二的山寨旁,从前寨山门开始观察。
这山前寨从两垄自然落成的上下岗开始,向后起伏延绵,收缩到一座光光如桃子的山坡上,低里望去,眼前就是简陋的山门。
山门是片倾斜的坡地,两侧放有鹿砦,中间横着的双格门框,腿被直木钉成三脚架而后掩入泥土,更显门洞低宽。
洞开的大门前活动着十几个说说笑笑的人,见到狄阿鸟这样的陌生人,也不理也不嚷,有的自顾自的,有的盯狄阿鸟他看,一个别把木柄端枪的小伙子不知道从哪拔了个红薯,眼好奇地看着狄阿鸟走来十余步,最后用屁股靠大石头,上身弓着啃。
他也不洗上头的泥,啃了皮吐,啃了红心咯嘣嘣地嚼,连狄阿鸟这么不讲究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
狄阿鸟毕竟不是货郎,不知道开篇一吆喝要怎么吆喝,只好给他笑一笑,吆喝道:“我是货郎,卖光屁股大姑娘,卖小锤子大镰刀,卖刀卖枪,卖膏药卖疮……”
那个啃红薯的小伙子呛片红薯皮出来,一喷好远,等咳嗽两声,便迫不及待地冲人嚷:“他还卖大闺女,卖疮……”
狄阿鸟忍住笑,透过大门看,里侧两路各竖两个矮矮的寨楼,左边竖了一挺高杆,上头飘扬着几串粗大的灯笼,书有两句很顺口的歪诗:“小将军挺铁肚子,老英雄守把山门”。
做大灯笼的外县人已经死了,“铁将军,英雄把”的味道也丢了,看到它的山寨人只好拿起一段让人记忆犹新的岁月,把这两句话理解为:与大天二反目的李明信是年轻将军,头领打不过他,只好死守山门。狄阿鸟并不知道他们是这么嚼味的,只是想:每当大灯笼亮起来的时候,字就会照出去,揭示一段峥嵘的岁月,有英雄有小人。继而,他轻笑又想:哪有山门上的寨楼立到寨门里头去的?
小伙子见他一迟疑,似乎是自认说错了话,一边用红薯的手扶住,凑头看他篓子,一边说:“我看看你的疮!”
狄阿鸟只好回头更正他的话说:“卖疮——药。卖金疮药。”
自个摸自制作的一瓶马尿膏,在那个惊诧的小子面前亮一亮,一放马,走到聚拢的人还没来得及堵上的空地上,双手提了个运气状,喝道:“上好的金疮药,治枪伤、箭伤、碰伤、马蜂蜇伤、狗咬伤,大姑娘抓伤……是伤都能治,保管你涂了刀枪不入,白捡一身铜头铁臂骨!来,看看!”
周围都是汉子,无不吆喝说:“跟爷耍两手!还没见过骑马卖玩意里。”
狄阿鸟心里暗骂:你们见过什么?见过老子是谁不?改天叫你们亲口喊老子“爷”,喊不及。他推辞几番推辞不了,便笑一笑,大声说:“好!兄弟献丑了!”说罢,将东西放到一边,横竖抡几拳,打得声声响,回头再摆一脚,一拧拔身,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地,顺势吼一声:“怎么样?”
几个人大声叫好,无不问他:“你这一手练的是啥,总有个名堂不?”
狄阿鸟心想:老子胡乱打的,自己还不知道啥名堂呢。
他正要脱口说名堂,偷翻他篓子的小伙子拿到春宫图,两个胳膊打着转找方向,嗷一声叫出来:“来,卡~(看)!光屁股**!”几个人凑头就心酣血热,粗低不同地问:“这个咋样整……(你这多少钱?)”
狄阿鸟心里轻视说:身为一个武人,不问刀枪去看它,还跟老子打仗?看老子不干翻你们?他过去一把夺到手里,说:“贵。不买给我看烂了,我咋办?”
后来的没看着,前面的就黑着脸要讨:“再看看,再看看,那你说多少钱嘛!不给看,今天还不让你走唻!”
狄阿鸟打鼻子喷出不屑,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吃什么饭?!你们咋就不先看看我的刀和枪呢。”
他一解棉衣,让人看,又补充说:“你们要这画,过两天要,过两天拿便宜,拿更好的,这两本,我都许给了许家寨里的人了!”
“刀枪那家伙,谁腰里不是?”啃红薯的小伙子啃没啃到正好,喷了一口泥巴,说,“过几天,你还敢来么?!你不来了,便宜的也没地方买了。”
狄阿鸟反问:“怎么不来?有钱赚,我怎么不来?”
看起来颇壮实的人吆喝说:“那不行。他们要,我们也得要,要不你先卖给他们一本,卖给我们一本,我们哥几个拿回去看看,好看了,下次还在你这儿买!”
狄阿鸟想想,心说:行了。让你们知道我下次还来,即使形势紧张了,你们也当时约好的,我就给你们一本,让你们传着看,看得越舒服越过瘾,下次闹得越乱。
于是,他点点说:“说好了,这次贵,下次便宜。一口价……”
他怕太贵,让人买不起,就只报了原书的三分之一。
报了之后还正觉得贵,有人已笑话他说:“咦!就这还贵?当老子没钱吗?”
他们很爽快地付了钱,又问了下次的价,翻翻狄阿鸟的东西,强行喝了几口被狄阿鸟吹神了酒,又非让狄阿鸟饶一瓶马尿膏。
狄阿鸟给了他们,则要求说:“我这还有两筐货呢。酒你们也喝了,药你们也拿了,让我进去吆喝、吆喝!”
他们也没有防范意识,说:“那你去吧。见着别人,别回来说别人打你!”
狄阿鸟这就敲着马往里进,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里面房屋齐整的地方多是头目住的,家里还会冒出来许多年轻的女人,有的甚至由凶悍的大汉带领着来看谁在吆喝。
女人们来问狄阿鸟,听说狄阿鸟不卖胭脂水粉,都很惋惜。
而狄阿鸟却很满意,觉得有这么多女人,可以让家里不再有光棍汉。
许多头目看女人失望,都去熊他,给他说:“这没几个人敢来,正是让你赚钱的!下次你还来,多带点胭脂水粉,老子们在外头杀人就是为了拿钱拿粮。要让娘们有钱无处花,还要钱干嘛?”
逢到这时,狄阿鸟就陪着他笑,说:“下次,我带几个卖胭脂水粉的一起来。我也闯荡江湖的,摸的就是刀枪和牌九,不懂胭脂的行情,卖贵了,是我的不是,卖便宜了,我亏!”他嘴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那是,老子是专办你们的,怎么有工夫琢磨胭脂和水粉?
他约摸着步子,竖走十步丢颗绿豆,横走十步丢颗红豆,走到半中午就几乎丈量了小半个前寨。
可是寨子是塞了要道的几个山谷凑的,实在太大,里面有草屋有田地,户众老老小小,混杂无序,目前仅仅才摸个杀进来的路线,远远不够。
他又继续走卖,顺着这条把寨子一分为二的狭长小河,随山寨时扩时缩深入,但凡见到起伏不相掩的缺口,都被钉上巨大的木楼架,上面把守,下填石土和竹标,毫不露破绽。
一般像他这样心里有鬼的哨子,是不肯走到死的。
他却全然不同,竟踏过许多荒地,山石,来到后寨的最后面,抵达最后面的山坡,见光溜溜的山坡被钉了许多巨木桩,有的下头还散落着骨头,爬上去看看。
可那背后已是七八人高的峭壁。
他看看天已到了下午,货也卖了个差不多,就骑上马走回去。
半路上,水喝完了,他还大摇大摆去一家头目家讨了瓢凉水,灌到水囊里带走。
为了再摸摸县南的路,他回到摆子吐还不肯休息,让赵过带着剩下的人就住到摆子吐这儿观察土匪的动静,而自己则连人带马,夜凫寒水去和周行文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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